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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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赵丽群每天总是在六点准时起床,然后以最简短的动作完成梳洗,胡乱将昨晚的剩饭菜倒下胃里,用纸巾抹了嘴角。脚在穿鞋,手上就一边带手套,手套倒是春夏秋冬都要带的,因为踩单车上下班。今年照例带了初三毕业班,忙得像个陀螺。别人都害怕带毕业班,赵丽群却是毕业班的常青树。一则可以让自己忙着,二则带毕业班补贴多,这何乐而不为呢?因为忙碌,活得扁平而简单,就像一部机器,没有女人常有的喜怒哀乐,甚至也没有成年人的七情六欲。

    她咚咚从八楼朝一楼跑下来,这房子还是十五年前教委分的,没有电梯,如今这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退休老教师。楼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老教师们起得早,出门晨运了。赵丽群一路背顺口溜似的,张老师早,李主任早,不用看人也不会叫错,人家的回答还响在楼道里,她已经到下一层楼去了。单车像链着的一只小狗,用软铁锁跟树干锁在一起的。咔嚓打开车锁,赵丽群扶着车把,先蹬两步,然后一跃跨上单车,消失在打着瞌睡的路灯下。

    为了能够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人人都得拼了命地干活。有了房子,才有粘附在这座城市里的安定感,心就不再漂泊;有了房子,才敢生孩子;这一忙乎,就是大半辈子。自儿子上了寄宿高中,丈夫阿伟成了多余的摆设,很久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了,只是粗略地知道,他的脑门越来越秃亮了。昨晚他回来了吗?几点回到家?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回来呢?唉,算了,各自忙碌,过各自的生活。多年来,阿伟都只是家里蹭饭吃的陌生人。

    新绿的树叶唰唰地长,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生命蓬勃的气息。唉,可怜的妹夫阿贵,还能熬过这个春天么?赵丽群心里直打鼓。妹妹丽芳先前也是太张扬了些!

    六点二十五分,学校静悄悄的。为什么总是这么早来呢?其实可以在家多睡一会儿的。但是赵丽群宁可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趴下,闭目养神几分钟,来弥补早起的困倦,也不愿意赖在家里的床上。床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多年之前就跟阿伟分房睡。如今四十刚出头,就出现了早期更年期的症状。上次学校体检,医生直接就给她建议,延缓更年期最有效的药方是过有规律的和谐的性生活。难道医生检查出我没有性生活吗?赵丽群恼怒地看了一眼医生,无话可说。那次体检后,赵丽群越发烦躁,总是失眠多梦,心悸盗汗。她想到了离婚,第一次动了真格地后悔从哈尔滨来到广州。如果当年没有离开家乡,也不会跟初恋情人张华分开。都是妹妹的错!说什么南方不下雪,树木常年不掉叶子。好不容易南方的单位都联系好了,姐姐你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南方有很多北边去的优秀男人。不是猛龙不过江!走,趁年轻闯世界去!于是,姐妹俩放下各自原有的工作,放下原有的感情,头也不回,远走天涯。二十年过去了,才知道中国城乡都在飞跃发展,不是只有广东才在前进。回去一看,留在老家的同学,更不是以前的样子,他们早就鸟枪换大炮了,混得一点不比自己差。张华身居要职,做了市教育局的局长。

    想到这些,赵丽群就觉得头晕。她低头放慢了脚步,像在数地上的砖块似的,摇晃着身子,朝二楼的办公室走去。奇怪,今天钥匙插进一半就堵住了,她拔出钥匙看了又看,确定钥匙没错,可还是插不进去。赵丽群走回两步,这才发现窗帘拉得密闭,里面肯定有人将门反锁了。这么早,是谁呢?她拍门叫道“开门哟,开开门哟!”

    “老赵。”传出语文老师何红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小夫妻又揭竿闹革命了!赵丽群是办公室的老大姐,口舌不多,从不加油添醋倒卖别人隐私来赚取地位,所以谁家有困难,都愿意跟她倾诉。

    门开了,何红披头散发,憔悴不成人样。赵丽群进门后,随手把门反锁起来。

    “老赵,我没地方住,只好在办公室躲几天。”

    “孩子呢?”身为人母的赵丽群首先关注的就是那个无辜的生命。

    “寄养在乡下娘家了。”何红说。

    赵丽群心里哀叹,如今婚姻纸样的薄,风一吹就破了。年轻人这样,中年人这样,都煎熬着过生活。她没搭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被褥。何红木然地坐在凳子上,两眼发呆,像刚受了惊吓的人。赵丽群把席子和被子都藏在柜子里,何红还是雕塑一样,没有动静。赵丽群便走到何红的身边,拍拍她的肩“你还不快把头发扎好,等下别的老师和学生都要进来了!”

    “老赵,做人真没意思。你说说人为什么要活着?”何红哑着嗓子说。

    “平平安安过日子,什么意思不意思,想那么多没用!”赵丽群说道“来,我帮你梳头,快把梳子和橡皮筋给我。别给人看见笑话啊,要生要死是自个的事,这里人多口杂,连学生也世故得很,知道老师离婚了,会欺负你!”

    “唉,不甘心。”何红一声叹息。“难道我这一生都给他毁了不成?”

    何红是个客家妹子,钟情文学,才华横溢,能诗能画,是个生活在李清照诗词里的人。结婚前的她,秀丽又飘逸,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袭洁白的衣裙,曾迷倒大批官二代和富二代。她却谁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不是嫌人家官太大了,就是嫌人家太有钱了,高攀不起。错过一春又一春,转眼就奔三十成剩女了。渐渐地,没有人给她做媒,何红也开始心焦了。“千拣万拣得了个烂灯盏。”说的是等嫁姑娘昏了头,好的不要,偏偏选择了个孬种。何红这姑娘正是应验了这句哩语。

    这回,她太相信自己文学上的感觉,选择了在舞会上认识的一个有妇之夫何辉。舞厅里灯光灼影,精力过剩的一群男女狂舞着,呐喊着:爱情,我的爱情?你可就在这里?

    当何辉递过名片,何红一看,那名字跟自己很配对儿。抬头看他的人,只见何辉平头寸发,浓眉大眼,高大威武,更有他全身上下的名牌服装,手腕上金黄色的西铁城名表。何红心里有阵春风吹过,刹那之间有了感觉。何辉粗壮有力的手,紧紧贴在何红的腰上,透过丝薄的舞衣,他感觉到了她充满活力的躯体,还有她按耐不住的心。他游离的眼神,沧桑而深沉;欲言又止的表情,诙谐而有趣;一曲未了,何红已经决定:要等的人就是他了!富裕又潇洒,柔情还多情。何红不由得越来越贴近何辉的胸口,她闻到他身上有香烟,白酒和口香糖的混合味道,这味道很奇妙,像有毒的香水,何红顷刻就迷糊了。

    风月老手何辉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傻女人的心思。女人也是犯贱的,需欲擒故纵。他有意冷落何红,跳下一支舞的时候,搂着别的女子亲了又亲。给人追捧惯了的何红决定主动出击。等他跳完那曲子,便主动上前说“嗨!去阳台透透风,今晚月亮正圆!”

