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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_分卷阅读_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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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可是什么?!”元礼有些不耐烦了,“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派个人跟着她,看看她做了什么,不就可以安心了么!”

    “小的已经派小三子跟着了。”许全的腰哈得更低了些,“顾女史先是去了西边一家洋货行,没多少时候就出来了,又拐到玉带街,想来应该是去洋货总行——只是路上却被人拦住,进了福庆楼,听小三子说,远远看着那人身形相貌,很像程贵。”

    “程贵?”元礼讶然的同时,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程先生出手了?那就万无一失了!”

    “好歹你也曾是我的学生,总不能看着你碰壁走弯路。”程素举杯一饮而尽,看着面前沉着脸的顾沅,笑容更大了些,“怎么?担心了?放心,这些饭菜是干净的,一则是逍遥散难得,不能随便糟蹋,二则是你药力未过——记住,一日一次,一次最多不可超过一钱半,不可多服,多了,三钱以内,言语举动只怕难以自控,再多,就要丧命了。”

    顾沅紧紧咬着唇,极力自控,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谢先生关怀,我还有事在身——”

    “那几家洋货行没什么要紧。这逍遥散也分几等几级,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却是一见便知。京里十三家洋货行,没有一家精纯过恭王府所藏,你何必白费力气?想要打探相克之物?也不必了,如今就是西洋人自己,也没有应对之术——这一条也可省了。”

    她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架势,细细叮嘱顾沅,眼见顾沅脸色越来越白,眼睛里的厌恶痛恨也再遮掩不住,才停下来,替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小阿沅,我早说过的——事不过三,你已违逆了我三回,这一次,你总归是无计可施了吧?”

    “不错,事不过三,”顾沅抬起眼睛,“我也想知道,先生几次三番纠缠不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程素畅然一笑,“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自要行事随心,我想这么做,便做了,何必定要寻出什么理由来?”

    “先生自是随心,”顾沅咬牙道,“可是就连天理良心都不顾了么?”

    “天理良心?”程素大笑,“小阿沅,你早教过你,行事不可太过拘泥于法度,何况我大齐并未禁过福寿膏和逍遥散,我行事不违律条,不就是顺了天理良心么?”

    “眼下不违律条,日后却未必。”

    “你想劝陛下禁了福寿膏?”顾沅的语气笃定得仿佛金科玉律,程素不由自主地心底一沉,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了一杯,撂了酒杯仔细打量顾沅——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微微咬着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显得眉眼愈黑,那股让她怎么都不顺眼的倔强清正之气愈发突出,让她只想把眼前人摧折到底,“小阿沅,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经世事?我不说京里有多少宗亲勋贵,天下有多少小民暗地里都离不得福寿膏,要拦着你,也不说朝政内阁诸位大人恪守祖制肯不肯答应,就是让你禁,你可有现成的法子?倘若严了,那些离不得福寿膏的人送了命,岂不是被你所害?倘若松了,旁人难保不从中沾染,名不副实,岂不乱了我朝律法令行禁止之意?我再退一步,这些你都做得了,逍遥散精纯远过福寿膏,戒者不废即死,你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花了大力气,心心念念要把你送上凤位的鸾仪司,又该如何?一心要与你双宿双栖的那一位,又该如何?小阿沅,你只顾着自己,难道这许多人,就都不顾了么?”

    “怎么,不说话?也罢,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便再教你一课。”程素笑了笑,令程贵将酒菜收到邻桌,又送了一壶茶并几个茶盏上来,将六个空茶盏摆在茶盘中央,拿起茶壶亲手斟了一杯,“阿沅,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做事要顺大势而为,才能事半功倍,你要禁了这福寿膏,可有算过这天下大势?第一便是民意,此物虽然害人不浅,但声名不彰,沾染上的人虽然离不得,可毕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是家财耗尽,也是自食自果,不到长久时候,也看不出害处,这一样,最多有四分。”

    她斟了半盏茶,又拿过三个茶盏摆在面前:“崔严虽然在清流里名声甚好,但资历人望还不足,好在他是梧州御史,做事也算实心任事,虽然说了些大话狂话,根子倒还是占在理上,也能把那些个翰林御史们哄住,这一条,我算你七分。但是此人从未经手过地方政务,言语操切,上的条陈也不切实际,只怕六部和各州布政司都看不上眼,更何况祖制家法上并没有禁福寿膏这一条,内阁里那些重臣们就是同意,也不会太放在心上,这一条,最多给你二分。至于宗亲勋贵,”她注视着第三个茶盏摇了摇头,“墙头草一样的人,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更何况有恭王在——这一条,你必定是指不上了。”

    “最后两个,也是最关键的,鸾仪司和当今陛下。”程素微微一笑,却将茶壶放在了一边,“鸾仪司我且不去说,小阿沅,按理说,你与陛下相处,比我这样的微末小臣亲近得多,你说说看,咱们这位陛下,可会支持你?”

