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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坡村老道收徒,清灵池国手落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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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国京畿之地,彭城!都言以礼倾天下,前朝皇帝便有笑言:“天下四国,余者皆君为君,臣为臣,唯我墨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曾听闻与自己划江而治的成国,有一位骨鲠忠臣居然为了谏言,而抬棺死谏,不免惹得墨国文武百官啼笑皆非。谏个言都还需要死谏,也唯有刚愎自用,恃权专政的成国才干得出来这种贻笑大方的事了吧?

    如今墨国当朝皇帝项缨风继位十年,宵衣旰食将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别说啥抬棺死谏了,那群整日妄图以谏博功的谏议大夫甚至都快到了无谏可参的地步。这份没啥差事的官职因此不免遭了白眼,毕竟以礼自傲的墨国,文臣眼光那可比江湖的刀光剑影来得渗人得多。

    墨国礼乐昔日直追尧舜,这是不争的事实。墨国文脉在四国中为何如此鹤立鸡群,还不是先皇斥巨资在皇宫中建造一座以墨国文脉著称的清灵池。池水乃是当年派遣两千名士卒奔赴西北周国,直上昆仑,在这座天下龙脉之首的巍峨雪山上,用两千冰鉴,往来十余次,采冰而回。后又命久负盛名的士大夫们卧冰而融,才得来这满池清泉。

    因此才有,此池不绝,则墨国文脉不绝!池中之水,说是滴水比金也不为过。

    此时,一位白衣老者,尨眉皓发,捻子于棋盘之上,久久未落。若是让墨国清流文臣见着,还不得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墨国当今唯一一位棋待诏,竟然还有残局难破?

    棋手从守拙到入神层层九楼,传闻唯有入神棋手可与这位老者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堪堪自保,但绝不敢猖狂到说可赢一子。而至于搬得上台面的具体,坐照两楼棋手,识得一子棋路便是天大的殊荣。

    这一盘放了三年的残局,是这位白衣老者的心头病,苦思冥想三年,仍是要输半子!老者轻抚胡须,想起当年与自己对弈落子之人,不禁苦笑出声,当年那位在墨国权倾朝野的尚书令柳呈,每每与自己对弈,往往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虽然柳呈在墨国也是名誉满城的入神棋手,可在自己眼中还不是个名不副实的臭棋篓子?但这臭棋篓子跟自己下棋时,绝不悔棋,棋品倒也算得上一份豁达大度,而最让老人钦佩的便是,柳呈有一份屡败屡战的心,也说不清是蚍蜉撼树的自不量力,还是转不过弯来的死脑筋。

    柳呈曾经与自己对弈,最初始,往往循规蹈矩,用些棋盘上常见的大师手法,如围魏救赵,亦或是如市井小儿般的死缠烂打,花样尽出也没能赢得自己一次,顶多也就能勉强下个旗鼓相当,平局收场。

    可是多年前,一日大雨滂沱,两人落子盘棋时,一向在棋路上跳不出条条框框的柳呈竟然下了许多无理手,而且招招都让老人觉得极为果决凌厉,颇有一番鱼死网破的气势,零星几子竟直逼老人大龙所在!

    这位位居三公之首,在棋盘上慧眼如炬的韩太师,看着难分难解的棋局,竟然再怎么都落不了子。

    “前半生都是步步为营,偏偏这盘棋倒是不按章法出手。”老人自言自语一番,随后又看向清澈见底的清灵池,若有所思。

    忆起昔日好友,那时候自己也不过而立之年,当年进士及第,以文夺墨国天下魁首,更有棋艺卓绝世人。那时候,世人谁不知先皇身边有两位当红大才。

    一位是自己,一位是那位忠骨世家高坐尚书令椅子的柳呈!

    昔日,自己与柳呈还有先皇,在清灵池踏青寻雅致,正巧六月荷花满池开。三人既没商论治国安民的社稷之事,也未有丝毫君臣之间不可说的君臣相离。

    三人仅像是寻常文人雅士一般,谈论诗歌,当谈论起当年先皇命满国士大夫卧冰求水之事,先皇竟然只是摆手轻笑。

    都言士大夫文人傲骨无两,那皇帝让你卧冰求水,当是求还是不求呢?

