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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铁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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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船之后,再走15里的山路就到我家了。”每次说起我家,我总是这样对别人解释,他们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仿佛这段路已伸出了地球,在地球外的一个丛林里才是我家。

    我们山里没有火车,天空晴朗的时候可以看看象蚊子一样从头上飞过的飞机,那时觉得,坐飞机一定幸福得跟爸爸去赶集一样。而火车呢?同年人谁也说不清楚。一直到了上小学三年级,学校来了个新校长,他的儿子插在我们班上,我们才在校长儿子神话般的解说中有了零星印象。他说,火车快得没法把头伸出车窗,否则,头就被风吹走了。他成了我们班的英雄,因为他坐过火车,后来他当了班长。我们也想,他当之无愧做我们的班长。

    再年长一点,对火车和飞机的奢想一点一点淡忘了。

    第一次坐着火车离开福建是1992年,在人流中,我连头也没回就拥上了北上的火车。那个时候,很多熟人都南下厦门、石狮,惟独我,象民工一样窝在硬坐车厢里往北走。他们去打工赚钱,而我则象一个没出息的孩子,去北京读书。

    火车远离了福建,我趴着车窗往外看,铁轨两边无限延伸的平原,让人感到心里空空的,没了依靠,也没了安全。经过一夜的折腾,我睁开惺忪的眼,望着周遭陌生的脸孔,竟想流泪。

    第一个寒假回家,坐的是假期增开的火车,而且是慢车,从北京到福建需要50多个小时。那趟车上,除了学生就是民工,在乱轰轰的人群中,我上车不久就病倒了。全身发冷,护着我的是同班的一个女孩,也来自福建,我斜靠在她身上,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她满车去帮我讨药,在那车上居然没讨到半个药片。增开的车上没有医疗室,列车长跑过来探问,要不要下车去医院?下一站是苏州了。女孩也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挺得住。其实我们都清楚,我们俩身上的钱加起来也凑不足50元,下车能做什么?

    火车进入福建境内时,我的精神慢慢好了。

    我和女孩一直到毕业都是好哥们,毕业后她回福建了。

    新年的第一天,想给她打个电话,却想不起她的号码来。

    毕业后的第二年,一个人去山西的一个小县采访,在北京开往大同的火车上,满车都是大同话,听到这种方言我就想到刀削面。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去大同了,上次是和同学一起热热闹闹地去看云冈石窟,啤酒加花生,穷开心了一路。这次的孤寂,竟有些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下车时,我的鞋找不到了。我想象不到只穿着袜子下车是一种什么滋味。我站在地上不停地骂人,也不知道骂谁。列车员过来帮我找鞋。庆幸的是,在离我好几组的铺位下找到了鞋子。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换一趟火车再坐三个小时,没了那种无边的感觉,想想下车时有人来接,而且是大学同学,竟有些开心了。一年多没见面的同学毕业后回到了他们县政府工作,他曾是我们学校的稿手,一年要挣上万块钱的稿费。不知他在小县城还写得出东西么?

    又一年后的夏天,我们单位的全体人员去草原过周末,人多了,气氛自然很好,我们把社长、总编凉在一边;熄灯后,大家点着蜡烛在车厢里喝酒聊天,平常不说的话现在都肆无忌惮地说了。一个很乖的女孩在车厢的吸烟处向我要要了一支香烟,她从来不沾烟的,我帮她点着,看着她那不美的脸孔和不雅的姿势,我发现她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她一只手握着啤酒,一只手夹着烟,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堕落的女人真幸福!

    我不知做何回答。

    虽然现在更多的时候不用坐火车了,但想起躺在火车上听着铁轨的声音,不知不觉有一种沧桑感。火车穿过黑夜,总是期待远处的亮灯。许多车站都不止一次经过,但每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也许车站没有变,而我变了。

    不久前坐火车去杭州,想起有人来接我,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来接我,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也许她不漂亮,也不真实,但这种期待一直延续着-----延续到我出了火车站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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