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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犟大爷躺在床上连声叹着气，一双昏花的眼睛露出焦灼的神色。女儿豆香知道爹的心事，她一边给老汉擦着脸，一边安慰着说：“爹，你莫急，天才亮，哥今天一定会把刘主任找来的。”
犟大爷咋不着急呢？他已经十几天水米未进了。昨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见家里人已经把他从县医院抬回来了，他就知道，这回再犟，也犟不过阎王爷的邀请了。于是便艰难的用手向儿女们比划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用手指捻了一下。儿子黑牛看了后，狐疑地问道：“你要钱？”老汉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捻了几下手指。女儿豆香又问：“你是不是问冥钱准备好了没有？”老汉连连摇着头，瞪着急躁的双眼，一边使劲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狠狠地捻着手指。全家人围着焦急却说不出话的老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儿，豆香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爹，你是不是要找人？”老汉点了一下头。“你是不是要找刘主任？”老汉连连点着头，两行浊泪从他昏涩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还是女儿了解老人的心啊！
“哥，你赶快把信用社刘主任找来，爹有话跟他说。”“哎，我就去。”黑牛到了对门山梁上，豆香还喊到：“哥——，你一定要把刘主任找来哟！”
犟大爷生性犟，他要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转身。年轻时，有一回两头牯牛打架，两只牛头抵到一起上个小时互不相让，放牛娃用棍子打、鞭子抽都赶不开，眼看天都黑了，牛还赶不回去，急得放牛娃直哭。这时正好遇到到犟大爷砍柴往回走，他连忙帮着放牛娃来赶，可两头牯牛根本不理会他，继续顶着不可开交。犟大爷生气的说：“我就不信邪，还有比我犟的牛！”于是，他捞起一头牛的尾巴狠命的一拽，生生将这头牛的尾巴拽断！疼得这头牛一甩头就跑开了。
犟大爷爹娘在世的时候，托人给他提了几回亲，不是犟大爷看不来，就是女方嫌他家穷，东不成西不就，两个老人直到掉气也没看到儿媳妇进门。
那一年犟大爷已到了不惑之年，一个讨饭的哑巴晕倒他家门前，他把哑巴抱回屋灌了一碗粥，竟然把哑巴救活了。缓过气的哑巴死活不走了，犟大爷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检了个老婆。哑巴老婆赶着赶着给他生了一堆孩子便丢下他走了。那年头，他带着一大堆孩子，又当爹又当妈，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实行联产承包到户以后，犟大爷凭着一身力气，加上孩子也慢慢大了，小日子倒也开始过得有了些眉眼。那一年，有个外地人到村里来推销蚯蚓种，说养这东西一本万利，不肖一年就能发大财。犟大爷将信将疑。那人又说包教技术，包收成蚓。并拿着盖有小碗大公章的合同书对犟大爷说：“不信，咱们可以签合同”犟大爷听他说得那么神气，加上致富心切，一次就订了五千元的蚯蚓种。可当时他没钱，就找信用社贷款。信用社刘主任问清用途后，对犟大爷说：“养蚯蚓不适合我们这山区，还是因地制宜搞其它项目吧。”可犟大爷那会儿就是听不进，还坚持要求贷款。刘主任认为项目不合适，并反复向他解释，坚持不贷款。犟大爷却认为刘主任故意卡脖子，为难他。一时性起，竟抡起旱烟锅要打刘主任，好在被人拦住，但他还是把刘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犟大爷硬是东挪西凑，甚至不惜借高利贷，犟着买回了那批蚯蚓种。结果不用说，他不仅没发财，还背了一屁股债。望着一贫如洗的家和一堆堆烂泥，他真后悔当初没听刘主任的话。
那天，犟大爷刚把几个讨债的人打发走，噙着旱烟锅坐在门坎上发楞，刘主任来了并主动和他打招乎。犟大爷见是刘主任，便勾下了头说道：“你是来看笑话的吧？”
“哪儿的话。这也不全怪你，还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山里头，信息不灵，吃点儿亏也是难免的，你会兴桑养蚕，又懂药材种植，这里耳树也多，你又肯吃苦，只要你因地制宜搞这些项目，我们还是支持你。”刘主任答道。
“真的？”
