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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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枝二十岁的时候进了阿呆的家，在梦里与阿呆做了十年的夫妻。
阿枝的娘家是在镇委大院里，父母也算是机关工作人员。阿枝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她是最讨嫌的一个。阿枝的病是在高中毕业以后得的，据说是在上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名叫阿伟的同学，阿伟考上了大学，阿枝却落了榜。半年以后阿伟给阿枝来了封长长的信，阿枝看了信失踪了一个星期。回来的阿枝大病了一场，家里人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的一个人出神。姐姐偷偷的看了阿伟给阿枝的信，知道阿枝失恋了，便告诉了母亲。本来阿枝没考上大学，脾气暴燥的母亲就非常的恼火。现在便认为恋爱是阿枝之所以没考上大学的一个重要原因。看到阿枝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当着一家人的面把阿枝大骂了一通。面对着母亲那张红红的脸，不停翕动的嘴，阿枝只是觉得脑子里有千万种声音在轰鸣。姐弟们皮影一样的来回的穿梭，母亲像只要下蛋的母鸡一样不停的走动，父亲的秃顶散发着夜壶般的光亮，屋里的家具东歪西倒仿佛一声令下全要跑出门去一般。看着这些阿枝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鼻涕一起淌，笑啊，笑啊，笑得心都疼了，还是抑制不住。一家人起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后来母亲明白了什么走过来对着她挥起了手臂，阿枝听到两声清脆的响声，脸上便有了微微的热，她还是笑啊，笑啊，一直到闭住了气
醒来的阿枝倒是安静了许多，不再对着墙壁发呆，把脸洗净了，穿上干净的衣服，一个人到了门外。家里人本来对她就不是很关注，现在她这样子，就任由她去了。阿枝一个人走到离家不远的车站，第一次阿伟上学就是阿枝从这里送他走地。对着停下来的客车，阿枝一辆一辆的查看，人们不知道她要找什么，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自言自语说一些别人不明所以的话。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阿枝一连拉住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的时候，人们才觉得她的不正常。便有与她父母相熟的人跑去镇委大院告诉了她的父母，阿枝的父母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要强了一辈子的人，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成了花痴，还在车站那样的公共场所丢人现眼。从此以后便禁止阿枝出门，用一把大锁关住了阿枝的身体。越是这样，阿枝的状况越差。邻居们常常听到阿枝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声的唱歌，大声的哭泣，还有激烈咒骂的声音，屋子里所有能摔碎的东西都已经没有完整的了。有时候忘了锁门，她便到大街上乱走一气。看到有群聚的男人，她便凑上前去。人们经常会看到在一大群人中间边唱边舞的阿枝，她的表演一般是为了围观中的某个男人。她的母亲通常在这个时候挤进人群，劈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掌打去，打完拉上阿枝一边骂一边往人群外走。这时的阿枝是可笑而又可怜的，她孩子似的哇哇大哭着喊着跟着母亲往回走。
阿枝的邻居们常常听到阿枝在家里被母亲打的声嘶力竭的哭叫，开始的时候，也跑去劝劝。阿枝的母亲往往把门从里面锁死，打阿枝的时候常常伴有她的哭声，邻居这时候也只能说一句孩子可怜，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了，最后摇着头叹息着走开。夏天的时候，人们会看到阿枝的胳膊上有一块一块的紫。这也是阿枝病重的时候，不穿衣服就跑到大街上去的结果。那个小小的镇子，几乎大人孩子都认识阿枝。常常阿枝走到的地方，男人们逗她，女人们笑她，孩子们也跟着起哄。父母曾经把阿枝送到附近的一所精神病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也没有多大起色，就又把她接了回来。人们都说阿枝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来医。可是让谁来为她医这病呢？阿伟吗？哎。