    顾沅咬紧了牙,垂着眼睛一声不响。程素轻轻叹了口气:“我教过你,以文观人,以行观人。我在京里这些年,也留心过陛下课业和性情,翰林院里那班秀才,人人都说陛下寡欲好学,性情仁厚平和,称赞陛下心志专一,从谏如流,日后必定如先帝一样垂拱而治——人人都这么想,小阿沅,你是不是也如这些人一样,如此错看了陛下?”

    “错看?”顾沅冷冷抬眼,“陛下谦逊好学,仁厚勤政,人所共见,如何错看?”

    “你当真这么想?”程素玩味地打量顾沅,“阿沅,你是真的当局者迷,还是怕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听说你与陛下情投意合,怎么,陛下连她自己的心思都没让你知道?世事皆须顺情合理,反常皆妖,那些翰林们,恨不得陛下变成第二个先帝,可却不想先帝年老,阅历深厚,才能有那样的清净心境,陛下登基时不过九岁,再怎么天生英明,也不过一个稚弱幼童,却要如枯木死灰一样一无所好,岂非大违常理?性情仁厚平和?”

    她轻轻冷笑一声,“逆天悖理,结果必定偏枯。亲疏好恶,本是人的天性,陛下于小处上一无所好,身边又没有亲昵之人,宫内宫外只有你一人可为慰藉,就算是明知福寿膏有些微害处,肯为此失了你么?就算是她一时想不到,鸾仪司那些人久经历练,老奸巨猾,肯为一点些微害处,冒让陛下如太祖皇帝失圣文皇后一样性情大变的风险么?如此看来,这两条,你却是一条也指不上了——阿沅,这六成的大势,你只占了一成多,你还以为,这福寿膏可禁么?何况,就算是鸾仪司和陛下都如你的意,你得了三成多的大势,也不过是五五之数,就是禁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我已经说了,逍遥散强行戒之,不废即死,反之就是服用多年,有害也有限,只要你开口,此物必定任你取用,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更何况,”程素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笃定,“阿沅,如今你父亲已经过世,你就是不顾生死,不计声名,难道寡母幼弟也不要了么?”

    顾沅默然不语。遥想起当年那个一样脸色惨白、下唇被咬出血痕却依旧只能不甘忍地辱认输的少女,程素心底慢慢升起一丝快意:“小阿沅,逆了我,你没有半分好处——”

    “先生千方百计让我沾上此物,恐怕不止是为我吧?先生说自己行事随心,可口口声声却都在为福寿膏说话,倘若真的随心所欲,福寿膏禁与不禁,利害得失都在顾沅身上,先生又何必如此关切?可要说先生沾染了此物,以先生的性情见识,也不会至此,刚刚先生提到,京里十三家洋货行内的逍遥散,都没有恭王府里的精纯,可恭王府里的逍遥散,既然不是洋货行所出,又是从何而来?西洋人非奉旨不得入京,恭王世子远在云州,又如何习得福寿膏提纯之术?我想来想去,懂西药之学又行动无碍,与恭王府交好又不露声色的人,仿佛只有先生一个,只是这福寿膏常人用也有限,大笔买入,总是招人眼目,何况洋货行内,多有鸾仪司耳目,实在不便——”

    顾沅抬起头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眉目间却没有一丝不甘恼恨,反而是切金碎玉一样的笃定决绝:“只是若有一个掌漕运的人居中调配联络,便全然不同了——当日郑廷机私用漕船往来买卖,除了自己牟利之外,想必也替先生送了不少福寿膏吧?精炼的逍遥散由漕船带回,更可经郑家人之手送到云州——先生提过,许多宗亲勋贵沾染,难道此物便是自恭王府流出去的?”