    何辉得逞地一笑,心里得意,不费吹灰之力,这女子已经束手就擒了。今晚可以带回去享乐了。

    何辉是潮汕人,他自我介绍说经营着一家大公司,年纪比何红大一轮,已婚多年“那是年少无知犯的错。”一句话便换取了何红对男人天真的信任。何红像灌了迷魂药,毫不怀疑何辉的话,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于是,何红跟着何辉走出舞厅,上了一辆黑色的大奥迪,转过几个路口,车子朝市郊飞奔而去,进入一栋豪华大别墅里。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豪车,别墅,大老板。广告上不是说“一切皆有可能”吗?何红宁可相信眼前的事实,也不去否定自己的好运气。于是倒在何辉的怀里,情真意切,爱上了这个男人。

    何红明知道自己在伤害另一个女人,她却毫不退缩,用青春和美貌去赌爱情,很快她就怀孕了。“我们结婚吧!”何红说。“结婚?好吧!弄张纸还不简单?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何辉回答。于是,何红在学校里大派喜糖,庆幸自己终于嫁入豪门。这结果引来不少妒忌的目光,何红着实得意了一回。

    然而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未等腹中的孩子坠地,何辉突然就对自己冷淡了,好像变了一个人,经常夜不归宿。何红傻了眼,见到何辉就又哭又闹,问他怎么了?何辉厌恶地说,你爱这里住就住着,我再不回来了!后来,何红才知道,b超医生收了红包,暗地里透露了信息,何红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恒古不变的潮汕人,到如今还是“多子多福”心理,生了女孩不算数,男孩才是人。何红曾寄希望于腹中的胎儿是个男孩,来稳定大局,偏偏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孩。这桩烈火遇干柴式的闪婚,自己什么也没得到,得着一个被人怀疑来源的女娃子“还不知这是谁的种?你跟我的时候又不是处女!”这句歹毒的话,呛得何红要呕血。

    何红的生活里没有了诗词歌画,没有了往日的轻盈,怨恨将她秀气的脸变得臃肿而丑陋。高傲的她断了胳膊袖子里藏,起初,在学校里还硬装是个阔太太,可是经常脸上挂彩,施再厚的脂粉,都掩饰不了这桩婚姻带来的不幸,到后来变得歇斯底里,常在办公室痛哭,大骂天下男人。有曾经嫉妒过何红美貌的女同事,幸灾乐祸:想靠那张脸来吃饭?可惜没那个命哟!有曾经追求过何红而扫了一鼻子灰回来的男士们,更是落井下石:当初嫌我穷啊,去傍大款,却傍了个倒霉熊,活该!到底天下都只有父母是疼自己女儿的,当初何红去拆散人家的家庭,父母就坚决反对何红这装婚事。不谙世事的何红年轻气盛,回话父母:都什么年代了,谁有竞争力谁上!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好是歹,俺不回娘家要饭就是了!没有得到父母同意和祝福的婚姻,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何辉经常失踪,手机关机,打电话到他的公司,说出差了。何红天真地想,何辉是看到自己生了个女孩不高兴,等过段时间,再给他怀上个男孩就会好起来的。

    然而,何红又错了。自女儿出生后,何辉连家都不回了。不见人影儿,也不给奶粉钱。何红始知男人的险恶,生活的艰辛。何辉简直是个混蛋,自己咋就瞎了眼睛?不听老人言,这回可就亏大了!

    “不甘心,不罢休!”何红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赵丽群说“老赵,替我交给级长,我走了。”

    还没等赵丽群回答,何红已经离开办公室了。留下噔噔作响的高跟鞋回音,久久回荡在走廊里。

    赵丽群一看那张纸,居然是辞职报告,看来何红早就写好这份辞职书的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可思议!个个生龙活虎,精力旺盛,挺能折腾的。

    善良的赵丽群知道何红递交辞职书是欠考虑的,如今中学老师的工作很热门,一旦交了辞职书,就没有退路,马上有人来弥补空缺。赵丽群想了想,低头写了一张请假条,署了何红的名字。把辞职书藏起来,放了那张请假条在级长的办公台上。

    2。

    赵丽群看着这一整天繁忙的教学工作表,顿觉头痛欲裂。上午有三堂课,下午还有班会和级组会议。赵丽群从没有想过请假来推掉工作的,但是她今天突然想请假,想逃避这一切。记忆中,自己连病了都没有请过一天的假。还没等她理清头绪,放在桌子抽屉里的手机猛烈在震动。

    是妹妹丽芳。“姐姐,你快来医院。你妹夫,他快不行了!”

    开公交车的妹夫阿贵,在半年前诊断得了晚期食道癌的。他才三十出头啊!做护士的妹妹,把家里唯一的住房卖掉了,换了六十多万元,还是没有能够挽回妹夫的生命。

    这早春三月,为何是这般烦人啊!

    赵丽群向级长请了一天的假,踩着单车朝医院奔去。在这个挤挤嚷嚷,人满为患的都市里,也只有亲姐妹在困难时候可以分担的了。

    贫贱夫妻百事衰!丽芳的丈夫阿贵是本地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公交车司机。这没早没晚累死人的工作,还真的累死了不少人!吃饭作息都没有规律,工作时间长,压力大收入低。

    丽芳十九岁那年,只身独影闯天下,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的一间医院找到做临时护士的工作,为了转正为正式员工,她抢着加夜班。二十五岁的公交车司机阿贵,留意了这个身材高挑,神情孤独的外乡姑娘,为了多能够接到乘坐最后一班车的丽芳,阿贵颇费心机地摸索出丽芳上夜班的规律,有意跟人调班。隆冬季节,十一点的末班车乘客很少,经常就丽芳一个人。凄冷的冬夜,车厢里两个年轻人默默前行。偶尔,他们会在昏暗的车灯里对望一眼,微微一笑。渐渐地,两个年轻人有了简单的交谈。在只有丽芳的时候,阿贵就把车子开慢了速度,有时还有意绕点弯路。为了这十多分钟的相处,年轻的阿贵喜欢上了开最后一班夜车。黑暗里,丽芳的微笑,让阿贵如喝了蜜糖,亢奋不已,不知疲倦。有时丽芳也会临时调班,没接着丽芳,阿贵一整天都会莫名的烦躁,莫名的担忧,这样郁闷的心情会持续到丽芳的出现才消除。有一次,劳累的丽芳睡着了,到站了还在睡,阿贵就将车停在路边,关了车灯,远远地看着歪在靠椅上沉睡的姑娘,幻想着这姑娘睡在自己的木床上。年轻人看呆了,居然忘记了要把公交车开回总站去。丽芳醒来,看见阿贵温暖的笑脸,顿时觉得漂泊的心有了着落。这晚阿贵没能把车子按时按点开回公司去,他给单位写了长长的检讨,还差点丢了铁饭碗哩。

    自那次以后,阿贵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再愚蠢笨拙的年轻人,面对自己心仪的姑娘都会变得聪明机灵起来。老实憨厚的阿贵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策略,来获取姑娘的芳心。

    又一晚到站的时候,阿贵就对丽芳说,去吃宵夜吧?又饿又冷的丽芳点点头。吃完了,两个人还是呆坐着,都不想走了。阿贵固然是不想走的,他恨不得就这样看住丽芳。丽芳觉得要是在这个城市里,有个亲人该有多好!要是能够不交房租,就有房子住该有多幸福啊!晚班回来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这人生也就无所求了。

