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传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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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女时代
天一直阴沉沉的，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雨。
燕飞坐在窗前，看那淅淅沥沥的雨珠滚落到阶前，打湿了那里的几株海棠。四周都是朦胧清寂的一片，一阵冷风吹来，她感到有点冷，禁不住缩了缩肩膀。有细碎的脚步声走来，背上多了件披风，她感到暖和多了。艾雨道：“姑娘，这里冷，咱们到里屋坐吧。”
燕飞顺从地跟着艾雨来到里间的屋子，艾雨看见燕飞脸上的泪痕，诧异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说着递给燕飞一条绢子试泪。燕飞问道：“艾雨，你来几年了？”艾雨道：“我六岁就被爹娘卖到这里了，先伺候老太太几年，又被派到大少爷房中几年，后来就到砚园来了。”燕飞住的院子叫做“砚园”燕飞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今年有十六七岁了吧。”艾雨道：“过几天就整整十七了。姑娘问这些做什么？”燕飞叹口气，道：“你去燕落妹妹房里看看她做什么呢，叫她到这里来。”艾雨答应一声去了。
出了砚园的拱形园门，拐个弯，过一座小桥，就到了燕落的“侠客斋”从房里传出燕落的娇笑声“哈哈，我赢了，我赢了！”燕落大声说道。
艾雨走进屋去，见燕落正在和她房里的几个小丫头掷骨子赢铜钱玩呢。燕落面前已有了一堆铜钱了，其他几个小丫头却只剩了寥寥无几。燕落赢了钱心里高兴，因此笑得无比开心。
燕落房里的大丫头香儿叫道：“不是，不是，明明是二点嘛，是我赢了！”
“输了钱还想抵赖，看我不罚你！”燕落说着赶过去，两人闹成一团，其他小丫头也来哄笑助威，一时房里尽是女孩子们的笑声，热闹非凡，和砚园清冷寂寥恰成对比。
这时一个小丫头转眼看见站在门前的艾雨，笑道：“艾雨姐姐来了，快请进。”艾雨道：“你们好热闹。”燕落问道：“姐姐可睡了么？”艾雨道：“姑娘让我来请燕落大侠移步砚园，雅谈片刻呢。”燕落踌躇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雨。”香儿道：“姑娘，你快去吧，大侠还怕毛毛雨么？”燕落听了大声道：“好吧，就听香儿的，拿雨披来！”一时穿好雨披，和艾雨、香儿相伴着来到砚园。
燕飞还在房中对着烛光出神，听着门外脚步声响，早有小丫头迎出去。燕飞站起身来，燕落已经带着满身雨气进来了。艾雨给二人斟上茶，自和香儿到厢房去坐。
“姐姐，这两天身子好些了？”燕落问道，不等燕飞回答，转眼看到窗前案上一株秀美的白花，亭亭玉立，煞是可爱，忙移步前去，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燕飞道：“昨儿真儿送来的，怎么没给你么？说是从海外运来的，叫做郁金香。”燕落道：“是了，我屋里也有，不过是黄色的，方才我忘了，还当叔叔只给了你呢！”说着冲燕飞扮了个鬼脸。燕飞不禁微笑了，妹妹比自己快乐，她毕竟小了两岁，父母死的时候，她还小呢，而自己呢，偏偏永难忘记那惨烈的一幕，永远笼罩在某种阴影里，永远也不能快乐。她甚至有点嫉妒妹妹活泼泼的样子“如果我是妹妹，我也会象她一样快乐，偏偏我是姐姐。”她心酸地想。
