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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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终
你的终点很小，泊在稻草上
一生只剩一个遗址
你安静，仿佛极度疲惫之后
在美美地休息。院子里，夜色已浓
柿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
猪在圈中哼哼地叫着，和平时并没有两样
我听到你抽身而去的声音
从称谓里抽身，从老屋里抽身
从稻田、羊肠子路、收成和旱情里抽身
你一个人走，我们喊你，你也不应
一阵一阵的冷，聚拢而来
寿衣
给你换寿衣的时候，你还有余温
身子软软的，任我们摆弄
父亲，你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几天前，给你看寿衣
你摇头，我们知道你怕浪费
在庙仙村，你总是不太讲究
就像一棵低头的庄稼，浑身粘着泥水
现在，你一副光鲜的样子
和其他去世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入殓
你的履历已经合拢，一些细节
还在路上。你终身残留早年的苦
后来是匪患、水灾。教书三十年，务农三十年
在庙仙村，你像一枚钉子，深深戳进泥土
这么小的一片天空，你抱紧一个名字
方正、瘦硬，无非分之想，无贪欲之心
偶尔暴躁，用半天时间膨胀自己
你甚至没有多余的情节
现在，我们盖上棺木，盖上你薄薄的一生
取水
按照风俗，我们随着道仙到庙仙湖取水
这些你熟悉的水，能不能引渡你到没有痛感的地方去
早春，湖水沉静，岸边的麦苗正在返青
我仿佛看见你挽起裤脚犁着水田
腿上粘满野草味道和紫云英的花香
更远处是养马河，朝着二十公里外的淮河流去
我怀疑你没有去过淮河，不知道自己命里该有多少水
你一直告诉我“日子虽苦，但踏实”
现在，积雪初融，新的水开始渗入地下
而路上的泥泞，不会再粘到你的脚上
过桥
你最后一次过桥，是虚拟的
门外支起几张桌凳，我们随着道仙转来转去
这里地处丘陵，并没有多少桥
但你一定经历很多坎，比如喝风岗，比如南畈冲田
你总是斜着肩膀，荷着犁，或挑着稻捆
仿佛在吃力地承担全部生活
其实，坎也是桥。早些时候，每逢秋季
你挨家挨户地为我们兄妹六人筹借学费
后来，我们成家，你一次一次地过桥
一次一次地，将身子越缩越小
烧望乡台
其实烧掉的，是你病榻上的一些旧物
人们说，此时，你正在回望故乡
回望低矮的屋檐，羊肠子路
村前散养着鸡鸭牛羊，杨柳正在吐绿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小
像我，从你身上分流，有着很低的水位
我血液里的波澜，甚至不能淹没自己
在县城，我总是保持匍匐的姿势
仔细看看，这一点的确像你
出殡
这不过是一次出门，像以前
你穿着旧鞋子出门，扛着锄把出门
或者，换一件整齐的衣服到县城里去
你都不会弄出多大的声响，都会准确返回
返回一个称谓，返回一个位置
偶尔，你喝上几盅，院子里的飘着饭菜的香味
你只是越来越老，门前的路让你越磨越明
这一次，你弄丢了一个关键地址
坠在暗中，怎么也无法返回
火化
现在，你失去了金木水土
你的火，融入更大的火里
你失去了形体和颜色，失去那么慈善的面孔
失去高血压、心脏病和旧衣服
你还在失去老屋、南畈冲田以及庙仙村
失去早年逃难的经历，失去晚年的疼
你会不会失去使用八十一年的名字
等我们将你从火化炉中取出
你已经很轻很轻，也很干净
送终
你的终点很小，泊在稻草上
一生只剩一个遗址
你安静，仿佛极度疲惫之后
在美美地休息。院子里，夜色已浓
柿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
猪在圈中哼哼地叫着，和平时并没有两样
我听到你抽身而去的声音
从称谓里抽身，从老屋里抽身
从稻田、羊肠子路、收成和旱情里抽身
你一个人走，我们喊你，你也不应
一阵一阵的冷，聚拢而来
寿衣
给你换寿衣的时候，你还有余温
身子软软的，任我们摆弄
父亲，你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几天前，给你看寿衣
你摇头，我们知道你怕浪费
在庙仙村，你总是不太讲究
就像一棵低头的庄稼，浑身粘着泥水
现在，你一副光鲜的样子
和其他去世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入殓
你的履历已经合拢，一些细节
还在路上。你终身残留早年的苦
后来是匪患、水灾。教书三十年，务农三十年
在庙仙村，你像一枚钉子，深深戳进泥土
这么小的一片天空，你抱紧一个名字
方正、瘦硬，无非分之想，无贪欲之心
偶尔暴躁，用半天时间膨胀自己
你甚至没有多余的情节
现在，我们盖上棺木，盖上你薄薄的一生
取水
按照风俗，我们随着道仙到庙仙湖取水
这些你熟悉的水，能不能引渡你到没有痛感的地方去
早春，湖水沉静，岸边的麦苗正在返青
我仿佛看见你挽起裤脚犁着水田
腿上粘满野草味道和紫云英的花香
更远处是养马河，朝着二十公里外的淮河流去
我怀疑你没有去过淮河，不知道自己命里该有多少水
你一直告诉我“日子虽苦，但踏实”
现在，积雪初融，新的水开始渗入地下
而路上的泥泞，不会再粘到你的脚上
过桥
你最后一次过桥，是虚拟的
门外支起几张桌凳，我们随着道仙转来转去
这里地处丘陵，并没有多少桥
但你一定经历很多坎，比如喝风岗，比如南畈冲田
你总是斜着肩膀，荷着犁，或挑着稻捆
仿佛在吃力地承担全部生活
其实，坎也是桥。早些时候，每逢秋季
你挨家挨户地为我们兄妹六人筹借学费
后来，我们成家，你一次一次地过桥
一次一次地，将身子越缩越小
烧望乡台
其实烧掉的，是你病榻上的一些旧物
人们说，此时，你正在回望故乡
回望低矮的屋檐，羊肠子路
村前散养着鸡鸭牛羊，杨柳正在吐绿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小
像我，从你身上分流，有着很低的水位
我血液里的波澜，甚至不能淹没自己
在县城，我总是保持匍匐的姿势
仔细看看，这一点的确像你
出殡
这不过是一次出门，像以前
你穿着旧鞋子出门，扛着锄把出门
或者，换一件整齐的衣服到县城里去
你都不会弄出多大的声响，都会准确返回
返回一个称谓，返回一个位置
偶尔，你喝上几盅，院子里的飘着饭菜的香味
你只是越来越老，门前的路让你越磨越明
这一次，你弄丢了一个关键地址
坠在暗中，怎么也无法返回
火化
现在，你失去了金木水土
你的火，融入更大的火里
你失去了形体和颜色，失去那么慈善的面孔
失去高血压、心脏病和旧衣服
你还在失去老屋、南畈冲田以及庙仙村
失去早年逃难的经历，失去晚年的疼
你会不会失去使用八十一年的名字
等我们将你从火化炉中取出
你已经很轻很轻，也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