    阿贵有间单位的宿舍,虽然是个破烂的小平房,没有厨房没有厕所,但不用交租就已经足够好了。从没有下过厨的阿贵突然就无师自通,成了做菜能手。没有钱买山珍海味,他把三毛钱的豆腐做得色香味俱全,把番茄炒蛋做得像一朵盛开的美人蕉。午夜,阿贵总在医院大门外等着丽芳,回到宿舍,阿贵捧出大海碗,热辣辣的面条里藏着两个又香又嫩的剥壳鸡蛋。

    两个年轻人,没有戒指,没有婚纱,也没有说“我爱你”三个字,去民政局领了通红通红的结婚证,对望着,傻傻地笑了。大家都说阿贵的媳妇漂亮,说阿贵有艳福。自娶了这个漂亮的媳妇,司机老大哥们对阿贵刮目相看了,不敢大声吆喝这个小后生了:人家的老婆看着就会饱,秀色可餐啊!憨厚的阿贵打心眼里得意,觉得自己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东北姑娘本来就白嫩得如同剥壳鸡蛋,身材又高挑,比起喝珠江水长大的又黑又矮的土著女孩来说,丽芳实在太抢眼了。阿贵老婆前老婆后的疼着护着,滋润着,这朵花儿越发娇美了。虽然一穷二白,夫妻俩却踏踏实实地幸福了几年。

    丽芳起初也不是个坏姑娘。只是在医院里接触的人复杂,日新月异改变着的客观现实,让人目不暇接;加上丽芳的美貌,再加上阿贵总是开公交车,好像要开一辈子似的;好像这一辈就只能住在这间破宿舍里了。人家的丈夫要比自己的丈夫高贵体面得多了,都是坐别人车的。那次医院开年终晚会,可以带家属去唱刚刚时髦的卡拉ok,阿贵那天跟人换了班,早早在家洗得干净,穿好新衣服等媳妇,可是丽芳自个儿去了,丢下一句话给阿贵,带你去丢人!那晚丽芳喝醉了,凌晨才回到家。阿贵问她怎么回来的?谁陪送到家的?丽芳满嘴酒气,对阿贵大喝一声:滚开!

    自那次以后,夫妻就不像从前了。丽芳的美貌,曾经让阿贵感到无比自豪,如今却成了阿贵的沉重负担,他多么希望丽芳丑怪些,平凡些。可是,这个东北女人越发妖艳起来。

    日子在阿贵的郁闷里,在丽芳不断高涨的怨气里,慢吞吞地挨着过。

    丽芳的科室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一天中午,就他俩值班,也没什么病人。丽芳干完活,正对着窗口发愣。科主任过来拉丽芳,走过一排排的病房,丽芳以为要去搬医疗器具。平日里科主任对丽芳也是格外关照的。丽芳爱逛街,经常因为去挑选商场里打折的换季衣服而误了时间,迟到早退,都是科主任替丽芳担着。

    走到尽头的挂角处,是个储物室,只有科主任有这间屋子的钥匙。丽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科主任,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是也实权在握。丽芳心里盘算着就跟科主任进去了。

    科主任把门反锁起来,一把抱住丽芳。

    闷热的夏天,烦躁之极。瓷砖地板正清凉,赤裸着出一身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照不宣,都不吃亏。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更跟爱情毫无关联。科主任免去了丽芳的夜班,提拔丽芳做了护士长。

    从此丽芳悟出道来了:咱老公不中用,只有靠自己了。

    在跟科主任亲热的时候,丽芳不断寻问男人对女人的心理。丽芳在这个事上很有灵性,一点就通。她不久就觉得科主任的权限太小了,比如,单位还有最后一批福利房,科主任根本不顶用了。按资历和背景来说,丽芳不够格。为了得到福利房,丽芳瞄准了医院专管这事的林副院长。

    林副院长六十岁,他一向作风正派,办事公正。看样子还不好下手哩!

    但再怎么正人君子,他总归还是个男人。只要抓住男人的原始本性,就是突破口,丽芳开始谋划接近林院长的方案。这世上的事也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林院长这段时间因为分福利房的事累着了,咳嗽不断,要注射一个疗程的卡介菌多糖来提高免疫力。得知这一消息,丽芳窃喜。于是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一瓶法国原装进口的香奈儿香水,还有一双高档的皮凉鞋。丽芳手头紧,钱都要花在点子上,做护士的,就只露出一双脚,所以得在气味和脚上使工夫了。

    女人一旦坏起来就无药可救,像狐狸,狠毒而不露痕迹。丽芳发现有个窗口直对院长大楼的走廊通道,可以窥视院长要来注射室的必经之路。于是她颇费心机,把平日里拉着窗帘的窗口敞开,时刻守着。看见林院长来了,她就安排别的护士离开注射室。然后把口罩拿掉,对着镜子快速打胭脂,抹口红,描眉毛,从包里拿出香水,唰唰唰猛喷香雾。不到两分钟,一个又香又俏的姑娘羞答答地等着林院长。

    林院长根本不认识丽芳,诺大的医院,护士就有近千人,穿着粉红色的大褂,都一个样子。

    “林院长好!”丽芳双手握在胸前,像舞台上唱歌的演员,娉婷地站在注射室门口。

    也许是香水味儿的作用,林院长有意看了看丽芳。看了一眼,觉得还要再看一眼。丽芳微笑着低下头,柔情地说“院长,要多保重贵体才是!”老院长顿觉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嘿嘿笑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来医院多久了?

    丽芳心里有数,含羞带笑,温柔体贴,凤眼含情。

    本来林院长是屁股上的肌肉注射,坐着就可以了,可是,丽芳说,请院长进来,躺着会好些,怕您痛着了。

    林院长不知是计,有个美人伺候着,不好吗?就乖乖地躺在隔着布帘的诊疗床上。丽芳帮着院长解皮带,往下脱裤子,露出了整个屁股。经不起丽芳的轻柔慢捏,加上她香气迷人,美若春桃。林院长迷糊了,六十岁的男人是禁不住诱惑的,退休前的官也最难保节,林院长也不例外。只一回合,丽芳就得手了。穿好微微翘起来的裤裆,老院长主动约丽芳今晚下班到办公室相见。

    再道貌岸然都是假象,丽芳暗自得意,心里盘算着这笔交易:不能这么轻易就送上门去给这个老头子睡了,得把房子的事情办稳妥,才让他尝到我的鲜味。

    五点半下班,丽芳有意停留在办公司里,一则让人走完再去,免得人多口杂;二则吊着林院长的胃口。不到十分钟,手机就唱起歌来了,是林院长打来的,丽芳看着一闪一闪的手机,满意地歪了歪嘴角。她有意不接电话,走到洗手盆的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挺管用。她描补了脸上的胭脂,加深了口红和眼眉,又洒了一遍香水。今天刚好穿了条黑色连衣裙,配上那双高贵的新凉鞋,虽然裙子有点旧,倒也还凑合。她用力把胸前的裙子往下扯,露出了乳沟。然后,不紧不慢,咯噔咯噔走在通往院长大楼的小道上。

    那边的林院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整个下午都守着那条路,这会儿看见美人终于袅袅娜娜地朝这边走来,喜得浑身燥热,忘记自己是个体面的院长了,只知道很久不曾出鞘的那把宝刀,又亮堂了!

