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客栈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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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衣袍一撩，在椅上坐下，信手拿起两块糕点，丢入口中，腮帮子上下抖动，唇边留有残渣几点。宁怀瑄与宁念安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在男子的左右两侧坐下，宁念安捻起一块糕点，送至鼻前闻了闻，嘴唇轻触，终是未敢下口，见男子尚在品尝，便趁着机会悄悄搁在盘边。
“师傅？您为何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待得男子如风卷残云般扫去盘中的糕点，青壶之中的酒也只余下了几滴，男子嘴角处未及擦去的酒水顺着下颚流入短硬的胡须中时，宁念安一边开口询问，一边恭顺地递上沾了温水的手帕以供男子净面。
“没什么，来拜访一个老朋友罢了。”男子伸手接过帕子，随意地在脸上一抹，随即将其丢于地面。拜访老朋友？衮城离郇州足有千里之遥，能令师傅千里迢迢赶来拜访的，应当是生死之交吧。宁念安心中暗道，目光微斜，落在哥哥宁怀瑄的脸上，宁怀瑄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如往日，只是搭在桌面上的双手绞在一处，似乎在同自己较劲。宁念安知道，有这样的动作，就说明哥哥的内心万分紧张，起初，自己还以为哥哥之前已经同师傅畅谈许久，现在方知哥哥同自己一样云里雾里。
“先父曾言，师傅交友遍天下，念安年幼时并不相信，如今看来，确有其事。敢问师傅此番来衮城是拜访哪位名动天下的前辈呢？”宁念安夸奖道，灵动的双眸闪着崇拜的光。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从来都对这个徒儿的夸奖毫无抵抗能力，相比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宁怀瑄，宁念安总是能收获旁人更多的好感。
“我少年时游历天下，足迹遍布天下名山大川，交友无数，你父亲便是我在大楚京城认识的，那时，我是不谙世事的江湖少年，他是京城一处药铺中的小杂役。这次来衮城拜访的是早年熟识的一位富商大贾，过两日他家欲大宴宾客，我对此并无兴致，因此昨日在他家同他小酌一杯，今日就离了他家，在悦来客栈落脚，准备过两日启程返家，不期在此处遇到了怀瑄。”说着，男子举起面前的酒壶，倒尽了最后几滴酒。
宁念安的左手不自在地摩擦着袖口，宁怀瑄双手紧抱在胸前，心有灵犀的双生兄妹二人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过两日大宴宾客的衮城富商，莫非就是他们昨日拜访的云泰？
“您所说的那位富商可是姓云？”宁念安步步追问。
有些事情，太过巧合，极有可能不是巧合。
“正是。自从请柬发出之后，衮城之中对此议论纷纷，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吧。不过，今日这事被那一桩命案压了下去，那个喜出风头的云泰知道了，怕是要暗骂那个官兵死得不是时候了。”说罢，男子的口中不住涌出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宁念安停下手上动作，细细打量三年未见的师傅丰照，昨日，携他们前往汇贤山庄的莫郴早年间曾经救过云泰的性命，只不过因为近些年落魄潦倒，便没有接到那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的请柬，师傅既然接到了请柬，必然被云泰高看一眼，又为何对发生在云泰寿宴之前的命案欣喜若狂？师傅不远千里来到衮城，不等云泰寿宴便先行离去，究竟是不爱应酬还是另有隐情？若是单纯不爱往来应酬，他分明可以婉拒宴请啊？
疑窦丛生，宁念安侧身望着丰照，左手支着脑袋，盘算如何能够在不令丰照起疑的同时问出更多东西。
“对了，三年前，曾经有人来郇州打听过你们的消息，你们父亲如何了？你们又为何三年不归？”不等兄妹二人想出对策，丰照已率先开口，字字句句皆戳中宁念安的肺腑，宁念安的视线逐渐模糊，一半是虚与委蛇的逢场作戏，一半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父亲，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在鹤立山中采摘草药时不慎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泪水涟涟，无声滑落，宁念安声音哽咽地答道，宁怀瑄亦低头握拳，以抵抗汹涌而来的悲痛。