阿呆娶阿枝那一年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他父亲地主的成份致使他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等成份不是问题的时候，他又黑、又粗，又矮的样子又成了姑娘们推辞的借口。本来就有些愚的阿呆，看到自己的兄弟也结了婚的时候，便更加的着急，不敢对爹说什么，只是常在娘面前讨要媳妇。娘本来也是个苦命人，解放前的时候在婆家没有享到多少福，在解放后却享受了一顶地主的帽子，每一次挨批斗的时候都要陪在丈夫的身边。若不是为了眼前的两个孩子，她早就一死了之了，只是硬撑着，心里想着什么样的日子也总归有个头吧，等过了这一段就会好的。就这样一直等到过早的白了头发，脸上布满了核桃样的皱纹的时候才不用再过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成份不好的时候，她不敢央求别人给阿呆说媳妇，现在终于跟别人一样平等了，便小心的求村里的张媒婆给阿呆好赖掂量个媳妇。张媒婆抽着烟，喝着茶，翘着二郎腿，一边翻看她拿来的衣料，一边嘴里说着不好办但是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也要操心之类的话，娘只有喏喏的听着谢着。说过几个长相不好看的老姑娘，可是人家一看阿呆的样子，大都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就连村子里的那个半傻的阿花还说就是死了也不嫁阿呆之类的话。阿呆每一次都是傻傻的盯着姑娘的背影让娘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娘为阿呆相一次亲回家来就哭一次。
阿呆在婚事上不顺心，就没有心情做事，也不收拾自己。满脸的胡子，一身油渍的衣服光亮的能照得出人影来，三十来岁的人看上去象是五十多岁的人。终年都不舍得洗一次澡，在大街上走的时候，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臭味。眼睛终日里睡不醒似的，只是在大街上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眼里才会发出饿急了的狼一样的绿光来。村人们说：阿呆真得讨一房媳妇了，大家操操心吧。阿呆夏天在麦场里看场，村里的女人都不敢到场地上去，冬天里蹲在墙跟下晒太阳，女人们也是躲着他。阿呆的日子也因为懒越过越穷，曾经有几年，村子里有人从山里买了女子来做媳妇，因阿呆家没有钱也只好做罢。
阿呆还有个弟弟，比阿呆小十来岁。真是一母生百般，弟弟的长相与阿呆截然相反，出外打工的时候，一个女子跟了来，做了弟弟的妻。那女子刚进门的时候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的亲热，阿呆也勤快了一些。可是时间一长，那女子便以一家人在一起太乱为由吵着要分家。背地里女子对弟弟说是讨厌阿呆。弟弟告诉了娘，娘听了这话，跟爹商量了一下，就把他们分了出去。就这样老两口带着阿呆又死气沉沉的过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张媒婆张着掉得只剩两颗牙的干瘪的嘴一路笑着进门时，家里才有了一丝的活气。
阿枝跟在母亲身后进了村，阿枝的到来惊动了小小的村子，那一天的阿枝穿了束了腰的格子上衣，齐耳的发梳的光光的。她知道是来相亲，只是不停的笑，却不知道相的是哪一个人。当村人们把最帅的阿华推到她眼前的时候，她梦一般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涩的笑，她的样子引来了村人们哈哈的大笑。母亲听到笑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拉了她进屋，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着。这时的阿呆正靠在张媒婆家的炕沿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得门来的阿枝让他大吃一惊。以前在集上也见过阿枝，那时候在街边的阿枝大都是蓬头垢面的，看到阿枝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是可惜了一个好姑娘，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与她联系在一起。当初听张媒婆说到阿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是很失落地，可是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谁能看上自己了，能找上阿枝也是自己的福分。今天的阿枝，黑黑的头发，白嫩的肌肤，跟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个子，如果不是阿枝只知道傻笑，就连村子里最漂亮的叶子也比不上阿枝。阿枝漂浮空洞的眼神落到阿呆身上的时候便哈哈大笑起来，阿呆被她的笑弄得手足无措。张媒婆问阿呆意见的时候，阿呆说：蛮好，蛮好！阿呆嘿嘿的笑着叫阿枝的母亲娘的时候，阿枝的母亲只是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阿枝的爹只是想把女儿送出去，连来看看女儿要嫁个什么人都不看，只要有人要就可以了！
就这样没过几天阿枝便嫁了过来。村人们看到花一样的阿枝站在又老又矮的阿呆身边的时候无不在心里叹息着。喝了酒的男人们不时的摸一把阿枝娇嫩的脸，阿枝也只是笑。在婚礼上，阿枝好象是在做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游戏一样，木偶般的任人摆来摆去。最初的几天夜里阿呆的邻人们不时听到阿枝杀猪般的嚎叫，男人笑着对女人说：阿呆这小子也好有艳福！女人便说：那你也找个阿枝那样的媳妇吧！男人说：少废话，睡！便啪的拉灭了灯，黑暗里只听到一些粗重的喘息。
刚刚结婚的阿呆，自己也知道干净了，常常把络腮胡子的下巴刮得青青的，经常伴有一道道的血痕。最初的一段时间，阿枝对阿呆是躲避的，这时的阿呆一下子变的聪明耐心了许多，知道慢慢哄着她。一年以后她们的大女儿出世了。这时的阿枝对阿呆便再也离不开了，阿枝称阿呆做哥哥，无论阿呆走到那里，阿枝都跟在身后。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阿呆本性就懒，有了女儿以后，便又恢复了原来的邋遢。在村子里串门的时候，他也不再想让阿枝跟在身后，人们经常听到他大声呵斥阿枝的声音。阿枝就那样怯怯的远远的跟着。阿枝的病一直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也未见好，也未见坏。来到婆家，婆家也没有钱给她治病，娘跟阿呆说就是有钱也不能治，治好了，她能看上阿呆？病就这样一直的拖着。