    丽芳轻敲虚掩的门,老院长一声咳嗽算是回应。他坐在办公椅上,装着在看一份文件,头也不敢抬起来看丽芳,只是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丽芳进来坐。

    丽芳斜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良久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丽芳心里没了主张。怎么办呢?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出山办事,况且没师傅指点。女人嘛,眼泪是最方便,对付男人也最有效。她确实也觉得自己委屈了,当初只身一人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谋生,这么个俊俏的姑娘,糊里糊涂就嫁给了一个司机。没有钱,没有房子,日子可怎么挨下去呢?

    丽芳这么一想,顷刻就泪流满面,如雨打梨花,看着让人心疼。

    这一招果然灵验,林院长立刻走了过来。他把门推上,还扣紧了暗锁,然后挨着丽芳坐下。

    “丽芳别哭,怎么啦?有话好好说!看看我能帮你么?”林院长越说越靠近丽芳,浓烈的法国香水像催情剂,让老院长难以自已,他伸手去拉丽芳。

    “呜呜呜,我没房子,结婚多年,孩子也不敢生。老公没权没地位,这日子也忒窝囊的,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丽芳扑在老院长怀里,直接就说了要房子。

    老院长搂着丽芳香美的躯体,那一对坚挺的乳房早就磨蹭得自己的手臂发麻了,他从上往下,看见了丰满白嫩的双乳。林院长下面坚硬地直立了。他浑身是汗,喘着粗气,放倒丽芳在沙发上,胡乱地在她身上扯衣服。

    丽芳清醒着,一跃跳了起来,走到窗前。心里想,房子的事不落实,没门!

    这时候的林院长管不了什么党性什么人民,他向前拉回丽芳“房子的事我一定给你落实,分给谁还不一样?反正是政府的房子。只要宝贝你依了我,好好陪我玩几年,我保证给你房子。现在不玩,我这一生也就完蛋了!”搂着充满活力的青春肉体,老院长本能地丧失了为官清廉的原则。“来来来,宝贝!”

    房子的事就这样落实了。丽芳得到了一套七十多平米的单元,还带有电梯,花园式小区。从公交运输公司的破旧集体宿舍,搬到这个崭新的住宅楼,丽芳像农奴翻身得解放,恣意至极。医院里谣传丽芳在市政府里有裙带关系,所以能够破格分房。丽芳不屑于去回答同事们问她有关分房的问题,反正到手就是赢家,别人爱怎么猜是别人的权利,就让他们无聊个够,猜疑个够。自有了林院长这座靠山,丽芳在单位里目中无人,张扬拔邑了。她当然早就撇开了那个小科长。林院长还把她调到医院的病历管理科去,工作轻松,补贴又高,当然也更有时间来约会。丽芳便一门心思伺候起林院长来。

    丽芳在家里更是女皇一般,害得阿贵坐也不是,站着也碍眼。丽芳嫌阿贵身上有汽油味,呛鼻难闻。以前就不难闻吗?阿贵陪着笑脸讨好媳妇说,你身上不是也有消毒水的气味?反正跟你躺一起我睡不着,你再馋我,我就不回家睡了。丽芳横眉冷对这个憨厚的丈夫,于是阿贵只好睡客房。结婚五年,一直没有孩子。阿贵也知道,丽芳说去上夜班是在糊弄自己。起初,阿贵是骂过丽芳的,还动手打过一耳光,丽芳性子暴烈,冲进厨房拿出菜刀,要跟阿贵同归于尽。质问阿贵,你能给我什么?什么事你办得成?你这个窝囊废,俺早就不想跟你过了,有种的今儿个就去办了!闹得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夫妻要离婚了,阿贵自叹娶错女人。打那以后,阿贵更是没法看管自己的女人了。丽芳越发妖艳起来,穿金戴银,赌气地搽着三米之外就能嗅到的香水味“加夜班”越来越频繁了。这个女人像一朵云,离阿贵越飘越远。阿贵一天天焉了下去,终于得了不治之症!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分房半年后,耳头耳尾就有人议论起林院长和丽芳的非正常接触了,林院长是管分房子的第一把手,人们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丽芳那套破格分到的房子。加上丽芳又太招人怨恨了!

    清白一世的林院长,终无法面对残局。在市检察院接到群众举报,通知“双规”的那个晚上,从自家的十层阳台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这个孽障小情人丽芳不敢相信林院长已经死去了。因为那天下午他们还去宾馆开房,林院长心肝宝贝的喊声还在耳际回荡,丽芳身上还有他的体温,还有他的气息。他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行,怎么就舍得离开自己,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这边人都死了,也不再查了,况且林院长除了分房这事上有被人质疑之处,纵观其一生,倒也确实清廉,高风亮节,无可指责。于是,开了一场隆重的追悼会。

    林院长的突然死去,让丽芳着实迷糊了好几天。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丽芳的房子也没有人再去追查,归她的就是她的了。经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都以为丽芳该收敛一些,老老实实跟自己老公过日子算了。可是,丽芳相反,她愈发觉得世事无常,需及时行乐。她故而更加妖娆大胆了,开始勾引外来看病的男人。有钱的,有地位的,偷偷排查,逐一击破。

    当然,丽芳从来不相信爱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汇。她知道的只是交换,以她的肉体和美貌,换取男人手中的金钱和好处。

    丽芳照样尽情地吃喝玩乐,用着不同男人的钱。她想找个有钱的男人,哪怕年纪大些也无妨,安定起来,最好能够跟自己结婚的。然而,男人光溜着身子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一旦系稳裤带就不认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八个统统如此。玩了几年,睡过多少男人?全都忘了,没有一个对自己是真情实意的。这个新的春天,丽芳就满三十五了,睡过了无数的男人,玩累了,也看清楚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终于厌倦了漂泊在男人肉体上的生活。

    她终于想平平淡淡跟阿贵过日子了,也准备给阿贵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可是老天不给她了!

    春节刚过,阿伟突然哑了嗓子,起初以为是上火燥热,喝了很多剂凉茶都无济于事。接着全身倦怠无力,连饭也难以下咽了。于是阿伟住进了医院。

    看到阿贵检查出晚期食道癌的那一刻,丽芳呼天抢地,伏在阿贵的病床上,捶胸顿足。她深知自己错用了上天赐予的美貌和肉体,她也明白自己的龌龊,阿贵只能用多年的压抑和积怨,换来重疴来表达身为男人的无奈!