燕落审视着燕飞的脸，姐姐沉思时的样子简直美极了。燕落道：“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燕飞嗔道：“看我不打你这小蹄子，只会混说，拿我开玩笑！”燕落道：“你不是老教训我不爱学诗么，现下我会背一首诗了，你又来说我的不是。”姐妹俩说笑了一阵，安静下来。许久，燕落说道：“姐姐，你真美，我要有你一半好看就好了。”燕飞道：“又混说了！”燕落道：“爹娘偏心，把你生那么好看，我却不及你一半！”燕飞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无心和妹妹说笑了，垂下了眼。燕落自悔失言，只好拿别的话来打岔。燕飞道：“妹妹，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燕落摇摇头，燕飞道：“今天是爹娘的祭日。”她说着，眼泪直流下来。燕落在她身边坐下，道：“姐姐，你告诉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燕飞苦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燕落道：“我不信，以前问你，你总是不肯说，我一提起他们，你就生气，你一定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快说呀，我已经十四岁了，我有权知道这些！”燕飞擦了擦泪，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才六岁，你只有三岁的样子吧。忽然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咱们俩已经到了这里的叔叔家了。叔叔对我说，咱们的爹娘已经死了”燕飞说不下去了。燕落追问道：“那咱们的家呢？我记得咱们的宅子叫‘洗砚斋’，爹起的，爹还专门教我念过那三个字呢。”燕飞道：“洗砚斋，只怕也被人占去了。”燕落霍然站起道：“我们回到家乡，看看宅子被谁占去，害死爹娘的人不就水落石出了么？”燕飞道：“哪会这么容易？我听叔叔说，洗砚斋早被人转手卖过几回了，如今的主人只怕连爹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燕落无奈地叹口气，喃喃道：“难道爹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成？”姐妹俩相抱着哭成一团。
良久，燕落道：“姐姐，咱们一起逃出去吧，回到家乡去，说不定天可怜见，竟让我们找到凶手，替父母报仇呢？”燕飞苦笑道：“真是傻妹妹，咱们两个弱女子，我的身体又这样差，出去了怎么生活？碰到坏人，别说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住，洗砚斋真正是后继无人了。”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只是流泪。
燕落道：“咱们去问问叔叔吧，他跟爹是亲兄弟，说不定比咱们知道的更多呢？”燕飞道：“他要想告诉我们，早就说了。”停了半晌，燕落道：“今天是爹娘的祭日，咱们好好祭奠他们一下才好。”燕飞道：“我刚才已经在他们的牌位前上过香了，你再去跟爹娘说句话吧。”说罢，领着燕落走进自己的卧房，只见案上摆着两个牌位，上面写着：“母亲朱妍大人之牌位”“父亲张明远大人之牌位”燕飞燕落两个人并排跪在牌位前，燕飞道：“爹娘，女儿燕飞、燕落给你们叩头了。”一句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燕落道：“爹娘，你们安息吧，我和姐姐一定会给你们报仇血恨的！”二人又祝赞了一回，燕落方回侠客斋去了。
第二日清晨，燕飞燕落一起到叔叔张清远的上房请安。到了张清远住的锦绣阁，只见张清远的房中的大丫鬟真儿，婶婶嫣然的丫鬟喜雨，表姐烟霞的丫鬟小灵，表妹雨霞的丫鬟百合等在阶前站着，说着闲话。见燕飞二人来，忙问好，喜雨道：“二姑娘，三姑娘今天的气色不错么？”燕飞搭讪了，和燕落一起走进屋去。只见清远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嫣然坐在他的身边，底下坐着烟霞雨霞姐妹俩，地下众婆子团团围坐。燕飞、燕落向上请了安，挨着烟霞雨霞坐了。雨霞小声道：“两位姐姐今天来得这样晚。”燕飞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昨儿我闹了一夜，没睡好，起晚了。”清远道：“燕飞，你今日觉得怎么样？”燕飞道：“今儿好多了，多谢叔叔惦记。”清远道：“目下天气越来越凉，你们四个姐妹身体都不太好，要多加注意才是。”都答应了。雨霞笑着嚷道：“爹，你忘了么？今天是燕飞姐姐的生日。”燕飞一惊，细细一想，可不是么？连自己也忘了。