“真的。你看，我还带了几样药材样品，你看哪些适合这里种植，我们给你贷款，你把种子买回来。”接着刘主任又介绍了一些市场信息和一些技术知识，并给他订了一个三年发展规划。
犟大爷一直没吭声，楞起耳朵听着。他虽没说话，可等刘主任一走，他就按照刘主任的指点干开了。遇到弄不懂的事，他就打发孩子到信用社去问刘主任。刘主任也经常到他家来帮他出主意，传递市场信息。
果然，没几年功夫，犟大爷不仅还清了外债，还建起了让山里人眼红的小楼房，在信用社有了存款，还给大儿子黑牛订了一房媳妇。他早就想好了：等这季药材卖了，他要用山里人最隆重的方式－－，请一班锣鼓唢呐，做一块金字匾送到信用社去。可他万万没想到，喉咙疼这点小毛病竟使他起不了床。
山里头，交通不便，找个人要几天是常事，何况黑牛昨天下午才出门。犟大爷心里明白，我可不能连声谢都不道就这样走了。
快中午饭时候了，正当犟大爷艰难的捱着时辰时，豆香风一样的从外面旋了进来，并连声喊道：“爹，爹，刘主任来了，刘主任来了！”听说刘主任来了，犟大爷那快要干涸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门口。
刘主任拖着一双溅满泥浆的双腿，径直来到犟大爷床前。犟大爷紧紧抓住刘主任的手，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干涸的嘴唇急速的嚅动着，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黑牛在一旁气喘嘘嘘的一边用衣角擦着汗，一边对他爹说：“我昨晚上在云雾寨才找到刘主任，他正在给寨子里的人讲天麻人工栽培技术，听说爹找他，就连夜跟我来了。”这时，犟大爷慢慢把刘主任拉向自己，使出平生力气，用微弱而嘶哑的气声对刘主任说：“谢谢你”刘主任正待答话，只见犟大爷紧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老人带着满足的神情，轻轻的合上了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
（1993年4月初稿 2005年9月修改于博雅斋）
后记：笔者曾在信用社工作十几年，文中的人和事差不多都有原型。十多年前写好此文后一直放在那里并没打算发表，只是谨以此文怀念并肩工作的朋友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近日注册了红袖添香，想想还是试着将此文发到网上来，以期与更多的朋友与我一起分享那份感受。
犟大爷躺在床上连声叹着气，一双昏花的眼睛露出焦灼的神色。女儿豆香知道爹的心事，她一边给老汉擦着脸，一边安慰着说：“爹，你莫急，天才亮，哥今天一定会把刘主任找来的。”
犟大爷咋不着急呢？他已经十几天水米未进了。昨天，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见家里人已经把他从县医院抬回来了，他就知道，这回再犟，也犟不过阎王爷的邀请了。于是便艰难的用手向儿女们比划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用手指捻了一下。儿子黑牛看了后，狐疑地问道：“你要钱？”老汉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捻了几下手指。女儿豆香又问：“你是不是问冥钱准备好了没有？”老汉连连摇着头，瞪着急躁的双眼，一边使劲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狠狠地捻着手指。全家人围着焦急却说不出话的老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儿，豆香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爹，你是不是要找人？”老汉点了一下头。“你是不是要找刘主任？”老汉连连点着头，两行浊泪从他昏涩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还是女儿了解老人的心啊！
“哥，你赶快把信用社刘主任找来，爹有话跟他说。”“哎，我就去。”黑牛到了对门山梁上，豆香还喊到：“哥——，你一定要把刘主任找来哟！”
犟大爷生性犟，他要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转身。年轻时，有一回两头牯牛打架，两只牛头抵到一起上个小时互不相让，放牛娃用棍子打、鞭子抽都赶不开，眼看天都黑了，牛还赶不回去，急得放牛娃直哭。这时正好遇到到犟大爷砍柴往回走，他连忙帮着放牛娃来赶，可两头牯牛根本不理会他，继续顶着不可开交。犟大爷生气的说：“我就不信邪，还有比我犟的牛！”于是，他捞起一头牛的尾巴狠命的一拽，生生将这头牛的尾巴拽断！疼得这头牛一甩头就跑开了。