    “你果然长大了,也懂得用心思了。”程素安然一笑,“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福寿膏虽然未禁,漕船私用的罪过也不小。”顾沅静静道,“先生还是束手就擒,别再多造冤孽了吧。”

    “鸾仪司的口气倒是学得像——”

    “我鸾仪司中人,用我们鸾仪司的口气有什么不对?”雅座竹帘一动,林远领着七娘挑帘而入,向着程素道,“阿素,我早说过,你若一意孤行,鸾仪司也再不手下留情,你何必又对顾沅下这样的毒手?”

    “我不动手,等着你们找上门来么?”程素冷笑一声,“纸里包不住火,总要摊在明面上,自然要抢先布子。我只管在京里守着,与郑廷机素无往来,连从犯也够不上,最多一个知情不举的罪名,罚俸三年也就是了,你就是大张旗鼓,又能奈我何?”

    林远沉默不语,沉着脸看着七娘与鸾仪局诸卫将程素锁拿带出,直到门外脚步声去得远了,才开口道:“那逍遥散阿鸾与那几个洋和尚看了,都说是精纯罕见,毒性甚深,不可操之过急。而且虽说此物久服才会失情丧性,但只要传扬出去,依着朝野诸臣防微杜渐求全责备的性子,必定想方设法令你远离小爷,就是太后那一关,也一定过不去——阿素心思极深,必定还有后手,如今且先把她赶出京去,福寿膏这件事,就暂时搁下,日后有机会,再提也是一样的。”

    “朝野不言,百姓不知,沾染此毒的人岂不是更多?”

    “总要大局为重——”

    “一人沾染则一家破,百人沾染则百家破,流毒日广,为害日深,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大局?还是说,就像程先生所言,大人担心陛下为顾沅一人以私废公?”

    “这——”林远不由得语塞,“陛下视女史至重——”

    却见顾沅摇了摇头,向她微微一笑,“就是不论公义,只论私情,这件事我也必定要向陛下亲自奏陈——正如大人所说,陛下视我至重,夫妻之间,这样的事怎么能隐瞒?”

    ☆、第81章

    最后一班觐见的人退出去,殿里立时空了许多。魏逢春送上新沏的春茶来,皇帝呷了一口放下,瞥了一眼窗外的日影:“母后还没回来?”

    “是,老娘娘传话过来,要再陪一陪老遂王妃,说是遂王府管事的人口少,一时张罗不开。”魏逢春将换下的茶盅递给身边的小内侍,见皇帝起了身,在殿里负着手踱步,绞尽脑汁地逢迎,“奴婢想着,有老娘娘的福气镇着,自然是百事顺遂了!”

    老遂王子嗣只有遂王一人,遂王王夫又过世得早,身边只有两个品级低的侍君,遇到这样的场面,确实人手单薄了些,皇帝颔首:“传旨给鸾仪司,调几个老成人手去遂王府帮忙支应一下。”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待遂王能见人,再替朕问一句,百日的时候,赐什么样的长命锁?朕随她挑。”

    宫里同样的赐物,等级也有高下之分,亲王世子与寻常庶子赐物并不一样,皇帝这么问,就是在问遂王是否有立嗣的心思,同时也是表明皇帝无意过继遂王的子嗣,魏逢春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京里的诸多流言,想要再逢迎两句,又觉得这种事上不该开口,只躬身应了一声,出殿去传旨。

    鸾仪司值房和昭乾殿就在一个院子里头,魏逢春回来得极快,还额外多带了一个人进来,皇帝看了魏逢春一眼,转身回到御案后头坐下,坐得端端正正,声音里却带着笑:“鸾仪司派了你?阿沅,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替人操办红白喜事了?”

    “臣不是为这个来的。”

    “嗯。”皇帝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殿内。御前总管素来都是有眼色的人,转眼之间,内侍宫女都退得干干净净,皇帝起身到殿中,伸手拉起拜毯上的顾沅:“地上凉,咱们起来说话。阿沅,”她侧过脸去,脸颊微红,却把顾沅的手拉得更紧,“你在鸾仪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主动来这里找我。”

    顾沅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皇帝。朝夕相处的时候并不觉得,可现在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就能看出不知不觉之间,皇帝已经比年前长高了一截,身上簇新的浅绯团龙常服是针工局新进上的,用的是宫外流行的春衫新样,腰身比先前稍窄了些,更把皇帝衬得新竹一样修长,眉眼也一样,一颦一笑之间,依稀已像个大人了。单单现在的皇帝,就能让自己移不开眼睛,待她日后真正君临天下,又是什么模样?倘若看不到,该是什么样的遗憾?

