仿佛月光下醉汉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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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几个小故事，可以说都是平常阅读中遭遇的一些碎片。它们用经济学的语言来讲，符合醉汉的随机漫步模型。这些脚步为酒的力量所驱使，有些凌乱不堪，但有一种自由自在的畅意。我常常一整个下午就为这样的的小故事所充满着。这样的小故事让我不再惧怕黄昏，并带着一种无比的安宁进入夜之梦境。我相信罗兰巴特讲的“文之悦”就是类似醉汉脚步的愉悦。我希望这几个小故事，也能充满这个下午。
第一个小故事似乎是从巴塔耶的色情史中捕捉到的——这是一本可以提升人的道德和净化人的灵魂的书，它没有一点邪恶，只有让人瞠目结舌的思想。我现在记不大清楚是不是就是那本小书中记载的了——记忆有时与事实总有出入。不过有一点是无疑的，即这个故事应该和巴塔耶有关。在那本薄薄的小书中，巴塔耶讲述了一个遥远海岛上的一个部落。这个地方，很显然，我们谁都没有去过，因为去那里，要漂洋过海，要经历无数不可逆料的风险。那个部落的人们，平常的生活和通常人们描述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很大区别。他们也有节日。节日也具有狂欢的性质。不过他们的狂欢，走向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至，这种极至就是那些亲历那种罕见的场面的人，也只能从内心体验而无法将之用语言说出——我在这里说的一切，严格来说非常不准确，不过如此我们都保持沉默，那么这种神秘的活动恐怕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那天，岛上的人们把平时生产的财富，疯狂地消耗，毁坏，简直可以说是白白糟蹋了。某种意义上，他们曾经创造的一切，在此刻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仅仅沉醉在他们疯狂的行动中，仿佛这种无有节制的疯狂，就是他们的那一时刻存在的最高目的。也的确如此。在那一刻，他们都忘记了自己谁。他们每一个都进入了一种迷醉的忘我状态，仿佛人人都吃了致幻剂。这种极具有破坏性的狂欢场面常常带来这样的后果，过度的破坏，常常把他们带入了一种物质匮乏、异常贫困的窘迫当中，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异常艰难。如是，他们又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汗流满面在他们的土地上爱和生活，承受疾病、痛苦和死亡，他们依旧生产创造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但等到那个日子来临时，他们又重复着这一切——好象重复本身就具有巨大、神奇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巴塔耶解释说，他们的这种行动，透露了人性深处的秘密，在他看来，正是在这种游戏和毫无功利甚至连目的也是我们不可思议的行动中，可以发现一切人类创造的根源。
第二个小故事是关于哲学家罗素的。严格来说，和罗素也没多大关系，而仅仅和悖论相关。罗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悖论在历史的进程中，借助罗素之口把自己存在的真相说出来而已。这个故事的内容一点不复杂：也是一个岛上，有一位理发师，他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大意是说，我只给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起初，包括理发师自己在内，没有谁注意到这条规矩和讨论其他的规矩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也可以就是存在于一张纸上的规矩。时间一天天过去，也许是三十天，也许是三百天，或者更多的日子，有一天理发师在镜子面前，发现了镜子中有个自己，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让他头疼无比的问题：按照我的规矩，我该不该给自己理发？他的推理很简单：如果我不给自己理发的话，那么按照规矩我可以给理发；而我给自己理发的话，那么我又违背了自己的规矩。总之，他不能确定给自己理发还是不给自己理发。他对着镜子，茫然不知所从，就象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一点找不到北。后来据说罗素用数学的方法解决了理发师的难题，不过那种解决方式或许由于太过高深，对大多数人来说过于晦奥，因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答案还不如问题本身那样简洁明了。