燕落道：“可不是么？雨霞妹妹的记性那么好，我都没记住。”清远道：“哦，既是这样，今天咱们一起给燕飞做个生日吧，都乐一乐。”雨霞道：“太好了，咱们好长时间都没在一起喝酒了。”清远道：“不许喝酒！女孩儿家家的，不象话！”雨霞扮了个鬼脸。燕飞推辞道：“我看算了吧，叔叔的厚爱我只怕承受不起呢。”清远道：“饶是我答应了，你雨霞妹妹也未必肯依，你没见她刚才还嚷着喝酒么？”嫣然道：“燕飞今年有十七岁了吧。”燕飞点点头，清远听了微微阖首。烟霞问道：“咱们在哪里摆酒席呢？”清远道：“就在紫菱洲吧，那里清净，空气又好。”嫣然道：“好主意，我再传几个女人吹着笛子，那里傍着水，笛声就格外清朗。”燕飞道了谢，众人散了。燕飞回到砚园，刚坐下，只见雨霞带着百合来了，进门就说：“姐姐，快拿长寿面来给我们吃。”燕飞忙让了坐，命艾雨倒茶来，雨霞道：“烟霞姐姐本来也要来的，只是她这几天太忙，只怕来不成。”燕飞知道烟霞已经许配给本城姓赵的大户，再过半个月光景就要出阁了，这些日子几乎不出门，只在家准备她的嫁妆。二人正说话，只听门外叽叽喳喳地来了一群人，艾雨忙迎出去，却是真儿、喜雨、小灵以及一帮小丫头来了。雨霞一见笑道：“拜寿的要挤破门了，快拿面来。”真儿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好些玩物，道：“这是老爷给二姑娘的，老爷说，仓促间不及备什么礼物，让姑娘随便挑拣，看中什么就留下什么。”说着把托盘放在燕飞面前的小几上，燕飞忙道了谢，看时，不过是些精巧的玉器、瓷器等物。一时，清远屋里的叶儿来了，道：“老爷叫燕飞姑娘快去呢。”燕飞只好跟着她去了。
二、议亲
到了锦绣阁，只见嫣然也在坐。清远道：“叫你来，不为别的。昨儿钱员外府上来人给他家的公子说媒，那钱公子我见过的，人生得很齐整，脾气又好，也肯用功读书，左不过今秋明年就要进京应试的。况且他家根基不错，与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就应承了。我想你烟霞姐姐已经有了人家，目下你也大了，该出阁了，你瞧着如何？”燕飞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她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许久说道：“叔叔，我不愿嫁人，只愿伺候叔叔。”清远笑道：“女孩儿大了，终究要出阁的，家里虽好也不能呆一辈子。”嫣然道：“不瞒姑娘说，要不是烟霞已经有了人家，我很希望她嫁给这一家呢！你没见过那家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依我看，上京应试，他肯定能得个头名状元，到时候，你就是状元夫人了，谁敢小瞧你？”燕飞不理婶婶的花言巧语，只问着清远，道：“那家的人你果然见过么？”清远道：“你虽说是我的侄女，其实跟我的亲闺女差不多，你想我会让你受委屈么？自然是个好人家。”燕飞听说，知道无可推脱，况且，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现在叔叔和自己商量，已经够尊重她了，便道：“既然这样，明儿叔叔把那人的文章拿来一篇让我看看，到时候我再答复您。”清远忙一口答应，嫣然在旁道：“这是好文章，姑娘看了，保不住都不想在家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嫁过去呢。”清远呵斥了她一句，道：“你胡说些什么，燕飞是有主意的人，让她自己来决定。”燕飞起身准备离去，嫣然道：“姑娘且留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的，昨儿齐员外家来人拜望，给了几枚戒指，我瞧着怪好的，姑娘要不嫌，就拿去赏丫头们吧。”说着命叶儿拿来一个极精巧的小匣子出来，打开看时，只见里面放着四枚金光闪闪的戒指，用洁白的格子隔开。燕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真不敢要呢。”嫣然道：“收下吧，不是什么好东西。”燕飞这才回身让艾雨收了，告辞不提。