父亲的真实死因是北宁总督陈文韬要求他们保守的巨大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不知情者面前提起，包括眼前这位父亲生前的故友。所谓“跌落山崖”的说法，不过是混杂着部分事实编织而成的谎言，半真半假，使得旁人无从分辨。
看着宁念安的反应，丰照眼眶泛红，身心巨震：“原来如此，这个，这个，是我也没有想到啊。”见勾起了兄妹伤心事，丰照慌忙道歉，好像一个无心犯错的孩子。
“无事。”宁念安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父亲过世后，哥哥们和我一道投奔了在……北宁首府仁州做生意的舅舅，舅舅曾令家奴去衮城打听过父亲的家人，后来见我们无人抚养，心生怜悯，收留……我们同他一道做生意。如今，大哥……留在舅舅身边帮忙，二哥与我奉舅舅……之命一道来衮城洽谈一笔生意，因我们……早于约定一日来到衮城，无事可做，我扮成书生，出门一游，在茶馆中坐了坐。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师傅。”宁念安断断续续说完，对谎言驾轻就熟的能力没能换来心灵的安宁，反而更使她焦灼不安。
丰照闻言颔首，嘴唇抿成一条细线，锐利的目光摄住宁念安满是泪痕的脸庞，宁念安心头阵阵发虚，与他人不同，丰照对他们往日的生活有所了解，若是发现他们所言不实，又当怎么为他释疑解惑，能与云泰那般善于奔走钻营之人存在故交，想必也不是容易糊弄之人。曾经相处之时年纪尚幼，如今三年未见，再加上丰照与云泰之间捉摸不透的关系，宁念安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为还父亲之情给他们教习武艺的师傅了。
“原来，你父亲还有别的亲人在世，我一直以为他只有你们三个了。”片刻后，丰照叹了一声：“他从来未对我提起过。”
“父母亲成婚之时，曾因为嫁妆一事同舅舅闹了不快，长时间无来往，故此父亲也没有多提，只是在家中提过几次。我们去投奔舅舅之时，父母皆已逝去，往日恩怨自然是一笔勾销了。”
谈到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宁念安的眼中酝酿，生完龙凤胎兄妹后，母亲产后体虚，不久去逝，即便是年岁最长的宁慎行对母亲也毫无印象。宁铭诫对结发妻子念念不忘，终身未再续弦，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三个孩子，还没等颐养天年之时，便因一场意外命丧鹤立山中。
父母一生，何其凄苦。
男子衣袍一撩，在椅上坐下，信手拿起两块糕点，丢入口中，腮帮子上下抖动，唇边留有残渣几点。宁怀瑄与宁念安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在男子的左右两侧坐下，宁念安捻起一块糕点，送至鼻前闻了闻，嘴唇轻触，终是未敢下口，见男子尚在品尝，便趁着机会悄悄搁在盘边。
“师傅？您为何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待得男子如风卷残云般扫去盘中的糕点，青壶之中的酒也只余下了几滴，男子嘴角处未及擦去的酒水顺着下颚流入短硬的胡须中时，宁念安一边开口询问，一边恭顺地递上沾了温水的手帕以供男子净面。
“没什么，来拜访一个老朋友罢了。”男子伸手接过帕子，随意地在脸上一抹，随即将其丢于地面。拜访老朋友？衮城离郇州足有千里之遥，能令师傅千里迢迢赶来拜访的，应当是生死之交吧。宁念安心中暗道，目光微斜，落在哥哥宁怀瑄的脸上，宁怀瑄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如往日，只是搭在桌面上的双手绞在一处，似乎在同自己较劲。宁念安知道，有这样的动作，就说明哥哥的内心万分紧张，起初，自己还以为哥哥之前已经同师傅畅谈许久，现在方知哥哥同自己一样云里雾里。
“先父曾言，师傅交友遍天下，念安年幼时并不相信，如今看来，确有其事。敢问师傅此番来衮城是拜访哪位名动天下的前辈呢？”宁念安夸奖道，灵动的双眸闪着崇拜的光。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他从来都对这个徒儿的夸奖毫无抵抗能力，相比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宁怀瑄，宁念安总是能收获旁人更多的好感。
“我少年时游历天下，足迹遍布天下名山大川，交友无数，你父亲便是我在大楚京城认识的，那时，我是不谙世事的江湖少年，他是京城一处药铺中的小杂役。这次来衮城拜访的是早年熟识的一位富商大贾，过两日他家欲大宴宾客，我对此并无兴致，因此昨日在他家同他小酌一杯，今日就离了他家，在悦来客栈落脚，准备过两日启程返家，不期在此处遇到了怀瑄。”说着，男子举起面前的酒壶，倒尽了最后几滴酒。