    正当三人相谈甚欢之际,前朝掌印太监火急火燎赶到清灵池,激动得脚下生风,见到先皇之后,立即跪下高声说了句:“恭贺皇上,晨昭娘娘诞下龙子,举国同庆!”

    来人此举打断了三人的谈话,先皇闻讯,只是独自坐在清灵池一处青石上,对站在旁边一位以文夺魁的儒生问了句:“韩爱卿,你博览群书,可否说一说此子取何名好?”

    当时在墨国一笔可定满国文人那份骄纵之心的韩愈瞻当即伏地跪下,胆战心惊说道:“臣惶恐,皇子承天运所降,微臣人微言轻,岂敢给龙子取名。陛下恕罪,臣愧不敢当。”

    没想到先皇仅是将寸滴寸今的清灵池水撒在韩愈瞻头上,笑说道:“什么龙子不龙子的?坐上那把椅子就可称真龙?那四国有四条真龙,岂不是真龙遍地走了?”

    兴许是觉得为难了韩愈瞻,便没有苦心追问的心思了。于是弹了弹指间的水珠,自顾自说了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取一‘缨’字可好?”

    “陛下金口玉言,‘缨’字极好!”韩愈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连忙答道。

    先皇饶有意味一笑,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两位深得自己欣赏的臣子,继续说道:“文风有正始,磊落有诸君。取一‘风’字可好?”

    说罢,原本在旁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的柳呈猝然跪地!

    正此时,掌印太监去而复返,亦伏地而跪:“启禀陛下,柳府亦有人送来喜讯,言柳府有一子降生。陛下幸得龙子,而柳家忠臣亦得一子,奴才恭贺陛下,可谓双喜临门。”

    先皇闻言,畅快大笑。这位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慢慢走近两位朝中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

    “这里又不是皇宫大殿,没必要动不动就跪在我面前,装样子都是装给外人看的罢了,快起身吧。”

    当先皇问向柳呈可有给柳府那位儿子想好名字时,柳呈只说还未想好。

    “那便让韩愈瞻为你儿子取一取名,可好?”

    柳呈闻言,并未推辞,只是伏地看不清表情说道:“韩大儒,荣登中书令,若是能为犬子取名,为一大幸事。”

    “好,那我就乘此机会考考韩爱卿,此名需有一个‘风’字,与我儿共用。而且需不落俗套,不然我可没法跟柳爱卿交代啊。”

    原本久久伏地不敢抬头的柳呈与韩愈瞻,不禁抬头,眼神惶恐。

    “敕令如此,就当口诏了。”先皇说罢,随后指了指清灵池中的荷花。在察言观色上深得皇上心的掌印太监来不及脱靴提袜,连忙踏水采了一株莲蓬来,恭恭敬敬剥好莲子。

    当时六月暑气如火,虽然清灵池有天然避暑的凉气,但却让跪在地上的两人汗流浃背。

    随后一阵微风袭来,在墨国上下,一举打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说法的韩愈瞻抬头肃声说道:“溽暑雨将作,南风来解围。‘南风’二字,可称佳名。”说罢,立刻埋头。

    “好一个‘溽暑雨将作,南风来解围’,那便赐名‘南风’,柳呈意下如何啊?”

    那位在先皇死后权倾朝野的男子,领诏伏地,激动得痛哭流涕道:“微臣柳呈,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谢皇恩!”

    独坐清灵池池畔的老人,戏子敲击棋盘,这一步棋,最终还是没想出解法。

    随后有一男子,腰间佩剑,风姿阔绰,步伐急促却又落地无声,来到亭阁外,对亭内老人抱拳说道:“启禀太师,墨国西部有一掀起满城风波的消息传来,柳南风重出江湖。先入云中剑庄,云中剑庄剑道魁首钟离一剑与之论剑,败!而后柳南风又途经仙江郡,一剑截江。”男子抬头继而说道:“似乎柳南风因为一剑截江而负伤在身,据消息称,那日差点被严党在仙江郡布的暗手所杀,幸好被钟离家的掌上明珠钟离玉所救。”

    在朝中众所周知,如今严党可谓是只手遮天,其中执牛耳者严嵩也是与当今皇帝走得最近的一名臣子,文武百官望之都得敬而远之。

    听闻这次仙江动荡,何启竹入仕参政,成了严嵩门下新入的才子。

    “仙江郡的暗手?能杀柳南风?我是个只会动一动笔墨的文人,对你们武人的事也只能算个一知半解,想不明白。”