却说燕飞回去之后，那群丫鬟早就散了。燕飞懒懒地歪在床上，心神不宁的，把燕落叫来，告诉了她，燕落道：“现下谁知道那家到底什么样呢？果然如叔叔说的还好，要不然，姐姐这一辈子可不就毁了？”燕飞思忖良久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等我看过他的文章再说吧，左不过让叔叔回绝了他，也没什么。”艾雨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姑娘你想想刚才太太的话，句句都是为那人说好话，显然极想把你嫁他，你要是说不愿意，她还不一定使什么手段呢，我刚来的几年，就是伺候她，没见过她想干的什么事没干成的，最是心狠手辣，这又好几年过去了，她的本事只怕又长了些，姑娘要小心才是。”燕飞已经预料到这些，怕妹妹担心，所以没说出来，如今见艾雨直言说出，便道：“我自会小心的。”商量了一阵，燕落回去了。
艾雨伺候燕飞吃了药，看光景已经快中午了，这时喜雨走了来，笑道：“紫菱洲已经摆下了酒席，只等寿星就坐了。”艾雨道：“别的姐姐都做什么去了，怎么让你来传这句重要的话呢？”喜雨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当下三人来到紫菱洲，只见正中摆着三四桌酒席，却一个人也没有，燕飞正纳闷，忽听背后有人叫道：“二姑娘生日快乐！”燕飞一回头，只见许多女孩子，手里各自拿着一幅图案，连缀在一起，就成了一幅梅花图，画得非常精致，底下还有一句话：“燕飞姑娘生日快乐！”是用细细的线一点点地绣上的。众人笑着嚷嚷：“二姑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等等，一时，燕飞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雨霞道：“姐姐，你喜不喜欢？是我的主意！”燕飞只能说出一句话：“谢谢，谢谢！”众人笑够了，把图收起来，入了席。燕飞道：“叔叔跟婶婶怎么不来？”烟霞道：“他们知道咱们有活动，怕来了妨碍咱们尽兴，说晚上再单独请姑娘。”燕飞点点头道：“你们费了多长时间画好这幅画的？”雨霞道：“姐姐，你别提了，烟霞的手都快累肿了。”燕飞感动地看着烟霞，道：“真的么？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才好？”烟霞道：“自家姐妹，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高兴了。”燕落道：“咱们这群人里，就烟霞会画画，说不得，只好让她执笔了，耽搁了她好些工夫。”雨霞道：“就是呀，要不然，姐姐的嫁妆早就做好了。”烟霞站起来道：“看我撕你的嘴，没好话说。”说着把雨霞按在椅子上，雨霞叫道：“燕飞姐姐快救命，我再不敢了。”燕飞道：“姐姐饶她吧，我知道你为画这幅画，一定费了好些时间，明儿你的活计让我替你做些吧，可使得？”烟霞方松开手，雨霞冲她笑了笑，道：“还是寿星面子大，我说十句，也不抵燕飞姐姐一句！”
众人说笑着，入席吃饭。只是没有酒，都觉得很扫兴，特别是雨霞，连声嘟囔道：“爹真是讨厌人，让我们喝点酒又怎么了，只许他喝！”烟霞道：“妹妹别说这样话，爹是怕咱们喝多了，传出去不好听罢了。”雨霞道：“有什么不好听的，大不了没有人愿意要咱们家的女孩子，嫁不出去正好，我正不想嫁人呢！”燕飞道：“你看这个小蹄子没脸没皮的，不知害臊，这种话是你个姑娘家能说的么？”雨霞道：“我才不在乎这些呢。”燕飞本来满腹心事，慢慢地被众人欢快的气氛感染，也有说有笑的了。没有酒，众人就以茶代替，倒也吃得热闹非凡，一时尽欢而散。
晚上，燕飞来到锦绣阁，清远夫妇果然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坐定了，燕飞陪着喝了两杯酒，清远道：“你要的钱公子的文章我已经给你拿了，你看看，果然好文章。”命真儿取来，递给燕飞收了。嫣然又喋喋不休地说起钱家的事，燕飞很是厌烦，心里又惦记着早点看钱公子的文章，不免承色陪坐了一会，道：“今日叔叔如此郑重地给我做生日，本该陪着叔叔婶婶尽兴才是，只是我这会非常累，只怕旧病复发，又惹得叔叔替我操心，叔叔要是疼我，就允许我回房休息吧。”清远也不勉强，道：“也罢，我知道你们今儿中午玩累了，快回去歇着吧。”燕飞告辞出去。
