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河里仿佛没有水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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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我离开矿区去南方时，有个平时交情不错的朋友问：这地方你呆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个值得你留下来的理由吗？当时我哑然了，怎能没有呢？可转念一想，南方虽远，却也没有一条阻挡我不走的理由。于是我去了南方，那颗动荡的心恰如弦上的箭，飞了出去。
初到东莞长安，已是午夜时分，我乘座的那趟车终点站是深圳，可刚进到长安街头，客车司机就象使唤奴隶一样给到长安的旅客下了逐客令，等后座的我昏昏沉沉地背着行囊下来时，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被丢弃在一个陌生得令人恐慌的街头，暗淡的街灯实在照不了多远，偶尔有几个黑影在前方晃来晃去，更让人忐忑不安，我好不容易才拨通了朋友的手机，却没法向朋友描述自己所在的准确地点，害得朋友在电话那头干着急。
“铛，铛，铛——”午夜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悦耳的钟声，这倒给了我一点“柳暗花明”的灵感，我对朋友说，我听到了钟声，很清脆的那种，这时朋友笑开了怀：“听到钟声那就好办了，只要你在原地不动，十分钟后我就能找到你。”朋友果不虚言，不到一刻钟，他就站在我面前，然后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抛出两罐啤酒“大笨熊，喝，庆祝你找到了我。”
那晚，我问朋友是不是有特异功能，要不怎么能那么快就找到我，朋友笑笑说，在长安，午夜的钟声都是从广场那里发出来的，所以可以断定，当时我就在广场附近。原来如此，来南方闯荡的头一天，长安广场的钟声便给了我一个友善的招呼，有点“不打不相识”的味道，不过是钟自己打了自己，却让我心怀感激，想想也是的，在黑灯瞎火的人生旅途中，能给迷途者指点迷津的往往不只是一盏灯或一把火，甚或一句话，一个声音也能让人明白一个方向，就象在这次困境里，是钟声给了我一个辨别方位的提醒，而朋友的睿智和热情，更令我难以忘怀。因为找工作的缘故，我在长安呆不了多久，又去了惠州，走时朋友抽不出时间，就发了个短信给我送行：如果在别的地方过得不好，就回到长安来，到时，我会更好地接待你，告诉我，长安好吗？
长安好吗？其实朋友是在问我，在长安打工的朋友好吗？长安当然好了，长安，长安，长治久安的意思，这么好的地名，已经让人萌生想住下来的念头，况且还有一位那么要好的朋友，可我还是走了，因为打工是旅途人生的一部分，我喜欢不停的走，不停地回味走过的路，我特欣赏吉普塞人的生活，一辆篷布马车，几个睡袋，就可以浪迹天涯。
惠州给我最鲜明的印象是一座很干净、很多花草的城市，象名门后代之女，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就算某日嫁入农家，仍有高贵的气质，有幽雅的笑意，有风的飘逸，有柳的多情。
深圳就截然不同，虽然深圳和惠州仅隔18元钱的公交费，可深圳给我的印象更象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男人，这男人，有激情，有创造力，也很乐观，既便染上了艾滋病，也能坦然地笑对舆论和死亡。
每离开一个已慢慢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感到很深的饥饿感，总想着哪天自己会流落街头，甚至无人问津，象一只瘦骨如柴的野狗。有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专治“精神分裂症”的诊所，于是冒出了去咨询一次的念头。主治医生是一个中年妇人，给人的感觉很象一位大众的母亲，我想，这位母亲肯定把来这里的病人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治疗，要不她那暖暖的笑容怎能那样的自然而动情？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年轻人。”母亲很和蔼地问我。