第三个小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不确定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主人公。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孤独无比的上帝——上帝肯定是孤独的，这点我们狂妄的人类的谁都很清楚——觉得日子太过于无聊，于是他决定对抗无聊和空虚。他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先是亚当，然后从亚当身上抽出一根骨头造了夏娃——希望我这样说，不致引起女权主义或是女性主义者的愤怒，说我这是典型的男权思想。我在这里仅仅是讲述一个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清楚，他们由于违背了上帝的警告偷吃了生命之树上的禁果之后被永远驱逐出了伊甸园。往后故事发生跨度很大，不惟在时间上而且在空间上都有着巨大的跨越。它看起来和上帝一点关系也没有。它讲的是某人买了一套房子——这大概是每个平常中国人的梦想了——他请了几位工人给房子装修。一天早晨，他碰到了其中的一位，于是和他拉起了家常。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唠嗑。那位工人一忽儿说，戴安娜王妃很性感，简直可以让他想入非非——其实戴安娜王妃足可做他的阿姨了；一忽儿说，听说西伯利亚寒流就要过来了，也不知道它究竟几时过来，也没人给他打个招呼；一忽儿又提到，最近牛肉面又涨价了，再往下他这打工的日子越来越难了；他甚至还指着屋子里的马桶说，你们城里人连拉屎的姿势都和我们乡下人不一样，我们是蹲着拉，你们是坐着拉——要我现在坐着拉，总觉得无论怎样咬牙切齿都使不上劲。那位工人还提到了许多漫无边际的事情，仿佛就是那些看起来毫无头绪、不可理喻的小事情塞满了他的大脑。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了这些故事，不过单就我而言，我相信这些故事。我信任这些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至于这些故事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意义，则还是由我们每一个人自己来赋予吧。就我的猜测来看，我想这些故事，一边以其怪异而让我们感到快乐，一边又以其不可解让我们感到痛苦。这些故事会折磨我们很长时间。不过姑且还是让我们用荷尔德林的诗句来抚慰一下我们紧张而痛苦的神经吧：
天神在赐给我们天火的同时
也赐给我们神圣的痛苦。
因此，让它存在吧！我是个凡人
生出来就要去爱，去受痛苦。
也许这样活着是个不错的主意：当我们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时，我们拥有故事，不管那些故事看起来如何荒诞。因为恰恰是在那种荒诞当中，我们才可能弄清楚，参与我们今天创造这个世界的，为我们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做出杰出贡献的，不惟是现实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人，还有同样活生生的生活在山海经中的怪物，有古希腊神话中的流浪的国王，有满腔正气杀人不眨眼的黑旋风，有潇湘馆中怀春的林妹妹，还有著名的民间哲学家刘姥姥，以及一生穷愁落魄的书生孔乙己。他们所拉动的社会需求，恐怕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位，都要大得多。
2003年11月24日于螺蛳山
下面几个小故事，可以说都是平常阅读中遭遇的一些碎片。它们用经济学的语言来讲，符合醉汉的随机漫步模型。这些脚步为酒的力量所驱使，有些凌乱不堪，但有一种自由自在的畅意。我常常一整个下午就为这样的的小故事所充满着。这样的小故事让我不再惧怕黄昏，并带着一种无比的安宁进入夜之梦境。我相信罗兰巴特讲的“文之悦”就是类似醉汉脚步的愉悦。我希望这几个小故事，也能充满这个下午。
第一个小故事似乎是从巴塔耶的色情史中捕捉到的——这是一本可以提升人的道德和净化人的灵魂的书，它没有一点邪恶，只有让人瞠目结舌的思想。我现在记不大清楚是不是就是那本小书中记载的了——记忆有时与事实总有出入。不过有一点是无疑的，即这个故事应该和巴塔耶有关。在那本薄薄的小书中，巴塔耶讲述了一个遥远海岛上的一个部落。这个地方，很显然，我们谁都没有去过，因为去那里，要漂洋过海，要经历无数不可逆料的风险。那个部落的人们，平常的生活和通常人们描述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很大区别。他们也有节日。节日也具有狂欢的性质。不过他们的狂欢，走向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至，这种极至就是那些亲历那种罕见的场面的人，也只能从内心体验而无法将之用语言说出——我在这里说的一切，严格来说非常不准确，不过如此我们都保持沉默，那么这种神秘的活动恐怕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那天，岛上的人们把平时生产的财富，疯狂地消耗，毁坏，简直可以说是白白糟蹋了。某种意义上，他们曾经创造的一切，在此刻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仅仅沉醉在他们疯狂的行动中，仿佛这种无有节制的疯狂，就是他们的那一时刻存在的最高目的。也的确如此。在那一刻，他们都忘记了自己谁。他们每一个都进入了一种迷醉的忘我状态，仿佛人人都吃了致幻剂。这种极具有破坏性的狂欢场面常常带来这样的后果，过度的破坏，常常把他们带入了一种物质匮乏、异常贫困的窘迫当中，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异常艰难。如是，他们又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汗流满面在他们的土地上爱和生活，承受疾病、痛苦和死亡，他们依旧生产创造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但等到那个日子来临时，他们又重复着这一切——好象重复本身就具有巨大、神奇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巴塔耶解释说，他们的这种行动，透露了人性深处的秘密，在他看来，正是在这种游戏和毫无功利甚至连目的也是我们不可思议的行动中，可以发现一切人类创造的根源。
