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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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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登记所里坐着五个人,三个工作人员都在埋头做事,静悄悄的。

    明子站在这间房子里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看惠,她正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依旧是当初相识时的那么楚楚可怜,一缕头发搭在嘴角上,面容憔悴。

    明子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走到她跟前,把那缕头发捋到她的耳朵后面,希望她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但她的表情生硬的了无生气,丝毫没有要挽回这场婚姻的意思。

    明子只好无趣地瞟了瞟房子里的布置,发现它和半年前自己来登记结婚时没有什么两样。正对面的墙上贴着一个大红的喜子,已经有些脱色。靠门的墙上挂着一些结婚程序和离婚程序之类的镜框。

    明子恶毒地想:他妈的,真是讽刺,既然会离婚,何必当初结婚!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让他和她匆匆地走到一起,然后再毫无借口地把他们分开。

    半年前的明子25岁,惠28岁,他们和任何一对将要步入婚姻的年轻人一般,怀着对幸福的憧憬,迫不及待地挽着手走向了婚姻的红地毯。

    明子依稀记得当司仪问他:“你爱她吗?愿意她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吗?”他是那么急切地回答是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害怕这幸福从他的手中溜走。

    她也是,红着脸,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低声地对他说:“嫁给你是我的幸运!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就让我们在一起变成老妖精!”

    明子有些眩晕,他简直不敢相信幸福从天上掉下来直接就砸到了他的头上,让他拣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

    是的,惠是明子从街上拣来的!

    明子那时是刚从学校里毕业没有多久的毛孩子。对于爱情,他认为那只不过是充饥的果子。毕业的时候,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婷飞到别人的怀抱,临别的时候,她说:“爱情像水果,总是吃一种果子会腻的,我现在只想换换口味!”明子就说:“好,当你发现香蕉不好吃,还怀念苹果的话,就回来找我!”

    女友最后和别人结了婚。明子在女友的婚礼上笑着对别人说:“老情人结婚,心里真不是滋味!”

    从此,明子就动不动和人说:我喜欢吃苹果,不过没有苹果吃的时候,香蕉也不错,爱情也如此。

    他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爱情,即使有,那也不过是可口的时令果子!

    25岁的明子,没有爱情的牵绊,自由得像城市里的风。他喜欢穿着背心光着膀子在街道上走,一条破牛仔裤常年沾在腿上,年轻使他毫无顾及,但也毫无魅力可言。

    记不得是哪一天,他路过广场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蹲在路边哭。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哭得是悲痛欲绝,梨花带雨。他动了恻隐之心: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真是暴殄天物!

    然后,他蹲下来:“嗨,我的小美人,你在这哭什么呀,天这么晚了,别被月亮晒坏了!”

    她还是自顾自地在哭,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公众场合的失态。

    他把一只手搭成凉棚举到她头上说:“亲爱的,真的别哭了!瞧瞧,再哭,警察叔叔会以为我欺负你了!把我抓走了,谁来陪你看月亮!”

    她抬起头,像暴风雨一般咆哮着:“滚,滚——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这些负心的臭男人!”

    过路的人对他们有些侧目。明子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明子丝毫没有生气,对那些过路人说:“别看别看,人家小朋友吵架没什么希奇!”

    她有些倦怠,哭泣使人绝望。

    他知道,对一个受伤的人最好的安慰就是默默的陪伴。他坐在她身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哭吧,要哭就哭个够吧!免得以后觉得不值!”

    她突然像受到鼓励,绝望的,所有的悲伤奔涌而下。仿佛老天一直以来对她都不公平似的,她扯长了声音,变高了频率,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了。

    当然明子的袖子也遭了大殃。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哭声越来越低,最后她累得睡着了。

    周围一片寂静,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拼命的睁开,照亮城市的街道。城市的远处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和黑暗当中。只有云层里的星星有些朦胧。

    明子一直就保持着那个动作,毫无睡意。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的星星,又看了看肩膀上的女人,心有些冷。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起了离开他的婷,她伤心了,会不会也有一个依靠的肩膀?

    想到这里,明子又苦笑了,自己也太多情,她已经和他丝毫没有关系了。

    可是他看到她,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她,一个女孩,在最伤心的时候,连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明子想:只是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哭泣,让她在哭过之后,还相信这个世界有些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也就值了。

    夜越来越深,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们两个像黑夜里迷失的鸟,蜷缩在路边。明子有些冷,她也冷得瑟瑟发抖,脸上还挂着残泪。明子的心再次的痛了。他有些愤怒:是谁伤害了她,使她在黑夜里没有回家的方向。

    明子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把她带回家。

    当明子被阳台上的阳光叫醒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明子想,也好“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天他很轻松,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似的。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发发邮件,聊聊qq,过得很惬意。

    傍晚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没有吃中午饭。走到楼下的时候,明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正是昨晚的那个女孩扛着一个大包,准备上楼来。

    明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她也住在这幢楼?他友好地向她打了招呼。

    她走过来理直气壮地说:“哦,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是你的女朋友了,以后就搬来住你这里了!”