夜里燕飞坐在灯下，仔细地审视钱公子的文章，但觉如行云流水，读后口角噙香，余味无穷，真是好文章。而且同篇字迹工整，颇有柳公权之风。不觉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心道：“如果钱公子果然是文章的主人，倒是可以托付终身。”想到这，脸不觉红了，刚好艾雨来给她添茶，见她一幅娇羞模样，手里拿着文章，故意问道：“姑娘，文章写得如何？”燕飞道：“不过如此罢了。”说着脸红了又红，艾雨道：“只怕姑娘就要嫁给这不过如此的人了。”燕飞道：“你只管混说些什么？好不好只有过去了才知道。”二人说笑了一阵，方安歇了。
第二天一早，定省完了，燕落来到砚园，问道：“姐姐，那个什么钱公子的文章你看了没有？”燕飞一听，脸就红了，道：“看过了。”燕落看了看燕飞的脸，道：“姐姐，你莫不是很快就要嫁人了吧？”燕飞打了她一下，道：“哪有这么快？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燕落把文章仔细地看了一遍，道：“真是好文章，堪配你的性情！”燕飞羞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燕落道：“既然如此，姐姐就赶紧回了叔叔，让那家赶紧来结亲才是。”燕飞道：“你真是个傻丫头，哪有女方赶着男方的道理？再说烟霞姐姐还没嫁呢！”燕落道：“我倒真想见见这位钱公子。”燕飞道：“你见人家做什么？”燕落道：“我很羡慕人家的文才么，怎么，现下还不是你的夫君呢，就吃醋了？”燕飞笑着赶着她打。
闲言不消细述，如今且说烟霞嫁了出去。夫妻俩回门的时候，燕飞见了赵许声一面，果然是年轻才俊，与烟霞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众姐妹都替烟霞高兴，烟霞也很幸福的样子，小鸟依人般站在赵许声旁边。燕飞看得眼热，心里暗道：“钱公子要有赵公子那么好就好了。”到底燕飞的夫君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初为人妇
又过了几日，钱家来人商量婚事，想尽快把燕飞娶过去。清远答应了，燕飞就日日忙碌起来，做各种各样的嫁妆。这一日，燕飞正在房中埋头绣一件衫子，燕落来了，坐在燕飞身边，默默地看着燕飞做针线。燕飞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就说：“我过去之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我那去看我。”燕落哭了起来，道：“姐姐，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剩下我自己了，我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跟谁说呢？”燕飞听了这话，由不得也难过地落泪，半晌方道：“你别伤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我怎么办呢？”燕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为什么别的人都父母，我们没有？为什么死去的偏偏是我们的爹娘？”燕飞道：“妹妹，你别说了，凡事都有定数，我们抗不过的。”燕落道：“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燕飞道：“可是，就算你报了仇，又怎么样呢？爹娘再也不会复活了。”燕落无言以对，许久道：“姐姐，你出了门，就难得回来一趟了，方才你说的回来看我，不过是哄我的话。我想我跟你一起走算了，你就当我是你的陪房丫头，可好？”一句话把燕飞说笑了，道：“傻丫头，你是我妹妹呢，我怎么能把你当丫头？再说，叔叔也不同意。”燕落道：“叔叔，叔叔，你就知道叔叔，他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知道了。”燕飞正色道：“燕落，别混说，当心被人听见。”燕落哭着去了。