宁念安的左手不自在地摩擦着袖口，宁怀瑄双手紧抱在胸前，心有灵犀的双生兄妹二人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过两日大宴宾客的衮城富商，莫非就是他们昨日拜访的云泰？
“您所说的那位富商可是姓云？”宁念安步步追问。
有些事情，太过巧合，极有可能不是巧合。
“正是。自从请柬发出之后，衮城之中对此议论纷纷，你们想必也听说了吧。不过，今日这事被那一桩命案压了下去，那个喜出风头的云泰知道了，怕是要暗骂那个官兵死得不是时候了。”说罢，男子的口中不住涌出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宁念安停下手上动作，细细打量三年未见的师傅丰照，昨日，携他们前往汇贤山庄的莫郴早年间曾经救过云泰的性命，只不过因为近些年落魄潦倒，便没有接到那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的请柬，师傅既然接到了请柬，必然被云泰高看一眼，又为何对发生在云泰寿宴之前的命案欣喜若狂？师傅不远千里来到衮城，不等云泰寿宴便先行离去，究竟是不爱应酬还是另有隐情？若是单纯不爱往来应酬，他分明可以婉拒宴请啊？
疑窦丛生，宁念安侧身望着丰照，左手支着脑袋，盘算如何能够在不令丰照起疑的同时问出更多东西。
“对了，三年前，曾经有人来郇州打听过你们的消息，你们父亲如何了？你们又为何三年不归？”不等兄妹二人想出对策，丰照已率先开口，字字句句皆戳中宁念安的肺腑，宁念安的视线逐渐模糊，一半是虚与委蛇的逢场作戏，一半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父亲，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在鹤立山中采摘草药时不慎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泪水涟涟，无声滑落，宁念安声音哽咽地答道，宁怀瑄亦低头握拳，以抵抗汹涌而来的悲痛。
父亲的真实死因是北宁总督陈文韬要求他们保守的巨大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不知情者面前提起，包括眼前这位父亲生前的故友。所谓“跌落山崖”的说法，不过是混杂着部分事实编织而成的谎言，半真半假，使得旁人无从分辨。
看着宁念安的反应，丰照眼眶泛红，身心巨震：“原来如此，这个，这个，是我也没有想到啊。”见勾起了兄妹伤心事，丰照慌忙道歉，好像一个无心犯错的孩子。
“无事。”宁念安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抬起头来，泪痕满面：“父亲过世后，哥哥们和我一道投奔了在……北宁首府仁州做生意的舅舅，舅舅曾令家奴去衮城打听过父亲的家人，后来见我们无人抚养，心生怜悯，收留……我们同他一道做生意。如今，大哥……留在舅舅身边帮忙，二哥与我奉舅舅……之命一道来衮城洽谈一笔生意，因我们……早于约定一日来到衮城，无事可做，我扮成书生，出门一游，在茶馆中坐了坐。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师傅。”宁念安断断续续说完，对谎言驾轻就熟的能力没能换来心灵的安宁，反而更使她焦灼不安。
丰照闻言颔首，嘴唇抿成一条细线，锐利的目光摄住宁念安满是泪痕的脸庞，宁念安心头阵阵发虚，与他人不同，丰照对他们往日的生活有所了解，若是发现他们所言不实，又当怎么为他释疑解惑，能与云泰那般善于奔走钻营之人存在故交，想必也不是容易糊弄之人。曾经相处之时年纪尚幼，如今三年未见，再加上丰照与云泰之间捉摸不透的关系，宁念安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为还父亲之情给他们教习武艺的师傅了。
“原来，你父亲还有别的亲人在世，我一直以为他只有你们三个了。”片刻后，丰照叹了一声：“他从来未对我提起过。”
“父母亲成婚之时，曾因为嫁妆一事同舅舅闹了不快，长时间无来往，故此父亲也没有多提，只是在家中提过几次。我们去投奔舅舅之时，父母皆已逝去，往日恩怨自然是一笔勾销了。”
谈到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宁念安的眼中酝酿，生完龙凤胎兄妹后，母亲产后体虚，不久去逝，即便是年岁最长的宁慎行对母亲也毫无印象。宁铭诫对结发妻子念念不忘，终身未再续弦，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三个孩子，还没等颐养天年之时，便因一场意外命丧鹤立山中。
父母一生，何其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