我在想什么呢？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于是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时，母亲的眼里现出了一抹同情甚或可怜的神情。
“你在想想看，生活中有什么值得你感动和留恋的东西？”
“我在想家，在想葫芦茶，还有水仙草！”
“葫芦茶，水仙草？”母亲被我迷惑了，于是她示意我到另一间近似封闭的房间里坐诊。我借口说，去一下洗手间，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家“精神病院”当时，我的确是在想家，想生我养我的那个家——一个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家庭。我也想矿区里的许多朋友，还有矿山上的葫芦茶，山溪里的水仙草。
葫芦茶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喜长在有矸石或煤屑的小道旁，叶子形似葫芦，可以拿来煮茶喝，那茶味有浅浅的苦，淡淡的香，可以清热，解毒，于是俗称葫芦茶。它也是一种药材，可以用来清除伤口病菌，特别对沙虫脚的医治很有功效，到山上连根带叶抓一把来，洗净它，然后煮烂，再用它那暗红色的药水泡几次脚，沙虫就没了。
煤炭生产属井下作业，地底下阴暗潮湿，下井的人很容易患风湿病，还有沙虫脚。一天，奉一位朋友之命，陪他妹妹上山去找一些葫芦茶。朋友是在掘进工区打掘进的，那段时间，他的脚被沙虫感染得历害，甚至已举步艰难，‘病’这玩意有时真象一个婴孩，如果有充足的养料，不出几天它就能茁壮成长，让人刮目相看，这小小的沙虫对于五大三粗的朋友来说，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朋友就是不当一回事，起初听之任之，可一个星期后，他的一双脚板就被吵得千疮百孔，这时才发觉事态严重，虽去了医院，可效果不是很好，朋友说，试试葫芦茶吧，于是，朋友的妹妹提着小菜篮，我拿着锄头和柴刀，我们俩有点象武侠小说里师哥师妹一起去捡药材来救师父的情景。
“子涛哥，我们能找到葫芦茶吗？”小妹问。
“能，你放心吧，不就是葫芦茶吗，为了救你哥哥，就是葫芦兄弟我也能找到。”
“又吹牛了，上次我哥给你去买些羊血回来，后来你买了猪血回来，还说什么猪血能清洗胃肠，害得哥哥呕了一个晚上。”
“呵呵，我忘了，你哥哥他属猪，所以吃猪血才吐的嘛！”
“哎，子涛哥，又损人了。”
“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我属龙，要不你找点龙肉让我吃吃，也让我呕一回好了。”
于是小妹笑了。
朋友的沙虫脚在葫芦茶药水的清洗下，两天就好了，可是朋友的妹妹却病了。虽则小妹只是发烧、咳嗽而已，可去医院输了两天的液都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朋友。朋友家就只有小妹一人了，朋友的父亲在一次井下事故中殉职了，母亲也忍受不了寂寞而再嫁他人妇。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情感比矸石山还厚重，朋友说，如果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活不成了，那天，朋友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子涛，你认得水仙草吗？听院长说，水仙草可以治咳嗽。”水仙草，我是认得的，因为伯父是一名乡村的游医，小的时候，我常跟伯父上山去捡药材，对治头痛脑热的一些中草药还略知一些。我和朋友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在深山的涧水旁找到了一株水仙草，还好天赐良药，朋友的妹妹喝了水仙草熬的汤后，果然不咳了。
在南方打工的日子里，每天都很苦很累，只是我的晚梦却多半是温馨而浪漫的，在我梦见的矸石山上，总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葫芦茶在生长，有时还会梦见朋友的小妹在山上采药。
“子涛哥，你渴吗，我煮葫芦茶给你喝！”
“不了，小妹，这辈子我不能欠你太多了！”
“子涛哥，我又咳了，和我哥去找水仙草好吗？”
“好，当然好，可你总不能老咳啊，象林黛玉，而我又不是贾宝玉。”
2006年，我又回到了矿区，我好象听到矸石山在向我召唤，回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没有人会在意你空空的行囊。那天，我从深圳返回家乡，好友阿贤说：你在南方那么久，就没有一处能让你留连的地方吗？我说，南方虽好，但却找不到我梦中的葫芦茶，南方的河水里仿佛没有水仙草。