十年里，阿枝生了三个孩子，头两个是女儿，最后是一个是儿子，阿枝在阿呆家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当初那个挺拔秀气的阿枝早已不见了踪影，三十来岁的人佝偻着背，走路一撇一撇的，穿着不知是哪家给的花花绿绿的或紧或肥大的层层叠叠的衣裳，不管何时两只手总是怕冷似的插在袖管里，头发干枯的如一把野草，脸黄黄的，只有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没有改变多少。常常在别人午睡的时候，她在大街上喊着哥哥找阿呆。一家一家的问，有时候人们闲烦不给她开门，她就认定了阿呆必在其中，一遍一遍拍门，即使主人告诉她不在，她也要进去看看。村人们都知道这样，就依了她，看完了没有他的哥哥，她便会再找下一家。一家一家找遍全村，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这样的时候，嗜睡的阿呆大多是在某个草窝里做着他的美梦。阿枝是这小村午间街头一道灰色的风景，就如那树上的蝉儿一样，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噪了。
夏天的村人们喜欢聚在街头纳凉，阿枝就象守护神一样靠在阿呆的身边。这时邻人家调皮的二嫂会看着阿呆逗引阿枝说：阿呆，走，到我家帮我做点事！这时的阿枝会白一眼二嫂骂一句：骚货！周围的人便会大笑一阵。男人们说：阿枝，来，给你点东西！阿枝不信，也不过去，也是同样白一眼骂一句：不要脸！一晚上的高潮便在逗引两人的话语中进行着。就是这个样子，阿呆也会在那许多的笑声中打着呼噜睡去。
父母老了，老婆痴傻不灵，孩子又小，可是阿呆却没有一点忧患意识，五十岁了还是照样懒着。日子这样得过且过的过着，以至越来越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大都是靠邻人的接济。娘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思量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地里的活也要做。操持一天来，晚上累的上床都没有了力气。老人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她也是这样，睡一会就醒了，便前尘往事的翻个遍。她想自己一直活得很累，真想闭上眼好好歇歇了，但是她又怕，怕自己一下子躺下醒不过来，阿呆一家子可怎么过？看着身边头发胡子一片灰白的老伴，只有自己偷偷的掉眼泪，眼睛就是因为这样也日益不济，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娘想，阿呆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得出门去打工挣点钱，今年二孙女也要上学了，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可是自己一说他，他不但不听还反驳出一些不出门的理由，得找个人劝劝他，明天去找村里的刘先生吧，他说话，阿呆或许会听的。
阿呆终于在刘先生的劝说下跟村里的人一起去了省城的建筑工地做了小工，给人递个砖送个泥什么的，也多少挣几个辛苦钱。阿枝在阿呆走了的几天里还不相信，满村子的找哥哥。阿枝就象一只落了单的鸳鸯，焦急而又无助。娘一遍一遍的告诉阿枝阿呆去挣钱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阿枝就天天问娘阿呆是不是今天要回来？面对着这样的人，娘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了，就只好随便编个谎掩饰过去。阿枝什么也做不了，就在大街上到处逛。阿枝见了人就告诉人家：哥哥挣钱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祥林嫂般的不停的说着，村人们或理或不理，阿枝都不在乎。
终于麦收的时候阿呆回来了，阿呆只带回来几百块钱，那另外的钱包工头还欠着说是秋后再给。阿枝看到阿呆高兴的像孩子似的，围着阿呆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不时的嘿嘿的笑着。阿枝从结婚以后只是在头一年里回过娘家，那一回阿枝的父亲就告诉阿呆，为了省钱你们以后过节也不要来了，想阿枝了，我们会去你们家的。阿呆将这话告诉娘，娘知道亲家是嫌这门亲戚丢人，人家是要面子的人，也能理解，谁让阿呆也不挣气呢！可是心里也有点生气，你的女子也不是有病吗？哎，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呢？不去就不去吧！前几天在大集上遇上了阿枝的母亲，她也老了，她拉着娘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掉泪，娘便什么也明白了。两个老人没说多少话，也却贴近了许多。阿枝的母亲说等阿呆回来的时候带上阿枝还有孩子一起回家来看看吧，母亲是想阿枝了。
阿呆回来的第二天，一家人穿上平时不大穿的新衣裳上了路。只有一辆自行车，也只能推着，后车架上放着娘给亲家的米、豆之类的东西，儿子坐在车子的横梁上，两个女子在阿枝的身后跟着跑。一家人一边走着，一边跟路上的熟人打着招呼，就这样走走停停十来里的路走了半天。