    “好像在云中剑庄与钟离一剑论剑时,便有江湖传言称,柳南风难以拔剑,不再是以前自在境独坐顶山的武修了。而后又在仙江郡一剑截江,那一日连江剑气,横锁仙江水,伤及其剑道本元,如今只能苟延残喘。”

    “一剑截江伤其剑道本元...”老人若有所思,随即释然道:“果然墨国姓柳独一家,而柳家亦无一人对墨国有愧。”

    老人随后望向清灵池,兀自长叹。如果他想回家了,应当便是看明白了,千难万险怕也会回来吧!随后对来人洒然一笑:“我曾少年游走四海,看过一句仙人诗,为‘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你觉得当时的情景比之如何?”

    “有过之无不及!”

    “哈哈,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呢。”老人畅快一笑。继而说道:“此番举止,难不成还要让我屋檐再低一丈吗?”

    佩剑男子连忙跪在地上,劝道:“太师,万万不可。”

    三年前,原本在彭城有两处声名远扬的府邸,府邸在彭城可谓不相上下,而屋顶高度,两者也丝毫不差。

    但在柳家被满门抄斩,九族尽亡之后,与柳府遥遥相望的那一座府邸,当日屋檐便被府邸的主人命人重新修建,足足低了一丈。

    而后亦是那一日,这位在宫廷为先皇起草了不知多少诏书密令的中书令,被当今皇帝升为太师,可未过几日,自己坐了不知多少年的中书令椅子,又被皇帝一纸掀翻。

    无论是加官了徒有虚衔的太师,亦或是被罢黜了在朝中实权在手的中书令职位。

    当时老人都只有一句话。“微臣韩愈瞻,恭谢皇恩!”

    老人见佩剑男子惶惶不安,露出和煦笑意,说道:“我就说笑一番。沉舟大可不必当真。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我今天即便是把我府邸削平,陛下也不会对我有任何的加官亦或降职之举。”

    名为步沉舟的佩剑男子兴许是不得庙堂法门,只是埋头说了句:“君心难测。”

    老人听后笑意不减,缓缓说道:“你啊,学剑没有柳南风天赋异禀,而庙堂之事也没有柳南风看得通透啊。”

    步沉舟哑口无言,未作回应。老人见状只得摆了摆手,说道:“去吧!”

    待男子远去,老人未看棋盘,仅是将石子一掷,而后清灵池便有一棋子沉落池底。

    且就当我输你半子吧!

    仙江顺游之下,便是久负盛名的洞玄湖,此时日落西山,湖光月光相交融。有一舟如芥子落湖中,缓缓而行。一位酸书生枯坐船边和身旁的糙汉子两人把酒言欢,糙汉子见书生怏怏不乐,似是心领神会,满嘴酒气说道:“咋啊?你还想着有位绝世高手也给你一缕剑道本元,让你能够学剑一日千里?”

    “呸,我又不好剑,那玩意儿你们武道之人视若珍宝,但在我看来,无非也是敝帚自珍罢了。”书生大饮一口,颇为无趣道。

    糙汉子闻言,竟然是一拍书生脑袋,骂道:“放屁,咱这种几重山的,想有个武道本元还没呢,还不是得太一境摸到气运门槛,如果幸运,自己才有那一份。而且别人的你再怎么贬低都行,咱二当家你可不能大放厥词。”

    而船头则有一位小妮子,听着书生言语,不禁放声大笑,毫不留面子说道:“即便当真给你了,你这种没半点武道天分的人,能得多少?如今啊,倒是酸起来了。”

    陆文平被王敬刀看似不重的一掌拍下,早已晕头转向,如今听到小妮子话里藏针,有心在旁揶揄,竟然乘着酒劲说道:“你懂个屁,凡事都有个投其所好。如今即便是抱着我的腿,求着给我那份武道机缘,我也懒得要了。”早已在剑道上,心灰意冷的陆文平由衷说道。毕竟昔日二当家交小大夫练剑时,自己也会暗暗偷学。而二当家似乎并没有隐瞒他剑招剑意的想法,就装作不知情让陆文平偷学了一阵。

    但当江城子能够持剑穿石时,自己连基本的出剑都学不利索,便从心里将这条路封死了。自己幸好早早将以往自己钟爱的剑沉入素平城的护城河,要不然,如今持着剑,但却没一点功夫底子,让人见着还不得笑掉大牙?