    “罪孽啊!老天,罪孽!惩罚我吧!让我来承受恶果吧!”她震天动地的狂哭,感动了所有的观众,只有阿贵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丽芳剪掉一头乌黑的长发,收起色彩鲜艳的衣裙,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统统倒进垃圾桶。身为护士,她深知丈夫来日无多。她良心发现,不能用自己肮脏的肉体,采用肮脏的手段来解决高昂的治疗费这个问题,唯有卖房子了。丽芳瞒着阿贵,贱卖了那套福利房。后来,当阿贵一再追问哪里来的钱给自己治病?丽芳说卖掉了房子,阿贵着实感动了,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斜靠在公交车座椅上睡着的姑娘,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回到那趟冬夜的末班车可是,生活不是那趟可以倒回的巴士。

    3。

    赵丽群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重症病房,只见阿贵双目紧闭,尚有微弱的呼吸,鼻子还插着氧气管。丽芳哭哑了嗓子,扑在姐姐的怀里。

    阿贵有气出没气进了,丽芳在阿贵耳边嘶喊:“阿贵,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丽芳,你如果原谅我,你就再看我一眼,最后看我一眼啊!”奇怪的是,阿贵的眼皮真的在微微颤动着,这个憨厚的男人,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艰难地蹭开眼皮,用一颗宽容之心,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爱恨交织的女人,然后停止了呼吸。

    “阿贵!我的爱人!”丽芳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晕厥了!阿贵生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深情的呼唤!如今人都死了,再也听不到了;倒是生人听到这些呼唤,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的生死别离,让旁人潸然泪下。

    这场面,让丽群慌了神,她失声痛哭。除了哭,她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阿贵盖着白布,被人轮走,丽芳也给人抬出去输液。谁也没空去理会这个还会哭的大活人,待生人和死人都撤场了,诺大的白色空间,吞噬丽群了在这座城市里自己最亲的人。没人干涉丽群的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那间恐怖的屋子。生死墙之外的世界依旧,三月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她想到了那个脑门儿溜光的男人,名字唤做阿伟,自己的丈夫!哦,阿伟,你在哪里?丽芳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出手机,想找阿伟的电话。这该死的阳光,照得手机荧屏一片空白。丽群又无助地大哭,没人会过来问话。丽群艰难地翻了一遍又一遍通讯簿,没有找到阿伟的号码。有多久,没有打过他的电话了?他换了新号码?为什么连丈夫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如果,刚才盖着白布的人是阿伟呢?丽群一阵眩晕。

    去找他,赵丽群走出医院。人声鼎沸的街道,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辆辆穿梭的汽车。丽群记起来了,阿伟下岗之后,在城南市场开过小杂货铺,卖些干货。阿伟是踩三轮车去的,满车子都是不同图案包装的香菇木耳。因为没本钱,做得很小,丽群只去看过一次,还是远远地瞄了一眼就走。在学校,赵丽群从不提丈夫的事。女人们在一起爱攀比谁的男人有钱,谁的男人官大。丽群在这方面没有话题可说,就只有在自己的教学中卖劲,以年年优秀的成绩来遮掩自己男人的平庸了。

    到了城南市场,一片杂乱无章,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找到阿伟曾经摆摊的角落,不见阿伟。问问旁边开陕西面店的掌柜,说阿伟半年前就没有来做干货买卖了。

    不知是饿了还是累了,赵丽群一个踉跄,摔倒在面店的玻璃橱窗前。店里的小伙子,伸出粗壮的胳膊,扶起丽群,善意地把早上没卖完的温豆浆递过来。丽群吸了两口豆浆,抬起眼睛问道:“阿伟呢?”

    店里小伙子认识阿伟,得知这个女人是阿伟老婆,便拨通了阿伟的手机。

    赵丽群接过手机,贴在耳朵上,却听到嘟嘟嘟的挂断声。“您按错键了吧?再拨一次。”小伙子热情地重拨了刚才的号码。还是无法接通,再拨,关机了!“刚才明明是通的,我都跟阿伟通话了啊!奇怪!”

    赵丽群这才明白,阿伟是在拒绝接听自己的电话!

    “大嫂子,您别急,去城西蔬菜市场找吧,你家男人转在那里做生意了。”

    喝完豆浆,又呆坐了一会。赵丽群扬手拦了一部的士,她再也没有力气走路了。她不知道,下一出戏会是怎么样的?心里空空落落的。

    走进又脏又湿的蔬菜批发市场,人很少,到处都是踩黑变水的烂菜叶子。最热闹繁忙的早上交易时间已过,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空气里夹杂着米饭气味儿,赵丽群木然地走过一排又一排水泥柱子,没有看见阿伟。难道他又不在这里了吗?正想去问问旁边的档口上的人,拐角处一个秃顶出现了,再怎么陌生,赵丽群断定,那人就是阿伟。

    赵丽群放慢脚步,朝自己的丈夫走去,阿伟端着碗在吃饭,侧面对着她,同桌吃饭的还有另一个女人。赵丽群止步了,站在柱子背后,远远地,看着他们安静地吃饭,两人没有说话,顾自吃饭,看来他们已经在一起吃饭很久了。赵丽群的脑海就像给太阳光照得一片空白的手机屏幕,啥都没有。此时,有个刚学走路的娃子,蹒跚地走到阿伟腿边,唤“爸爸”阿伟立刻放下饭碗,伸手把孩子抱起来,转身朝到里面去了。女人也放下碗筷,站起来,她又矮又胖,是个典型的洗脚上田的农村妇女。她三下两下收拾干净饭桌,端着碗碟也朝阿伟消失的地方走去了。里面有床铺?阿伟跟卖菜的乡下女人还生了个娃儿?!

    这结果,还用去质问为什么吗?赵丽群默默地垂泪,隐退在小山似的大白菜堆里。阿伟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自己的优秀,对下岗工人阿伟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这个农村妇女,给阿伟踏踏实实的日子。阿伟中专毕业,粗略学了些火力发电的知识,可如今所有的火力电厂都倒闭了。阿伟从电厂下岗十多年了,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起初刚结婚时,但凡商量个事,阿伟总是同一个回答“咱老婆喜欢就这样定了。”自下岗之后,赵丽群更是没有过问自己的事情了。既然钱是自己赚的,也确实没必要跟阿伟商量什么,渐渐地,就免去商量这一程序了,家里家外,全是赵丽群一个人操办。她负担了整个家庭的运作费用,没有经济能力的阿伟,在这个家庭里被边缘化了。连儿子也看不起他:“在路上遇见我,别跟我打招呼!”专业不对口,工作也不好找。有一次,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了个看门的活。自干了这个活起,里里外外都给娘俩瞧不起了。也是从那时起,因为要值晚班,阿伟回不回家,赵丽群都不过问了。赵丽群争着要年年带毕业班,习惯了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以此来忽略阿伟的存在。“你才吃饱饭撑着,瞎了眼啊?没见我忙得半死!”赵丽群除了这句顺口溜,再难得开口对阿伟说话。

    是否走错路了?赵丽群顿觉得这座自己热爱着的城市原来如此冷酷和无情!她突然想到家乡的飘雪,能够看一场雪就好了,这里却永远没有雪。在赵丽群的心里,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记起何红说的话:“做人真没意思。你说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阿伟一直没有回家,连个电话也没有。儿子周末回家,赵丽群就一句老话,你爸爸到上海干活去了。父亲早就不重要了,回不回家都是一个样,反正钱是母亲给的。所以,做儿子的也不多问。等儿子六月份高考完,就去办离婚手续。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没有爱过,也不应该有恨,毕竟有个共同的孩子。赵丽群不知道是成熟还是麻木,对这桩因为生活需要而产生的婚姻,总是过分的冷静。

    何红辞职了,办公室多出一个空空的座位。赵丽群还是每天六点就起床,还是第一个开办公室门的人,只是再早也没有出现打不开门的情况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空位置,猜想何红活得怎么样?年轻人也忒没心没肺的,走了一周了,连个音讯也没有。