阿枝的父母还是住在老镇委大院里，这里只有那些退了休的人住着，因此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远远的看去，那门都有些破旧了。从去年说是要拆，因为牵扯一些问题，也一直还未动工。老镇委大院的四周倒是变化不小，东面是一家三层楼的商场，西面是一家镇上最好的洒店。一家人浩浩荡荡的从西面走过来。在穿越马路的时候，阿呆只顾了孩子，阿枝便落在了后面。当阿枝来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她的身边，车的鸣笛声惊了阿枝，她大声的叫着哥哥向着阿呆跑去。从车上下来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子男人和阿枝打了个照面，她看了阿枝一眼就走过去了，可是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却又回过头看了看阿枝，片刻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受了惊吓的阿枝呆呆的望着那个男人，皱起了眉头在极力的回忆着什么。男人躲开了阿呆一家的注视不自然的与一同下车的一男一女进了酒店的门。
阿枝随着阿呆回到了母亲家，她恍恍惚惚的，也不说话。吃饭的时候，阿枝盯了阿呆半天忽然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一家人以为她受惊过度，也没怎么在意，心想可能过一会就会好了的，以前偶尔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阿枝看着每一间屋里陈旧的家具却总是在思索着什么，偶尔会对着镜子疑疑惑惑的看自己的脸，用手狠狠的拧一把，再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孩子及阿呆。父亲一直是不耐烦的，好呆吃过了饭，阿呆便告辞了，母亲也没有再做挽留。阿枝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顾自往前走着。
太阳悬在高高的蓝蓝的天上，照耀着晒满小麦的公路，过往的车辆只能在中间的一点空隙中穿行。酒店的门口还停着几辆车，但是没有黑色的了。阿枝在酒店门口站住了，打量着这里的车，在辩认着什么。这时公路上由西向东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阿枝看着那车呆了片刻突然朝着那辆车飞奔过去。晒得热热的小麦仰着脸儿迎接着阿枝，当阿枝布满灰尘的脚踩在它们的身上时，它们集合起来跟阿枝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它们滚动起来，阿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一下子溜到了公路的中央，身子有一半躺麦子上。这时的阿枝听到身下的麦子发出了哈哈的大笑声，接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从自己的胸前碾压了过去，随后听到尖利的刹车声和人们的呼叫声。阿枝想抬抬身子站起来，可是没有做到，秋天的太阳太亮了，刺的眼睛都睁不开，身子底下怎么这么热，还有好多水闭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了淡淡的红，这红里面有一些人喊着什么，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还哭了，他们哭什么？好象在梦里见过这些人阿伟呢？在哪里？刚才我看到他了，他怎么不来呢？阿伟，怎么这么多红色？我的眼前全是红的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啊阿伟。阿伟阿伟阿伟
一个男人在人们的吵嚷声中从酒店里走了出来，他听门外的人说，那个叫阿枝的疯女人被车撞了，看来不行了，听了这话，男人拿烟的手哆嗦了一下。远处一群人正在围着说着什么，救护车也到了。他看到一只肮脏的塑料凉鞋孤零零的被抛在了路边。他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向东开去，他要逃离这里，虽然肇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坐在车的后坐上，前面反光镜里偶尔看到自己的脸一片惨白，天好冷啊阿枝与阿呆过了十年走了。阿呆又娶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人，那个女人跟阿呆过了不到半年，就卷了阿枝用命换来的钱跑掉了。阿枝的命换来少钱，有人说是五万，有人说是三万，有人说是二万，到底是多少，阿呆没有说清楚。孩子们在慢慢的长大，大女儿上了二年学还不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二女儿在与村人们的孩子玩藏猫猫的游戏时自己钻进柴堆里睡着了，过路人把烟头扔进了柴堆，熊熊的大火吞噬了二女儿。儿子也上学了，一首诗要背好久才能背下来。爹在孙女走后也走了。娘更加老了，只是硬撑着，眼睛到晚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呆靠在在门边睡觉的时候，会常常听到阿枝叫哥哥的声音，这个时候他就跟阿枝说上一会的话，这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村人们觉得阿呆家是晦气的，都躲的远远的。看着阿呆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看着那个破败的家，刘先生为阿呆一家的日子发愁，他所能做的就是包了阿呆儿子的学费或是送些衣物过去，并给孩子补补课，可是这孩子，哎阿枝的坟在一片低洼地里，每到夏天的时候，雨水就把那里灌的满满的，只露出尖尖的坟顶。头一年阿枝的坟还是个土包，第二年就只见一片荒草了，到了第三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又过了几年，那片洼地被人承包做了鱼溏，夏天的时候有许多城里人开了车来，打个花花绿绿的伞在鱼溏边钓鱼，钓了鱼拿回家或是送朋友，或是自己煮了吃，鱼肉很香，鱼汤味很鲜！