    明子有些不明白,什么做我的女朋友?不是昨天还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吗?怎么回事?咳,等等,我的脑袋怎么转不过来?

    “怎么,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还把我带回家?”她有些咄咄逼人。

    “哦,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明子有些口吃。

    “那你什么意思?没意见我就要上去了。”

    “不,不——不是!只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搬来我这里,不太好吧!”

    “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没有家了,你得收留我!”

    明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因为怜悯她,把她带回来,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人来?他实在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会这样?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不能一赌气就离家出走呀!”

    “不,今天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报警说你昨天强奸我!”她有些凶悍。

    明子有些害怕,谁让自己昨天一时糊涂,自己种的苦果就自己吃吧!他说:“那好吧,我睡沙发,客厅归我。你睡里面那间小房间!”

    她像个孩子一样破涕而笑,点点头说:“好,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好!”

    她高高兴兴地跟在他后面,他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怎么就多出一个“女朋友”而且还是从街上拣来的,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爱情再次会这样开始。

    明子睡在沙发上,才正式地把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遍,他有些想不清楚。

    他决定过一段时间再问问她,兴许她能告诉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相处的还算顺利,她叫孙惠,在一家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做导购,至于其他,无可奉告!

    明子能接受她这种方式,受过伤害的女人,再怎么任性,都可以理解!

    明子热爱美食,身为电子游戏设计师的他,会经常在夜半时刻到夜市买来烧烤大块朵颐。当然,他也会客气地承让一下惠。

    惠不怎么理他,她矫情地把一块面包切成若干份,吃其中的一份,保持自己瘦削的身材。有时候她也买菜,红红绿绿地煮一锅汤,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明子想和她说说开火的事情,可是他有些怕她。

    有一天晚上,明子很晚才回到家。发现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拿着一本书,眼角还有残留的泪。

    他就蹲在她面前,像初识的那个傍晚。深情的看着这个神秘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她的秀挺的鼻子,她的红艳的嘴唇,使他产生了想吻她的冲动。

    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但他却想:傻丫头,选择我也是不错的选项!

    他把她放到床上,看着她睡得像一个婴儿,他为自己的小算盘笑了。

    惠的眉头始终锁的很紧,明子就想方设法使她开心,她越来越开朗,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她甚至放下手里的杂志,把屋子里的里里外外打扫一下。在阳台上摆满了花盆,那些红黄橙绿的花,把屋子装点得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清晨伴着花香醒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明子也直接得到实惠。他的窝整洁多了。惠把明子甩在沙发背上的脏衣服洗了挂在阳台上,高兴的时候还做很好吃的煎饼。单身的明子面色红润,毫无漂泊在外无人照顾的憔悴。

    明子越来越有种幸福男人的状态了。他经常在下班的第一时间就想往自己那个叫家的地方奔。

    同事们很纳闷:“这个家伙以前是夜夜笙歌的,怎么现在乖了?”

    明子懒得和他们争辩。随便怎么说吧。

    他喜欢她系着花的围裙拖地,他喜欢她把丰盛的晚餐摆在洁白的餐布上,他喜欢她做金黄美味的煎饼给他吃。

    明子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个女人了。这个没有过去,只想和她共渡未来的女人!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会在楼顶上看看月亮。他总是感慨生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对自己的生活做一些美好的策划。而她,只是听他讲,从来不插嘴。

    有一天,他们在楼台上吃完晚饭。她主动和他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但是,明子打断了她的话

    他不想知道她的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没有必要把每一段生活都袒露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明子只是不想让她在讲述往事的时候,再次的伤心。人们只有微笑着向别人讲述自己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过去。可是现在的惠,还没有过去。

    明子知道,当她一个人端坐在房间里的时候,她还在和自己的往事干杯。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整整半年。明子和惠在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的故事。明子唯一的乐趣就是他越来越喜欢惠做的饭。

    有一天,明子在给惠过完27岁生日的时候,趁着酒劲对惠说:“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把他忘了吧!”

    她面无表情的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没有办法爱你,我的心里有别人,这辈子我不可能爱别人了!对不起!”

    明子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也许真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他尴尬地挥挥手说:“去吧,去吧,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明子和惠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可能由于明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惠再次见到明子的时候,就有些矜持。

    明子后悔自己当初有些莽撞,其实现在身边的这个女人还是很单纯的,还在守护那份破碎的爱。明子想,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提这件的事情吧。

    冬天来临的时候,窗台上的水仙花开了。很早的时候,家里人就打电话来询问春节是否回家,明子想自己走了惠在这里也孤单,他打算今年不回家了。

    腊月初的时候,惠就开始收拾行李,等到年三十,她准备走的时候,一大早外面就飘着鹅毛大雪。明子有些想挽留惠,可是他没有找到借口。

    明子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也飘了一场鹅毛大雪。明子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注定是一个孤单的春节。