    赵丽群也不常去看妹妹丽芳,一直都各忙各的事。再说妹妹性子硬,去多了,会让丽芳觉着姐姐在可怜自己。孩子忙于备考,周末也留校补课了。毕业班的工作也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日趋白热化,进入倒计时的紧张阶段。可是,今年赵丽群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毕业班的状态,她想带完这一届,要退居二线了。看报纸的时候,有意无意把目光停留在红彤彤的婚姻介绍栏。想找个伴,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渴望。

    赵丽群梦见张华的次数越来越多,梦中的张华毫不含糊,梦醒了,他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年华易老,现实中形同虚设的婚姻,都让年过四十的赵丽群倍加怀念起初恋情人张华来。张华跟自己是同一年大学毕业分配在学校的数学老师,身材高瘦,性格温顺。赵丽群看他皮肤赤黑,叫他“非洲人”豆蔻年华的两个青年,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一个高一个矮,一个黑一个白。在松花江畔上,落日余晖里,这对绝配,形影不离,成了学校的风景线。赵丽群回想着,一生这么漫长,就那两年称得上幸福。当年跟张华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却错听了妹妹的话,赌气南下闯广东。张华是个独子,父亲早逝,他不愿放下年迈的母亲。赵丽群丢下一句话给张华“你娘比我重要,你就跟你娘过一生。”年轻人,自信过头了,她以为张华会千里追爱而来,结果,张华在赵丽群走后的第二年就娶了别人为妻。赵丽群远在南方,得知这一消息时,心里凉透了:什么情,什么爱?不过是忽悠人的玩意罢了。既然张华都结婚了,也不用等了。于是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技术工人阿伟。阿伟是广东本地人,身材矮小,性格倒也是温顺型的。赵丽群对阿伟,从看第一眼起就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女人过了二十五周岁,需要结婚了。“我再也不回去东北了,嫁给广东土著,世世代代都在南方,子子孙孙再不用闯广东了!”这就是赵丽群嫁给阿伟的理由。她恨张华!甚至也恨丽芳!但是赵丽群没有恨过阿伟,从来没有。去恨一个陌生人,有必要吗?现在,她真心希望阿伟跟那个卖菜的女人生活得舒心快活,希望阿伟不要再回来这个家。这样的婚姻关系,彼此都受够了!

    然而,跟张华十几年都没有联系了,各自结婚生子,忙碌奔波。赵丽群只知道张华早就做了市教育局的领导。

    说来也巧,张华刚好这几天来广州开会。他找到了赵丽群的手机号码,给她发了个短信“丽群,甚念!我是张华,近日出差广州,可否一见?望复!”

    这条短信,让赵丽群热泪奔涌!这个可恨的人!二十年前我错失了他,是否,张华也婚姻不如意?人到中年,孩子都长大了,是否,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和他有可能?他做领导的,不会来南方,我等儿子六月高考完,就完成任务了。我愿意回去那个冬天有飘雪的地方!如果张华说了,我就回答我愿意离开这里。赵丽群生锈了二十年的头脑忽然就闪亮灵光了,思路清晰,为张华的到来兴奋不已。自来到南方,她还没有这么兴奋过呢!

    赵丽群特意烫了个菊花头,还把头发颜色染成了板栗色。里里外外,全部换新装。没有什么能让女人年轻,充满活力,除了爱情。赵丽群这朵快要枯竭的花,忽然生机盎然。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开玩笑,老赵,有艳遇啊?从来不开玩笑的赵丽群,一反常态,也打趣说,是啊,一夜情呢!

    这天,张华终于抵达广州了!开会,考察,领导真不一样了。直等到第三天晚上,赵丽群才应约前往张华下榻的酒店。

    重温当年的旧梦?赵丽群心热脸红,连新睡衣都带去了,揣在包里,准备晚上就留在张华的酒店里。还准备告别广东,打道回府;还准备下半辈子换个人,换种活法,开始全新的生活。

    找到房间号码,赵丽群在门前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几次,突然不好意思了。她终于举起手来,敲响了木门,良久,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赵丽群的心突突乱跳,阔别多年,张华会嫌我苍老吗?还是紧紧把我拥抱?

    门开了,却是个和气的女人!赵丽群傻了眼,连忙收藏好自己设想的激动。

    “是赵大姐吧?您好!快进来!我是老张家的,他突然接到通知,去机场接人去了。本来定好我们三一起吃顿晚饭,叙叙旧的。”

    赵丽群觉得自己好可怜!看着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沏茶倒水,叽里呱啦地姐姐长姐姐短,赵丽群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回,她恨自己,恨自己的幼稚和荒唐!

    大姐您那年闯广东离开学校,我就分来咋们的学校了,我教物理的。我刚好住到你退出的那间宿舍,老张说习惯了去那个房间,习惯了走那条走廊。他天天来,来了就发呆,一呆就不走。你还记得学校那张木板床?用两条长板凳支撑的一扇门板,特稳当着哩!姐,也不怕您笑话了!我很快就怀上了,肚子里有了货才去领了证的。咋们孩子在澳大利亚留学,大学二年级了。

    姐,您来广东多年了,都忘了乡音吧?我说话快,口音重,您都没听明白我的话?我们女人爱唠嗑,听不明白也没事,总不能闷坐着,您说呢?老张说他很晚才能回来,不陪咱们姐妹吃饭的。我们明早去香港,顺便旅趟游,外出开会,无非就是公费玩玩了!从香港直接飞回哈尔滨,那边机票还便宜,飞机又大。

    姐,老张都告诉我了,你们曾经很相爱,你们是初恋情人。只是姐有事业心,勇敢,来闯南边了。姐,老张是个好男人,温厚老实,人又上进。当初姐在南边找好单位了,也难怪的。

    我呢比较愚笨,没姐姐您这魄力去闯世界,这一生没啥子本事,就是嫁对了一个男人。

    赵丽群看着对面这个水润的女人,想到张华和她在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在那张木板床上,有了孩子。赵丽群再好的性格,也坐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自己就会失态了;再待下去,张华回来该多难堪?于是赵丽群带着僵硬的假笑,起身告辞。张华的老婆像是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把赵丽群送出门外。

    赵丽群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灯火辉煌的五星级酒店的。她惭愧,要不是来见张华,她还从来不曾踏入过这个高档的酒店。自己还不到这个消费层次。

    自那晚之后,赵丽群再也没有梦见过张华。心里没有什么愤怒,没有什么想法。二十年沧海桑田,一切皆如云烟,旧梦消逝了,无影无踪。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律,木头一般的沉静。赵丽群发现自己两鬓的发丝根儿,白了。

    4。

    那天何红离开学校,打辆的士,直奔何辉在市郊的别墅。婚还没离,钥匙她还有。他们领证还不到一年,这些婚前财产跟何红没有关系。她本想突然回来,抓何辉和另外的女人在床上,拿到他重婚的证据,把他告上法庭。何红发了毒誓要把何辉搞得身败名裂,哪怕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反正不能便宜了他!