阿枝二十岁的时候进了阿呆的家，在梦里与阿呆做了十年的夫妻。
阿枝的娘家是在镇委大院里，父母也算是机关工作人员。阿枝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她是最讨嫌的一个。阿枝的病是在高中毕业以后得的，据说是在上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名叫阿伟的同学，阿伟考上了大学，阿枝却落了榜。半年以后阿伟给阿枝来了封长长的信，阿枝看了信失踪了一个星期。回来的阿枝大病了一场，家里人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的一个人出神。姐姐偷偷的看了阿伟给阿枝的信，知道阿枝失恋了，便告诉了母亲。本来阿枝没考上大学，脾气暴燥的母亲就非常的恼火。现在便认为恋爱是阿枝之所以没考上大学的一个重要原因。看到阿枝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当着一家人的面把阿枝大骂了一通。面对着母亲那张红红的脸，不停翕动的嘴，阿枝只是觉得脑子里有千万种声音在轰鸣。姐弟们皮影一样的来回的穿梭，母亲像只要下蛋的母鸡一样不停的走动，父亲的秃顶散发着夜壶般的光亮，屋里的家具东歪西倒仿佛一声令下全要跑出门去一般。看着这些阿枝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鼻涕一起淌，笑啊，笑啊，笑得心都疼了，还是抑制不住。一家人起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后来母亲明白了什么走过来对着她挥起了手臂，阿枝听到两声清脆的响声，脸上便有了微微的热，她还是笑啊，笑啊，一直到闭住了气
醒来的阿枝倒是安静了许多，不再对着墙壁发呆，把脸洗净了，穿上干净的衣服，一个人到了门外。家里人本来对她就不是很关注，现在她这样子，就任由她去了。阿枝一个人走到离家不远的车站，第一次阿伟上学就是阿枝从这里送他走地。对着停下来的客车，阿枝一辆一辆的查看，人们不知道她要找什么，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自言自语说一些别人不明所以的话。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阿枝一连拉住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的时候，人们才觉得她的不正常。便有与她父母相熟的人跑去镇委大院告诉了她的父母，阿枝的父母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要强了一辈子的人，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成了花痴，还在车站那样的公共场所丢人现眼。从此以后便禁止阿枝出门，用一把大锁关住了阿枝的身体。越是这样，阿枝的状况越差。邻居们常常听到阿枝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声的唱歌，大声的哭泣，还有激烈咒骂的声音，屋子里所有能摔碎的东西都已经没有完整的了。有时候忘了锁门，她便到大街上乱走一气。看到有群聚的男人，她便凑上前去。人们经常会看到在一大群人中间边唱边舞的阿枝，她的表演一般是为了围观中的某个男人。她的母亲通常在这个时候挤进人群，劈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掌打去，打完拉上阿枝一边骂一边往人群外走。这时的阿枝是可笑而又可怜的，她孩子似的哇哇大哭着喊着跟着母亲往回走。
阿枝的邻居们常常听到阿枝在家里被母亲打的声嘶力竭的哭叫，开始的时候，也跑去劝劝。阿枝的母亲往往把门从里面锁死，打阿枝的时候常常伴有她的哭声，邻居这时候也只能说一句孩子可怜，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了，最后摇着头叹息着走开。夏天的时候，人们会看到阿枝的胳膊上有一块一块的紫。这也是阿枝病重的时候，不穿衣服就跑到大街上去的结果。那个小小的镇子，几乎大人孩子都认识阿枝。常常阿枝走到的地方，男人们逗她，女人们笑她，孩子们也跟着起哄。父母曾经把阿枝送到附近的一所精神病医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也没有多大起色，就又把她接了回来。人们都说阿枝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来医。可是让谁来为她医这病呢？阿伟吗？哎。
阿呆娶阿枝那一年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他父亲地主的成份致使他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等成份不是问题的时候，他又黑、又粗，又矮的样子又成了姑娘们推辞的借口。本来就有些愚的阿呆，看到自己的兄弟也结了婚的时候，便更加的着急，不敢对爹说什么，只是常在娘面前讨要媳妇。娘本来也是个苦命人，解放前的时候在婆家没有享到多少福，在解放后却享受了一顶地主的帽子，每一次挨批斗的时候都要陪在丈夫的身边。若不是为了眼前的两个孩子，她早就一死了之了，只是硬撑着，心里想着什么样的日子也总归有个头吧，等过了这一段就会好的。就这样一直等到过早的白了头发，脸上布满了核桃样的皱纹的时候才不用再过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成份不好的时候，她不敢央求别人给阿呆说媳妇，现在终于跟别人一样平等了，便小心的求村里的张媒婆给阿呆好赖掂量个媳妇。张媒婆抽着烟，喝着茶，翘着二郎腿，一边翻看她拿来的衣料，一边嘴里说着不好办但是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也要操心之类的话，娘只有喏喏的听着谢着。说过几个长相不好看的老姑娘，可是人家一看阿呆的样子，大都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就连村子里的那个半傻的阿花还说就是死了也不嫁阿呆之类的话。阿呆每一次都是傻傻的盯着姑娘的背影让娘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娘为阿呆相一次亲回家来就哭一次。