    顾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向皇帝勉强一笑,从袖里抽出一份奏折递给皇帝:“这是鸾仪司关于福寿膏一事上的奏折,请陛下御览。”

    顾沅从来都不会只单单因为想见自己而觐见,皇帝心里升起一丝失落,看了平静得让她气闷的顾沅一眼,一手接过奏折,只扫了数行,脸色便沉了下来,松开了顾沅的手,示意她坐到如意花几边:“阿沅,这折子容我细看一遍,你且坐坐。”

    她重新归座,沉住气将奏折一字一字从头看起,看到一半已经脸色铁青,待看到结尾更是惨然变色,盯着顾沅颤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阿沅,你,你——”

    “先喝一口茶顺顺气。”顾沅伸手试了试茶盏的温度,将残茶送到皇帝唇边,向她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臣无事。”

    “什么无事!”皇帝气急败坏地打落她手里的茶盏,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仿佛想从顾沅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她是否安好似的,“到这种地步了,你还,你还这样!——魏逢春,去传太医!”

    皇帝声气异乎寻常,魏逢春吓得浑身一颤,立时快步入殿,见皇帝脸色惨白地揽着顾沅,眼圈已经红了,更是大惊,把顾沅上下打量了一眼,俯身叩首:“求小爷明示,传哪一位太医?”

    “把魏府——”

    “陛下,陛下,”顾沅不住地安抚皇帝,“臣刚刚自太医院过来,魏院正已经立了脉案,眼下还无事。”

    “还说这种话!”皇帝恶狠狠地盯着魏逢春,“去把住在护国寺的那几个洋和尚召进宫里来!还有,召郑鸾和林远来,召北王和裕王来——先传旨五门卫,包围恭王府和各处洋货行,不许任何人出入!”

    皇帝的眼神冷森森的,仿佛三九寒天的冰刀子,让人从里到底透骨得凉,魏逢春小心翼翼地叩了个头,“遵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沅拦住了:“魏公公且等等,陛下,且容我分辩两句。”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看着魏逢春,显然是并不服输又舍不得不顾顾沅的意思,魏逢春看了胸有成竹的顾沅一眼,立时下了决断,悄无声息地躬身退出了殿门,没听见皇帝再开口的声音,才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又惊又疑地琢磨——听皇帝的口气,恭王府是要完了,得罪了顾小娘子,还连着洋货行,又把皇帝气到这种地步,难道是私藏了洋枪要造反,还对顾小娘子无礼?

    “臣无事,陛下不必担心。”皇帝脸色极差,身子一阵阵地发颤,拉着顾沅的手也又湿又凉,让顾沅也担心起来,便不急着辩解,只一遍一遍顺抚皇帝的脊背,“陛下,臣无事。”

    皇帝任由顾沅揽住,半晌才能哽咽着说出话来:“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这是,你这是——该去恭王府,该喝了那东西的人是我才对——”

    “你才是说的是什么话?”皇帝的眼泪落在顾沅耳边,让她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酸热起来,“难道十一娘以为我是那种临事迁怒的小人?”

    “可是——”

    “可是什么?”顾沅强迫皇帝抬起头来,自怀里掏出手帕,替皇帝擦泪,“那几个洋和尚说,逍遥散虽然利害,效力却慢,迁延十数载的也有。有这么多时候,还怕找不到克制的法子?只是此物槁人形骸,我怕日后十一娘要嫌弃我了。”

    “嫌弃什么?”皇帝知道顾沅是故作轻松,心里痛楚更胜,低声道,“我这就召人,派人去西洋,追本溯源,总能找到办法。”

    “我正想和十一娘说,”顾沅语气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一次,我想亲自往西洋走一趟,不知道行不行?”

    皇帝本能地张口打算拒绝,可看着顾沅的脸,便把拒绝收了回去:“容我想一想。”她语气转冷,“恭王府与洋货行和西洋关系匪浅,说不定也能抄出什么来。”

    “这正是我要和十一娘说的事。恭王世子于国罪大,按律处置就是,但不可因私加罪,不知道十一娘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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