    何辉照例不在家。这诺大的庭院,埋葬了自己对男人天真的梦想,也埋葬了自己的人生信念。何红进来这栋别墅的时候,相信爱情,相信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如今怀疑一切,否定一切。别墅的四周是农民的菜田,前后左右的别墅,还没有装修好,无人居住。何红来这里住的时候,正是生孩子那段时间,很少出来看四周的居住环境,加上生完孩子就闹离婚,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空洞,没有一点踏实感。

    何红正在收拾衣柜里内衣袜子之类的小东西,就听到楼下咚咚有人敲门。何红纳闷,谁呢?从来没有熟人来过这里。她探出头往下一看,是个农民装扮的中年男人,一边拍门一边叫:“有人么?要交租了!欠三个月了,再不交就停水断电!”何红心里一惊,交什么租?难道这别墅是租来?这么一想,还真没有看过这房子的证件。何辉的情这么虚假,难道他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何红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细问自己,对何辉了解有几多?没有去过他乡下的家,也没有去过他的公司。何辉说父母都在香港居住,说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去香港见父母,再请全公司的人来喝满月酒。何红越想越蹊跷,难道何辉里里外外都欺骗了自己?诗词歌画里的情爱太缠绵悱恻,何红注重的是感情,而非现实中的什么房产,什么公司,她注重的是人心。可是,人心不能掏出来看个究竟,就算掏出来了,你也看不明白。这场梦,情是假的也就算了,连这个人也是假的?

    于是,何红找到了一个私人侦探公司,付了一千元,只一天时间,就把何辉查个一清二楚。何辉,原名何明辉,男,六七年出生,高中文化,汕头澄海县人。已婚。职业是司机。

    摆在何红面前的现实居然就这么残忍,何辉整个人都是虚构的。我这个被大家誉为“才女”的人岂不是个白痴?何红傻了眼。她按照何辉给的名片去找那个公司,可是前台接待员说这个叫何辉的人早在三个月前就离职了。他不是老板,只是一个给老板开车的司机。

    何红这才回想起来,连结婚证也是何辉一个人去领取的,他说“你大着肚子去,好意思么?我跟村里的人熟,给他一条大中华香烟,就办妥了,保证写着你的名字。”何红想也是的,结婚证也能弄假么?加上行动不便,路途遥远,也就没有坚持要一同回何辉的户口所在地,去领结婚证。何红把结婚证拿去侦探公司鉴别真假。“一看就知道是假证件。没有钢印,这个红色章是街边花十元钱就买到。你没有见过真的结婚证?首次结婚上了当也属正常。潮汕人做假天下无敌。”何红咋舌,要结几次婚才不会上当?她无力再跟侦探公司的人解释什么,这个结果已在她的料想之中。既然结婚证是假的,那么自己跟何辉就不存在婚姻关系,可是女儿确确实实是何辉的,这可怎么办呢?自己未婚就带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纸包不住火,父母知道这真像怎么能够接受呢?!还有同事朋友们会笑掉大牙,喜糖都派发了,女儿都生出来了,怎么?结了一次假婚?高傲的何红越想越气,简直要疯了!

    “我要杀了这只狗!”被人愚弄的愤怒和羞耻像一只猛兽,日夜撕咬着原本不吃人间烟火的何红。

    怎么才能引蛇出洞?硬拼是不行的。何红试图用别的手机卡打何辉的电话,何辉只要一听到何红的声音就挂机,再后来关机了。请私人侦探公司跟踪何辉,付费很高,何红付不起了。

    何红知道何辉喜欢出入歌舞厅,于是每个晚上都去市里的歌舞厅守着,可是何辉如泥牛入海,没了踪影。

    何红沉寂了几天,想出个办法,说自己认识了山西的煤老板,要远赴山西了,女儿交给何辉抚养,先给何辉二十万元,以后每月给女儿五千元生活费,要何辉来酒店签个私下合同。

    何辉手机一直关机,无奈之下,何红只好再打何辉名片里的公司电话,这回何红始直接就找公司的老板。电话接通了,何红说要给钱何辉,联系不上何辉,请老板转告。

    很快手机就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何红知道发短信的人是何辉,却是一阵惊恐掠过心头,人找到了,怎么来处置他?何红有点犹豫了,自己真的要去杀人么?可是想到何辉的无耻伎俩,想到自己的一生都给他毁了,何红一咬牙,这次见面必须杀死何辉,否则自己这次欺骗他,他以后也不会放过自己。

    夜幕降临了,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有多少仇恨多少冤屈,在人车鼎沸的繁华假象下滋生?又有多少罪恶的计划在黑暗中进行?

    何红浓妆艳抹了一番,穿着性感透明的长裙,带上假的铂金项链。十个手指甲染得血红,如同刚刚掐过死人的脖子。一个高贵冷艳的煤老板情妇,在二十楼高的酒店套房里,故作镇定地叼着一根薄荷烟。

    到时间了,咚咚咚,何红听到敲门声,手指发凉,取出包里的氰化钾小玻璃瓶,倒在对面座位上那杯红酒里,然后阴沉着脸朝门口走去。

    何红把门打开,何辉像个贼似的,又像是被人追捕的犯人,快速冲进房间,立刻反锁房门,然后又朝门上的猫眼瞄了瞄,才转身打量着何红。“漂亮!”他喉咙里冒出两个字,然后低声又狠着嗓门说道“钱呢?死婊子,快点!大爷没时间陪你上床。”

    半年不见这个曾经迷倒自己的“优秀男人”了,这个何辉怎么这般落魄,再也不是夜总会灯光下,让人情迷意乱的大老板模样了。

    “何老板,别来无恙?急什么?好好聊聊嘛!”何红吐了一个烟圈,用手指指那杯酒“来来来,干完这杯再说吧!”

    那杯毒红酒,像凝固的血,发着冷光。

    何辉警惕地看了看红酒,又斜着眼睛看何红。

    何红心里一惊,这个老奸巨猾的江湖老手看出酒里有毒?如果给他看出酒里下了毒,我就会死在这个房间里了。

    “你下毒了?”何辉阴冷地问。“咋们对换酒杯,婊子,如何?”

    何红背脊发凉,她本能地想离开。她现在想到的不是怎么杀何辉,而是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个酒店?

    “看在女儿的份上,我也不会下毒。你这人就是狐性多疑,好,你喝我这杯,我来喝你那杯。”

    何红知道自己不是何辉的对手,何辉是不会喝那杯毒酒的了。自己一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计谋!

    于是何红一把拽起那杯毒酒,往嘴巴送,装着要喝酒的样子。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不能喝下去,她还不想死。况且自己死了,何辉没死,这就太便宜他了!

    “料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嘿嘿,臭婊子,钱呢?又给谁睡了?”何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淫猥而卑劣。

    何红手里高挚着那杯毒酒,冷眼看了一眼何辉,也许一只狗的命还比他值钱。她想,眼前这个丧家犬似的男人,不配自己去恨他了。杀这样一个下三烂的男人,还真不如去宰一只狗。

    何红突然明白,要好好活着,从今往后,这个龌龊的骗子将在自己的人生里消失。

    “大爷我今天没空喝酒。”何辉说着,就从口袋来摸出一张银行卡,摊在桌子上,命令道:“卡给你去转款,号码别写错,自动会显示卡的名字。大堂有银行。快去!”

    何红心里发笑,这个骗子,还真以为我会送钱来呢!

    何红急中生智,这不是上天给我活路吗?何红也从手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对着何辉扬一扬,说,你等着,我这就去!