阿呆在婚事上不顺心，就没有心情做事，也不收拾自己。满脸的胡子，一身油渍的衣服光亮的能照得出人影来，三十来岁的人看上去象是五十多岁的人。终年都不舍得洗一次澡，在大街上走的时候，远远的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臭味。眼睛终日里睡不醒似的，只是在大街上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时候眼里才会发出饿急了的狼一样的绿光来。村人们说：阿呆真得讨一房媳妇了，大家操操心吧。阿呆夏天在麦场里看场，村里的女人都不敢到场地上去，冬天里蹲在墙跟下晒太阳，女人们也是躲着他。阿呆的日子也因为懒越过越穷，曾经有几年，村子里有人从山里买了女子来做媳妇，因阿呆家没有钱也只好做罢。
阿呆还有个弟弟，比阿呆小十来岁。真是一母生百般，弟弟的长相与阿呆截然相反，出外打工的时候，一个女子跟了来，做了弟弟的妻。那女子刚进门的时候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的亲热，阿呆也勤快了一些。可是时间一长，那女子便以一家人在一起太乱为由吵着要分家。背地里女子对弟弟说是讨厌阿呆。弟弟告诉了娘，娘听了这话，跟爹商量了一下，就把他们分了出去。就这样老两口带着阿呆又死气沉沉的过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张媒婆张着掉得只剩两颗牙的干瘪的嘴一路笑着进门时，家里才有了一丝的活气。
阿枝跟在母亲身后进了村，阿枝的到来惊动了小小的村子，那一天的阿枝穿了束了腰的格子上衣，齐耳的发梳的光光的。她知道是来相亲，只是不停的笑，却不知道相的是哪一个人。当村人们把最帅的阿华推到她眼前的时候，她梦一般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涩的笑，她的样子引来了村人们哈哈的大笑。母亲听到笑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拉了她进屋，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着。这时的阿呆正靠在张媒婆家的炕沿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得门来的阿枝让他大吃一惊。以前在集上也见过阿枝，那时候在街边的阿枝大都是蓬头垢面的，看到阿枝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是可惜了一个好姑娘，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与她联系在一起。当初听张媒婆说到阿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是很失落地，可是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谁能看上自己了，能找上阿枝也是自己的福分。今天的阿枝，黑黑的头发，白嫩的肌肤，跟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个子，如果不是阿枝只知道傻笑，就连村子里最漂亮的叶子也比不上阿枝。阿枝漂浮空洞的眼神落到阿呆身上的时候便哈哈大笑起来，阿呆被她的笑弄得手足无措。张媒婆问阿呆意见的时候，阿呆说：蛮好，蛮好！阿呆嘿嘿的笑着叫阿枝的母亲娘的时候，阿枝的母亲只是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阿枝的爹只是想把女儿送出去，连来看看女儿要嫁个什么人都不看，只要有人要就可以了！
就这样没过几天阿枝便嫁了过来。村人们看到花一样的阿枝站在又老又矮的阿呆身边的时候无不在心里叹息着。喝了酒的男人们不时的摸一把阿枝娇嫩的脸，阿枝也只是笑。在婚礼上，阿枝好象是在做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游戏一样，木偶般的任人摆来摆去。最初的几天夜里阿呆的邻人们不时听到阿枝杀猪般的嚎叫，男人笑着对女人说：阿呆这小子也好有艳福！女人便说：那你也找个阿枝那样的媳妇吧！男人说：少废话，睡！便啪的拉灭了灯，黑暗里只听到一些粗重的喘息。
刚刚结婚的阿呆，自己也知道干净了，常常把络腮胡子的下巴刮得青青的，经常伴有一道道的血痕。最初的一段时间，阿枝对阿呆是躲避的，这时的阿呆一下子变的聪明耐心了许多，知道慢慢哄着她。一年以后她们的大女儿出世了。这时的阿枝对阿呆便再也离不开了，阿枝称阿呆做哥哥，无论阿呆走到那里，阿枝都跟在身后。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阿呆本性就懒，有了女儿以后，便又恢复了原来的邋遢。在村子里串门的时候，他也不再想让阿枝跟在身后，人们经常听到他大声呵斥阿枝的声音。阿枝就那样怯怯的远远的跟着。阿枝的病一直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也未见好，也未见坏。来到婆家，婆家也没有钱给她治病，娘跟阿呆说就是有钱也不能治，治好了，她能看上阿呆？病就这样一直的拖着。