2003年，我离开矿区去南方时，有个平时交情不错的朋友问：这地方你呆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个值得你留下来的理由吗？当时我哑然了，怎能没有呢？可转念一想，南方虽远，却也没有一条阻挡我不走的理由。于是我去了南方，那颗动荡的心恰如弦上的箭，飞了出去。
初到东莞长安，已是午夜时分，我乘座的那趟车终点站是深圳，可刚进到长安街头，客车司机就象使唤奴隶一样给到长安的旅客下了逐客令，等后座的我昏昏沉沉地背着行囊下来时，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被丢弃在一个陌生得令人恐慌的街头，暗淡的街灯实在照不了多远，偶尔有几个黑影在前方晃来晃去，更让人忐忑不安，我好不容易才拨通了朋友的手机，却没法向朋友描述自己所在的准确地点，害得朋友在电话那头干着急。
“铛，铛，铛——”午夜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悦耳的钟声，这倒给了我一点“柳暗花明”的灵感，我对朋友说，我听到了钟声，很清脆的那种，这时朋友笑开了怀：“听到钟声那就好办了，只要你在原地不动，十分钟后我就能找到你。”朋友果不虚言，不到一刻钟，他就站在我面前，然后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抛出两罐啤酒“大笨熊，喝，庆祝你找到了我。”
那晚，我问朋友是不是有特异功能，要不怎么能那么快就找到我，朋友笑笑说，在长安，午夜的钟声都是从广场那里发出来的，所以可以断定，当时我就在广场附近。原来如此，来南方闯荡的头一天，长安广场的钟声便给了我一个友善的招呼，有点“不打不相识”的味道，不过是钟自己打了自己，却让我心怀感激，想想也是的，在黑灯瞎火的人生旅途中，能给迷途者指点迷津的往往不只是一盏灯或一把火，甚或一句话，一个声音也能让人明白一个方向，就象在这次困境里，是钟声给了我一个辨别方位的提醒，而朋友的睿智和热情，更令我难以忘怀。因为找工作的缘故，我在长安呆不了多久，又去了惠州，走时朋友抽不出时间，就发了个短信给我送行：如果在别的地方过得不好，就回到长安来，到时，我会更好地接待你，告诉我，长安好吗？
长安好吗？其实朋友是在问我，在长安打工的朋友好吗？长安当然好了，长安，长安，长治久安的意思，这么好的地名，已经让人萌生想住下来的念头，况且还有一位那么要好的朋友，可我还是走了，因为打工是旅途人生的一部分，我喜欢不停的走，不停地回味走过的路，我特欣赏吉普塞人的生活，一辆篷布马车，几个睡袋，就可以浪迹天涯。
惠州给我最鲜明的印象是一座很干净、很多花草的城市，象名门后代之女，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就算某日嫁入农家，仍有高贵的气质，有幽雅的笑意，有风的飘逸，有柳的多情。
深圳就截然不同，虽然深圳和惠州仅隔18元钱的公交费，可深圳给我的印象更象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男人，这男人，有激情，有创造力，也很乐观，既便染上了艾滋病，也能坦然地笑对舆论和死亡。
每离开一个已慢慢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感到很深的饥饿感，总想着哪天自己会流落街头，甚至无人问津，象一只瘦骨如柴的野狗。有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专治“精神分裂症”的诊所，于是冒出了去咨询一次的念头。主治医生是一个中年妇人，给人的感觉很象一位大众的母亲，我想，这位母亲肯定把来这里的病人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治疗，要不她那暖暖的笑容怎能那样的自然而动情？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年轻人。”母亲很和蔼地问我。
我在想什么呢？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于是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时，母亲的眼里现出了一抹同情甚或可怜的神情。
“你在想想看，生活中有什么值得你感动和留恋的东西？”