    能活着走出这扇木门,自己就赢了!杀这个狗男人,脏了自己的手呢!等别人去收拾他算了!何红瞟了一眼何辉,拿起自己的手袋,三步并作两步,朝房间门冲去。

    打开房门,让何红大吃一惊,门口黑黑地站满了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掏出手枪,冲进房间大喝一声“抱头!不许动!”

    警察早已冲上去,一把按住如惊弓之鸟的何辉,闪着银光的手铐锁着了他的双手。

    何红听到警察在向上级汇报“何明辉,m253号案一号贩毒犯在京东酒店落网。”

    何红以贩毒嫌疑犯的身份被带走,她跟何辉分别上了不同的警车。

    经过两天两夜的审讯之后,证明何红没有参与贩毒。她被释放了。

    何红走出派出所,她出奇地平静,甚至是喜悦。她还活着,她看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生活不是唐诗宋词,骗子额头也没有贴标签,经过了这么多的曲折和荒唐,这个“才女”认识到自己实在幼稚可笑,认识一个人是门大学问。自己虽然大学毕业了,可是在社会这所大学里,还是名小学生。

    “我要做一名好老师,培养社会的优秀人才。”何红突然觉得当老师是多么崇高和伟大的职业!可是学校还保留我的教师资格吗?我不是一气之下提交了辞职书吗?

    算一算,离开学校不到两周时间,不管学校领导怎么决定,也要回去学校看看。于是,何红回到干净整洁的校园。

    古树婆娑,朗朗书声在晴天下如悦耳的音符,激扬而动听,学校是多么美丽的一块净土!这里没有欺骗,没有毒品,有的是健康的生命,有的是蓬勃的梦想。属于自己的这一切原来是这么的宝贵啊!

    科组办公室里,老师们在专心批改作业。何红在窗口偷偷看了看自己那个座位,还空着。正想着怎么去跟校长说情,赵丽群看见了何红,便拿着一张纸出来,拉住何红到挂角处,关切地说:“家里的事解决好没有?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傻妹子,别声张了,学校里没人知道你写了辞职书,没事的。快把这张辞职书撕了,我替你写了请假条的。”

    何红感动地哭了!“老赵,真不知道怎么来感谢您!好大姐!”

    “没事,好好活着,好好工作,咱不靠男人活着,懂吗?”赵丽群像个大姐,拍拍何红的肩,继续说道“别哭了。回办公室去,从明天起,做一名安心耕耘讲台的好老师!”

    何红抹干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5。

    值得安慰的是,赵丽群的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妈妈无能,没钱供你出国留学,孩子,只能靠你自己了!赵丽群对就要离开家上大学的儿子说。

    只是爸爸还在上海干活吗?怎么儿子高考都不闻不问呢!儿子问。

    赵丽群解释说,儿子,你长大了,应该明白你爸爸也不容易,不要去埋怨他。做个男子汉,更应该懂得宽容生活,宽容别人。

    妈妈,天下就你最伟大哩!儿子笑了,满脸闪亮的青春痘。

    儿子上大学去了,家里就更空洞了。赵丽群没有去找阿伟离婚,也没去找阿伟回家。名存实亡的婚姻,如今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赵丽群还是一句老话,唉,算了!

    最近,赵丽群的q上有个名字为“哈尔滨的雪”请求加为好友,多次删除这一请求,但是那个扮鬼脸的图标总是执拗地闪烁着。是不是家乡的同学呢?赵丽群便点了同意键。

    原来这个人是张华,赵丽群一句话不说就把他拉黑了。“哈尔滨的雪”却在陌生人那栏里弹出一行字“你是我一生的眷恋!”

    赵丽群对着荧屏,哑然失笑。“恋你的头去吧!”

    丽芳又回到十年前,没有钱,没有房子。她现在真的一无所有,比十年前更贫穷百倍了,因为她连梦想也没有了。

    林院长一死,整她的人就把她调回注射室,她又要值夜班了,做回一名普通的护士。冬夜,她还是乘坐阿贵开过的那班次公共汽车回去出租屋,屋里当然没有人给她端来热气腾腾的辣面条。

    阿贵走了,丽芳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给过自己实实在在的幸福。这幸福摸得着,握在手里沉甸甸。人也真是奇怪的,现在丽芳可以去跟男人尽情玩乐的,可是,她开始格守妇道。丽芳像变了个人,对男人没有了感觉,对金钱也没有了欲望。出租屋里又黑又脏,赵丽群叫她搬过去住,她说一个人静静呆着的好。

    丽芳的心出奇地死寂,她很认真地想过是否去死,倒也不是情深到要去陪阿贵,只觉得看破了人世。医生和护士是最冷血的人群,因为他们每天都经历着生和死的全过程。东边有新生儿呱呱堕地,喜得人眉开眼笑;西边有个生命在消亡,痛得人心碎欲裂。

    但是,对普陀大众来说,生老病死,日子虽则平淡,也自有值得留恋的人和事,牵扯着,要将日子过下去的。在这个深秋的夜里,丽芳照例下晚班,她突然肚子刺痛,便又进入了电梯。她上班在十三楼的,她急着要上厕所,就随手按了三楼。三楼是儿科住院部。

    上完厕所,丽芳感觉好多了。她心里在想,是冻着了?还是吃错东西了?一边想着一边朝洗手盆走去。已经是深夜,四周很安静。

    黑暗处,忽然传来很微弱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声。丽芳怔住了,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微弱的声音再度从地面那个方向传来。丽芳大步跨向前去,在洗手盆旁边的大塑料垃圾桶里,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大黑色袋子。凭着职业的敏感,丽芳断定有人遗弃了病婴!

    丽芳打开袋子,里面果然是个羸弱的男婴。一定是孩子的父母承担不起医药费,认为孩子治不好了,趁黑夜遗弃孩子后逃跑了。这样的事情在三甲大医院很常见。

    丽芳紧紧抱着一息尚存的孩子,女人的母性顷刻就被这个小生命唤醒了。“孩子,坚强些啊,妈妈来救你!”丽芳一边哭,一边抱着孩子找医生。孩子在丽芳的怀里平静地安睡了。

    这就是佛说的命中注定吧,要不是不明缘由的突然腹痛,要不是随手按了三楼的电梯,这孩子就会被冻死了!就是这几个无法解释的巧合,丽芳得到了这个孩子。

    这孩子是三楼一个重病号,才五个月大,先天性心脏病。孩子父母的电话都无法联系了,只知道他们来自粤北山区的农村。丽芳认领了这个孩子,借钱给孩子治病。

    为了医治孩子,丽芳自学中医和按摩。丽芳自阿贵走后那毫无生机的日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紧张和充实,丽芳再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在丽芳的精心照顾下,孩子奇迹地康复了!长得圆头圆脑的,娘啊,娘啊地唤得她满心欢喜。丽芳给孩子取了小名,唤做阿贵。

    如今坦坦荡荡的,不用再给人指着背脊来议论,不用再费心费劲地盘算他人。“命里有的自会有,命里无的莫强求”丽芳觉得,过这样的日子踏实舒坦多了。

    学校里,重返讲坛的何红脱胎换骨,一改以往歇斯底里的性格,变得安然而成熟。她热爱学生,积极工作,年终时被评为“十佳青年教师”

    唉,只是在这个浮华又混沌的年代,女人拿什么来拯救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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