第二个小故事是关于哲学家罗素的。严格来说，和罗素也没多大关系，而仅仅和悖论相关。罗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悖论在历史的进程中，借助罗素之口把自己存在的真相说出来而已。这个故事的内容一点不复杂：也是一个岛上，有一位理发师，他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大意是说，我只给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起初，包括理发师自己在内，没有谁注意到这条规矩和讨论其他的规矩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也可以就是存在于一张纸上的规矩。时间一天天过去，也许是三十天，也许是三百天，或者更多的日子，有一天理发师在镜子面前，发现了镜子中有个自己，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让他头疼无比的问题：按照我的规矩，我该不该给自己理发？他的推理很简单：如果我不给自己理发的话，那么按照规矩我可以给理发；而我给自己理发的话，那么我又违背了自己的规矩。总之，他不能确定给自己理发还是不给自己理发。他对着镜子，茫然不知所从，就象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一点找不到北。后来据说罗素用数学的方法解决了理发师的难题，不过那种解决方式或许由于太过高深，对大多数人来说过于晦奥，因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答案还不如问题本身那样简洁明了。
第三个小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不确定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主人公。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孤独无比的上帝——上帝肯定是孤独的，这点我们狂妄的人类的谁都很清楚——觉得日子太过于无聊，于是他决定对抗无聊和空虚。他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先是亚当，然后从亚当身上抽出一根骨头造了夏娃——希望我这样说，不致引起女权主义或是女性主义者的愤怒，说我这是典型的男权思想。我在这里仅仅是讲述一个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清楚，他们由于违背了上帝的警告偷吃了生命之树上的禁果之后被永远驱逐出了伊甸园。往后故事发生跨度很大，不惟在时间上而且在空间上都有着巨大的跨越。它看起来和上帝一点关系也没有。它讲的是某人买了一套房子——这大概是每个平常中国人的梦想了——他请了几位工人给房子装修。一天早晨，他碰到了其中的一位，于是和他拉起了家常。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唠嗑。那位工人一忽儿说，戴安娜王妃很性感，简直可以让他想入非非——其实戴安娜王妃足可做他的阿姨了；一忽儿说，听说西伯利亚寒流就要过来了，也不知道它究竟几时过来，也没人给他打个招呼；一忽儿又提到，最近牛肉面又涨价了，再往下他这打工的日子越来越难了；他甚至还指着屋子里的马桶说，你们城里人连拉屎的姿势都和我们乡下人不一样，我们是蹲着拉，你们是坐着拉——要我现在坐着拉，总觉得无论怎样咬牙切齿都使不上劲。那位工人还提到了许多漫无边际的事情，仿佛就是那些看起来毫无头绪、不可理喻的小事情塞满了他的大脑。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了这些故事，不过单就我而言，我相信这些故事。我信任这些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至于这些故事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意义，则还是由我们每一个人自己来赋予吧。就我的猜测来看，我想这些故事，一边以其怪异而让我们感到快乐，一边又以其不可解让我们感到痛苦。这些故事会折磨我们很长时间。不过姑且还是让我们用荷尔德林的诗句来抚慰一下我们紧张而痛苦的神经吧：
天神在赐给我们天火的同时
也赐给我们神圣的痛苦。
因此，让它存在吧！我是个凡人
生出来就要去爱，去受痛苦。
也许这样活着是个不错的主意：当我们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时，我们拥有故事，不管那些故事看起来如何荒诞。因为恰恰是在那种荒诞当中，我们才可能弄清楚，参与我们今天创造这个世界的，为我们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做出杰出贡献的，不惟是现实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人，还有同样活生生的生活在山海经中的怪物，有古希腊神话中的流浪的国王，有满腔正气杀人不眨眼的黑旋风，有潇湘馆中怀春的林妹妹，还有著名的民间哲学家刘姥姥，以及一生穷愁落魄的书生孔乙己。他们所拉动的社会需求，恐怕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一位，都要大得多。
2003年11月24日于螺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