十年里，阿枝生了三个孩子，头两个是女儿，最后是一个是儿子，阿枝在阿呆家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当初那个挺拔秀气的阿枝早已不见了踪影，三十来岁的人佝偻着背，走路一撇一撇的，穿着不知是哪家给的花花绿绿的或紧或肥大的层层叠叠的衣裳，不管何时两只手总是怕冷似的插在袖管里，头发干枯的如一把野草，脸黄黄的，只有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没有改变多少。常常在别人午睡的时候，她在大街上喊着哥哥找阿呆。一家一家的问，有时候人们闲烦不给她开门，她就认定了阿呆必在其中，一遍一遍拍门，即使主人告诉她不在，她也要进去看看。村人们都知道这样，就依了她，看完了没有他的哥哥，她便会再找下一家。一家一家找遍全村，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这样的时候，嗜睡的阿呆大多是在某个草窝里做着他的美梦。阿枝是这小村午间街头一道灰色的风景，就如那树上的蝉儿一样，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噪了。
夏天的村人们喜欢聚在街头纳凉，阿枝就象守护神一样靠在阿呆的身边。这时邻人家调皮的二嫂会看着阿呆逗引阿枝说：阿呆，走，到我家帮我做点事！这时的阿枝会白一眼二嫂骂一句：骚货！周围的人便会大笑一阵。男人们说：阿枝，来，给你点东西！阿枝不信，也不过去，也是同样白一眼骂一句：不要脸！一晚上的高潮便在逗引两人的话语中进行着。就是这个样子，阿呆也会在那许多的笑声中打着呼噜睡去。
父母老了，老婆痴傻不灵，孩子又小，可是阿呆却没有一点忧患意识，五十岁了还是照样懒着。日子这样得过且过的过着，以至越来越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大都是靠邻人的接济。娘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思量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地里的活也要做。操持一天来，晚上累的上床都没有了力气。老人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她也是这样，睡一会就醒了，便前尘往事的翻个遍。她想自己一直活得很累，真想闭上眼好好歇歇了，但是她又怕，怕自己一下子躺下醒不过来，阿呆一家子可怎么过？看着身边头发胡子一片灰白的老伴，只有自己偷偷的掉眼泪，眼睛就是因为这样也日益不济，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娘想，阿呆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得出门去打工挣点钱，今年二孙女也要上学了，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可是自己一说他，他不但不听还反驳出一些不出门的理由，得找个人劝劝他，明天去找村里的刘先生吧，他说话，阿呆或许会听的。
阿呆终于在刘先生的劝说下跟村里的人一起去了省城的建筑工地做了小工，给人递个砖送个泥什么的，也多少挣几个辛苦钱。阿枝在阿呆走了的几天里还不相信，满村子的找哥哥。阿枝就象一只落了单的鸳鸯，焦急而又无助。娘一遍一遍的告诉阿枝阿呆去挣钱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阿枝就天天问娘阿呆是不是今天要回来？面对着这样的人，娘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了，就只好随便编个谎掩饰过去。阿枝什么也做不了，就在大街上到处逛。阿枝见了人就告诉人家：哥哥挣钱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祥林嫂般的不停的说着，村人们或理或不理，阿枝都不在乎。
终于麦收的时候阿呆回来了，阿呆只带回来几百块钱，那另外的钱包工头还欠着说是秋后再给。阿枝看到阿呆高兴的像孩子似的，围着阿呆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不时的嘿嘿的笑着。阿枝从结婚以后只是在头一年里回过娘家，那一回阿枝的父亲就告诉阿呆，为了省钱你们以后过节也不要来了，想阿枝了，我们会去你们家的。阿呆将这话告诉娘，娘知道亲家是嫌这门亲戚丢人，人家是要面子的人，也能理解，谁让阿呆也不挣气呢！可是心里也有点生气，你的女子也不是有病吗？哎，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呢？不去就不去吧！前几天在大集上遇上了阿枝的母亲，她也老了，她拉着娘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掉泪，娘便什么也明白了。两个老人没说多少话，也却贴近了许多。阿枝的母亲说等阿呆回来的时候带上阿枝还有孩子一起回家来看看吧，母亲是想阿枝了。
阿呆回来的第二天，一家人穿上平时不大穿的新衣裳上了路。只有一辆自行车，也只能推着，后车架上放着娘给亲家的米、豆之类的东西，儿子坐在车子的横梁上，两个女子在阿枝的身后跟着跑。一家人一边走着，一边跟路上的熟人打着招呼，就这样走走停停十来里的路走了半天。