犟大爷爹娘在世的时候，托人给他提了几回亲，不是犟大爷看不来，就是女方嫌他家穷，东不成西不就，两个老人直到掉气也没看到儿媳妇进门。
那一年犟大爷已到了不惑之年，一个讨饭的哑巴晕倒他家门前，他把哑巴抱回屋灌了一碗粥，竟然把哑巴救活了。缓过气的哑巴死活不走了，犟大爷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检了个老婆。哑巴老婆赶着赶着给他生了一堆孩子便丢下他走了。那年头，他带着一大堆孩子，又当爹又当妈，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实行联产承包到户以后，犟大爷凭着一身力气，加上孩子也慢慢大了，小日子倒也开始过得有了些眉眼。那一年，有个外地人到村里来推销蚯蚓种，说养这东西一本万利，不肖一年就能发大财。犟大爷将信将疑。那人又说包教技术，包收成蚓。并拿着盖有小碗大公章的合同书对犟大爷说：“不信，咱们可以签合同”犟大爷听他说得那么神气，加上致富心切，一次就订了五千元的蚯蚓种。可当时他没钱，就找信用社贷款。信用社刘主任问清用途后，对犟大爷说：“养蚯蚓不适合我们这山区，还是因地制宜搞其它项目吧。”可犟大爷那会儿就是听不进，还坚持要求贷款。刘主任认为项目不合适，并反复向他解释，坚持不贷款。犟大爷却认为刘主任故意卡脖子，为难他。一时性起，竟抡起旱烟锅要打刘主任，好在被人拦住，但他还是把刘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犟大爷硬是东挪西凑，甚至不惜借高利贷，犟着买回了那批蚯蚓种。结果不用说，他不仅没发财，还背了一屁股债。望着一贫如洗的家和一堆堆烂泥，他真后悔当初没听刘主任的话。
那天，犟大爷刚把几个讨债的人打发走，噙着旱烟锅坐在门坎上发楞，刘主任来了并主动和他打招乎。犟大爷见是刘主任，便勾下了头说道：“你是来看笑话的吧？”
“哪儿的话。这也不全怪你，还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山里头，信息不灵，吃点儿亏也是难免的，你会兴桑养蚕，又懂药材种植，这里耳树也多，你又肯吃苦，只要你因地制宜搞这些项目，我们还是支持你。”刘主任答道。
“真的？”
“真的。你看，我还带了几样药材样品，你看哪些适合这里种植，我们给你贷款，你把种子买回来。”接着刘主任又介绍了一些市场信息和一些技术知识，并给他订了一个三年发展规划。
犟大爷一直没吭声，楞起耳朵听着。他虽没说话，可等刘主任一走，他就按照刘主任的指点干开了。遇到弄不懂的事，他就打发孩子到信用社去问刘主任。刘主任也经常到他家来帮他出主意，传递市场信息。
果然，没几年功夫，犟大爷不仅还清了外债，还建起了让山里人眼红的小楼房，在信用社有了存款，还给大儿子黑牛订了一房媳妇。他早就想好了：等这季药材卖了，他要用山里人最隆重的方式－－，请一班锣鼓唢呐，做一块金字匾送到信用社去。可他万万没想到，喉咙疼这点小毛病竟使他起不了床。
山里头，交通不便，找个人要几天是常事，何况黑牛昨天下午才出门。犟大爷心里明白，我可不能连声谢都不道就这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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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拖着一双溅满泥浆的双腿，径直来到犟大爷床前。犟大爷紧紧抓住刘主任的手，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干涸的嘴唇急速的嚅动着，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淌。黑牛在一旁气喘嘘嘘的一边用衣角擦着汗，一边对他爹说：“我昨晚上在云雾寨才找到刘主任，他正在给寨子里的人讲天麻人工栽培技术，听说爹找他，就连夜跟我来了。”这时，犟大爷慢慢把刘主任拉向自己，使出平生力气，用微弱而嘶哑的气声对刘主任说：“谢谢你”刘主任正待答话，只见犟大爷紧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老人带着满足的神情，轻轻的合上了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
（1993年4月初稿 2005年9月修改于博雅斋）
后记：笔者曾在信用社工作十几年，文中的人和事差不多都有原型。十多年前写好此文后一直放在那里并没打算发表，只是谨以此文怀念并肩工作的朋友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近日注册了红袖添香，想想还是试着将此文发到网上来，以期与更多的朋友与我一起分享那份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