    他绕道到家乐福买了一袋冰冻水饺,又乱七八糟的买了些零食和一瓶白酒。他想一个人也要好好的过一个春节。

    明子煮好水饺的时候,屋上的雪已经像棉被那么厚了,他坐下来,孤独的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吃饺子,他想到以前,每到这时候,他和惠面对面吃晚饭的场景。他吃完一盘饺子的时候,门开了。

    是惠,她的头上沾满了雪,活象一个白头翁。她的目光冷得让人结冰。明子一阵惊喜,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卸下了惠肩膀上的行李。

    惠毫无顾及地冲上来就紧紧地抱住了明子。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明子有些惊慌失措。他只是想过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可她明明拒绝了。

    现在,他支支吾吾,心跳如兔。他和她在异乡寒冷的夜喝醉了。

    明子清晨醒来的时候,至少一刻钟的时间是发懵的。他不知道昨晚发生了时候。他和惠赤身裸体地躺在同一个被窝。她的身体光滑细腻温暖。他有些慌乱。像被烙铁烙了一般,自己就这样占了一个弱女子的便宜?

    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不是!”明子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有必要向你坦白我的过去,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同居了5年,我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他了。”

    他不想知道惠的过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不知道!”明子尽量使自己平静。

    “我去看他了,他和他的妻子生活地很幸福,我在他的生活里已经成为过去了,他让我离他远点,最好永远不要在他的生活里出现。”

    明子的手有些僵。他看了看她的眼睛说:“咱们不谈过去好吗,我只要你现在,只要你今后快快乐乐地生活!我会对你好的。”

    “可是,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他,虽然他对我这么差,可我还是很爱他!他的爱就像毒品,我怎么也戒不了,你救救我吧!”

    明子在清晨起床的一刹那还有些内疚,而现在他下定决心要给她幸福。

    她不爱他!而他毫无准备地已经爱上她!明子知道要断了对一个人的念想,需要时间!惠就需要时间!

    明子平静的搬出他的苹果香蕉理论:“小惠,爱一个人就象喜欢一种水果。你一直喜欢苹果,可是现在没有苹果了,其实你也可以尝试一下香蕉,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它的!”

    惠这次是真的哭了,也许她真的应该尝试爱另外一个人。那个男人已经把她的心伤透了,她的心上还滴着鲜血。

    就在那一刻,惠打算和明子进入崭新的生活。爱情不是生活的主食,只是饭后的一盘水果。她相信时间长了,她会爱上明子的。

    明子和惠结婚的那天是情人节。是在春节过去的仅仅一个星期。

    明子终于得到了他喜欢的惠。惠也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和过去做了一个挥别。他们的爱情终于落地生根了。他们都坚信自己的婚姻生活会是幸福的。

    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一直很幸福。

    明子简直为自己的理论叫好。惠时而还有些忧伤,但是那个人的名字渐渐地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们的生活渐渐地散发出迷人的色彩,明子对家也越来越迷恋了。

    惠提出离婚的时候,明子正坐在马桶上看报纸。他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惠,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明子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明子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她理论了。他知道惠是一个倔强的人,她决定的事情,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生活就这样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还水面上留下一圈一圈调皮的波纹。

    明子始终保持自己的风度。

    他咬咬牙,走到工作人员面前说:“师傅,我们来办离婚手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像是在挑衅。随时就会爆发一场争吵。

    可是,老师傅头也没抬递给他两张表。明子机械地接过表格,感觉自己就像硬拳打在棉花包上。提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才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今天他真的要离婚了。离开他真心爱过2年的惠。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的就这样分离。

    他把表格递给老师傅的时候,又看了看惠,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丝毫的表情,更谈不上有什么悲伤。明子想:也许我们的感情真的就这样走到了头吧!

    “有小孩吗?”

    “没有!”

    “有房子吗?”

    “没有!”

    “有要分割的财产吗?”

    “没有!”

    啪啪两声,离婚证上的公章盖完。师傅把本子递给他俩,说:“好好保管,别弄丢了!”

    明子接过证书的时候,眼泪在眼眶涌动。他想说,你一路走好,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惠接过证书的时候,向明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谢谢!”

    明子在婚姻登记所里,眼泪奔涌而下。

    明子走出婚姻登记所的时候,他看到惠胳膊里挽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他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想,他才发现,就是惠粘在钱包里的那个,那个给惠承诺过婚姻的男人!他微微发胖,头上的资源也很稀缺。可是惠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脸幸福。

    明子吼了两声,但是嗓子里分明是狼的哀鸣。他为自己吓了一跳。他重重地把离婚证摔在地上,盛夏的天空里没有一丝风,明子再次成为一个孤独的动物!

    明子苦笑,惠到底还是喜欢苹果,哪怕她饿死,也不吃嘴边的香蕉,唉,这个女人!真是自我糟践的奇怪动物!墙上的蔷薇花开得嫣红,明子的眼睛也像花一样红。

    他缓缓地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里,发现他和婷当年刻在树上的名字还在。风吹过来,湖面上只留下一圈波纹,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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