阿枝的父母还是住在老镇委大院里，这里只有那些退了休的人住着，因此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远远的看去，那门都有些破旧了。从去年说是要拆，因为牵扯一些问题，也一直还未动工。老镇委大院的四周倒是变化不小，东面是一家三层楼的商场，西面是一家镇上最好的洒店。一家人浩浩荡荡的从西面走过来。在穿越马路的时候，阿呆只顾了孩子，阿枝便落在了后面。当阿枝来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她的身边，车的鸣笛声惊了阿枝，她大声的叫着哥哥向着阿呆跑去。从车上下来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子男人和阿枝打了个照面，她看了阿枝一眼就走过去了，可是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却又回过头看了看阿枝，片刻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受了惊吓的阿枝呆呆的望着那个男人，皱起了眉头在极力的回忆着什么。男人躲开了阿呆一家的注视不自然的与一同下车的一男一女进了酒店的门。
阿枝随着阿呆回到了母亲家，她恍恍惚惚的，也不说话。吃饭的时候，阿枝盯了阿呆半天忽然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一家人以为她受惊过度，也没怎么在意，心想可能过一会就会好了的，以前偶尔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阿枝看着每一间屋里陈旧的家具却总是在思索着什么，偶尔会对着镜子疑疑惑惑的看自己的脸，用手狠狠的拧一把，再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孩子及阿呆。父亲一直是不耐烦的，好呆吃过了饭，阿呆便告辞了，母亲也没有再做挽留。阿枝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顾自往前走着。
太阳悬在高高的蓝蓝的天上，照耀着晒满小麦的公路，过往的车辆只能在中间的一点空隙中穿行。酒店的门口还停着几辆车，但是没有黑色的了。阿枝在酒店门口站住了，打量着这里的车，在辩认着什么。这时公路上由西向东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阿枝看着那车呆了片刻突然朝着那辆车飞奔过去。晒得热热的小麦仰着脸儿迎接着阿枝，当阿枝布满灰尘的脚踩在它们的身上时，它们集合起来跟阿枝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它们滚动起来，阿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一下子溜到了公路的中央，身子有一半躺麦子上。这时的阿枝听到身下的麦子发出了哈哈的大笑声，接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从自己的胸前碾压了过去，随后听到尖利的刹车声和人们的呼叫声。阿枝想抬抬身子站起来，可是没有做到，秋天的太阳太亮了，刺的眼睛都睁不开，身子底下怎么这么热，还有好多水闭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了淡淡的红，这红里面有一些人喊着什么，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还哭了，他们哭什么？好象在梦里见过这些人阿伟呢？在哪里？刚才我看到他了，他怎么不来呢？阿伟，怎么这么多红色？我的眼前全是红的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啊阿伟。阿伟阿伟阿伟
一个男人在人们的吵嚷声中从酒店里走了出来，他听门外的人说，那个叫阿枝的疯女人被车撞了，看来不行了，听了这话，男人拿烟的手哆嗦了一下。远处一群人正在围着说着什么，救护车也到了。他看到一只肮脏的塑料凉鞋孤零零的被抛在了路边。他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向东开去，他要逃离这里，虽然肇事的人并不是自己。坐在车的后坐上，前面反光镜里偶尔看到自己的脸一片惨白，天好冷啊阿枝与阿呆过了十年走了。阿呆又娶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人，那个女人跟阿呆过了不到半年，就卷了阿枝用命换来的钱跑掉了。阿枝的命换来少钱，有人说是五万，有人说是三万，有人说是二万，到底是多少，阿呆没有说清楚。孩子们在慢慢的长大，大女儿上了二年学还不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二女儿在与村人们的孩子玩藏猫猫的游戏时自己钻进柴堆里睡着了，过路人把烟头扔进了柴堆，熊熊的大火吞噬了二女儿。儿子也上学了，一首诗要背好久才能背下来。爹在孙女走后也走了。娘更加老了，只是硬撑着，眼睛到晚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呆靠在在门边睡觉的时候，会常常听到阿枝叫哥哥的声音，这个时候他就跟阿枝说上一会的话，这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村人们觉得阿呆家是晦气的，都躲的远远的。看着阿呆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看着那个破败的家，刘先生为阿呆一家的日子发愁，他所能做的就是包了阿呆儿子的学费或是送些衣物过去，并给孩子补补课，可是这孩子，哎阿枝的坟在一片低洼地里，每到夏天的时候，雨水就把那里灌的满满的，只露出尖尖的坟顶。头一年阿枝的坟还是个土包，第二年就只见一片荒草了，到了第三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又过了几年，那片洼地被人承包做了鱼溏，夏天的时候有许多城里人开了车来，打个花花绿绿的伞在鱼溏边钓鱼，钓了鱼拿回家或是送朋友，或是自己煮了吃，鱼肉很香，鱼汤味很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