“我在想家，在想葫芦茶，还有水仙草！”
“葫芦茶，水仙草？”母亲被我迷惑了，于是她示意我到另一间近似封闭的房间里坐诊。我借口说，去一下洗手间，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家“精神病院”当时，我的确是在想家，想生我养我的那个家——一个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家庭。我也想矿区里的许多朋友，还有矿山上的葫芦茶，山溪里的水仙草。
葫芦茶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喜长在有矸石或煤屑的小道旁，叶子形似葫芦，可以拿来煮茶喝，那茶味有浅浅的苦，淡淡的香，可以清热，解毒，于是俗称葫芦茶。它也是一种药材，可以用来清除伤口病菌，特别对沙虫脚的医治很有功效，到山上连根带叶抓一把来，洗净它，然后煮烂，再用它那暗红色的药水泡几次脚，沙虫就没了。
煤炭生产属井下作业，地底下阴暗潮湿，下井的人很容易患风湿病，还有沙虫脚。一天，奉一位朋友之命，陪他妹妹上山去找一些葫芦茶。朋友是在掘进工区打掘进的，那段时间，他的脚被沙虫感染得历害，甚至已举步艰难，‘病’这玩意有时真象一个婴孩，如果有充足的养料，不出几天它就能茁壮成长，让人刮目相看，这小小的沙虫对于五大三粗的朋友来说，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朋友就是不当一回事，起初听之任之，可一个星期后，他的一双脚板就被吵得千疮百孔，这时才发觉事态严重，虽去了医院，可效果不是很好，朋友说，试试葫芦茶吧，于是，朋友的妹妹提着小菜篮，我拿着锄头和柴刀，我们俩有点象武侠小说里师哥师妹一起去捡药材来救师父的情景。
“子涛哥，我们能找到葫芦茶吗？”小妹问。
“能，你放心吧，不就是葫芦茶吗，为了救你哥哥，就是葫芦兄弟我也能找到。”
“又吹牛了，上次我哥给你去买些羊血回来，后来你买了猪血回来，还说什么猪血能清洗胃肠，害得哥哥呕了一个晚上。”
“呵呵，我忘了，你哥哥他属猪，所以吃猪血才吐的嘛！”
“哎，子涛哥，又损人了。”
“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我属龙，要不你找点龙肉让我吃吃，也让我呕一回好了。”
于是小妹笑了。
朋友的沙虫脚在葫芦茶药水的清洗下，两天就好了，可是朋友的妹妹却病了。虽则小妹只是发烧、咳嗽而已，可去医院输了两天的液都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朋友。朋友家就只有小妹一人了，朋友的父亲在一次井下事故中殉职了，母亲也忍受不了寂寞而再嫁他人妇。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情感比矸石山还厚重，朋友说，如果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活不成了，那天，朋友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子涛，你认得水仙草吗？听院长说，水仙草可以治咳嗽。”水仙草，我是认得的，因为伯父是一名乡村的游医，小的时候，我常跟伯父上山去捡药材，对治头痛脑热的一些中草药还略知一些。我和朋友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在深山的涧水旁找到了一株水仙草，还好天赐良药，朋友的妹妹喝了水仙草熬的汤后，果然不咳了。
在南方打工的日子里，每天都很苦很累，只是我的晚梦却多半是温馨而浪漫的，在我梦见的矸石山上，总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葫芦茶在生长，有时还会梦见朋友的小妹在山上采药。
“子涛哥，你渴吗，我煮葫芦茶给你喝！”
“不了，小妹，这辈子我不能欠你太多了！”
“子涛哥，我又咳了，和我哥去找水仙草好吗？”
“好，当然好，可你总不能老咳啊，象林黛玉，而我又不是贾宝玉。”
2006年，我又回到了矿区，我好象听到矸石山在向我召唤，回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没有人会在意你空空的行囊。那天，我从深圳返回家乡，好友阿贤说：你在南方那么久，就没有一处能让你留连的地方吗？我说，南方虽好，但却找不到我梦中的葫芦茶，南方的河水里仿佛没有水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