    小妮子看着胆敢借着酒意对自己不敬的酸书生,牙咬切齿说道:“我懂个屁是吧?”说罢,一脚将陆文平踢入洞玄湖。甚至还落井下石般,拿着竹竿将陆文平按在水中不让他起身。

    若不是陆文平自小在难民营中摸爬滚打,捕鱼之时学会了点水性,那还不得第二天浮尸湖中?直到陆文平服软直呼姑奶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天下就没能瞒过姑奶奶法眼之内的阿谀奉承之话,才让这位小妮子心甘情愿罢手。

    江城子在旁没有说话,而是沉心在自己的剑上,剑上有不少显而易见的划痕,都是小妮子用飞刀敲打出来的。想起前几日自个问小妮子为何对那位枯槁老人独独断其双手,小妮子的答案则是让江城子有点脊背发凉。

    “那臭老头,打你没啥,打我哥的剑,那不就是打我哥吗?打我哥?,我能饶他?非得把他双手卸了不可,还有啊,以后你如果再敢让这柄剑受欺负,那我也一样断你的手。”

    当时小妮子见江城子久久不敢说话,于是又大发善心说了句:“没事,我说断你双手,肯定也就只断你双手,你若是求生意志强,也死不了,而且你不是医术有成吗?到时候自个治一治,用点啥移花接木的法子,不就可以了?”

    此时陆文平九死一生从湖中爬到船上,原以为这小妮子已经慢慢熟络起来,没想到竟然还是这般跟自己不对眼。自个儿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人,不就是初始见面调戏了一番她吗?用得着这么眦睚必报吗?还真就女子最小气,一惹生气,便是一辈子生气。

    但明面上,还不是跟个孙子一样,对小妮子笑容满怀,直夸小妮子做得对,还说什么咱行走江湖最钦佩这种快意恩仇的性子。

    小妮子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对江城子问道:“你知道啥是江湖吗?”

    江城子持剑苦思冥想了一番,最后只是犹犹豫豫说道:“云中湖和仙江,能算江湖吗?”

    小妮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骂道:“没见识,算个屁。特别是咱云中剑庄,那算个屁的江湖。”

    “那江湖得是啥啊?”

    “额,以后带你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现在又看不了,你倒是说说啊。”

    小妮子想了好久,最后不耐烦说道:“...我说了你也不懂。”

    “那江湖上,是不是都要杀人啊?”

    “十有九人应当都杀过吧,但我还没杀过。”

    “不会吧?你没杀过人,那你那天断人手,咋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

    “杀人和断手断脚能一概而论吗?”

    “...”

    此时船屋中走出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一袭白衣晃湖波。听见小大夫和小妮子的谈话,男子走到小大夫身旁,说道:“只要你的剑够快,你既能选择杀人,也能选择救人。”

    江城子看着逐渐好转的二当家,露出一丝纯真笑意,连连点头,然后说道:“我就说我能治得好吧。”

    “你的医术可比你的剑术高明多了。”白衣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道。

    江城子看着一向负剑的二当家背后空无一物,仍不免有些失落。那日二当家对自己说,他的筋骨紊乱,右手筋骨断,自己身体已经难以容下自己剑道本元的剑气。只能将那一道剑气舍弃,才能让自己有恢复的机会。

    因此,二当家从一位凌驾气运门槛之上的剑修,跌落成凡人,而小大夫的医术才能有用武之地,让二当家慢慢恢复。但也正是因此,二当家已平平如众人尔。

    陆文平与王敬刀酒意未消,推杯换盏间,酒坛已然见底,糙汉子狠狠的倒了倒空荡荡的酒坛,却没有一滴落下,不免觉得扫兴。而陆文平则是望着月光倾撒洞玄湖中,情不自禁诗意大发,陶醉道:“且就洞玄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小妮子一竹竿又将这酸里酸气的书生打落湖中,而在旁一袭白衣,三朝文臣世家的柳南风望着月色说道:“若是将‘赊’字改为‘争’字,且就洞玄争月色,感觉更有意思。”

    在说中满嘴湖水的陆文平含糊反驳道:“你懂个屁,连点诗情画意都没有。‘赊’字才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你点个屁!”小妮子一竹竿便将陆文平打得没了声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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