燕飞心里酸酸的，也无心再做针线，起身到园子里走走，艾雨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后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多保养些才是。”燕飞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说着走出院门，信步来到惜桥上，看着水中的游鱼出神。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燕飞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原来是喜雨。燕飞道：“没做什么，在屋里闷的慌，出来走走，你忙忙的上哪去？”喜雨笑道：“我正要去找姑娘呢，可巧碰上了。”燕飞道：“找我做什么？”喜雨道：“你和我装迷糊呢，后天就是人家的人了，太太请你去说说话，也教导你一点做媳妇的道理。”燕飞羞红了脸，道：“我不要去，怪羞的。”喜雨道：“这事还能由着你？过了门，要是规矩不成规矩，以后还怎么做人呢？”说着拉着燕飞去了。
见过嫣然，燕飞道：“婶婶这么忙，还惦记着我的事，真叫我感激不尽！”嫣然笑道：“说哪里话，你要出门子，这是咱们家头等大的喜事，我都替你高兴不完呢。”又道：“出了门，在别人家做媳妇，可不比在家里诸事随便，万事要三思后行才好。不可跟公公、婆婆顶撞”她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妇德，燕飞心里虽十分厌烦，也只好听着，好容易听她批讲完，燕飞方如释重负地走回砚园。
转眼到了娶亲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燕落和雨霞两个人就来到砚园，帮着女人们给燕飞梳洗打扮，燕飞从镜子里看见妹妹，心里越发难过，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燕落的小手。燕落小声道：“我都知道，你今天要高高兴兴的才好。”燕飞点点头。
上午时分，姑爷来迎娶了，原来姑爷名叫钱东成。燕飞在红盖头底下偷着看了姑爷一眼，只见那钱东成美清目秀，玉树临风，言谈举止潇洒得体，燕飞心里很是欣慰。拜别了叔叔婶婶，燕飞上了抬来的大轿子，姑爷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领路。一路上燕飞不由得谋划起未来美满的小日子，夫娼妇随，相敬如宾，越想越美，一时又掏出菱花小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真个是娇花照月，沉鱼落燕，自己反羞红了脸，拿着镜子左照右照，顾影自怜。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燕飞在轿中颠得受不了，还没到地方，燕飞忍不住撩起窗纱，艾雨正在轿旁走着。燕飞小声道：“艾雨，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不是说不远么？”艾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约快到了吧。”燕飞满心疑惑，也不好说出来，只好放下窗纱，闭目养神。
一时，只听有人喊道：“落轿！”燕飞的轿子落下了，上来一个衣着簇新的女人，和艾雨一起搀扶着燕飞下了轿，燕飞头上蒙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脚下的一片地方。燕飞只好任凭人摆弄着拜了堂，又被引到一间屋子里，在床上坐下。一时那女人去了，艾雨道：“姑娘，你盖着这牢什子闷不闷，掀开透透气吧。”燕飞忙把盖头取下，一看，这是间布置得极精美的新房，外面隐隐鼓乐之声，人来人往地很是热闹。艾雨道：“姑娘，看不出这家的排场还挺大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得说着闲话。
夜已深了，宾客慢慢地散去，燕飞又重新把盖头蒙上，过一会子，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钱东成带着满身酒气进来了，只听艾雨惊叫一声，喊道：“姑娘，你看。”燕飞不知就里，忙掀开盖头一看，这个钱东成矮小肥胖，满脸红疙瘩，被酒气一冲，显得越发丑陋，燕飞大吃一惊，忙走到艾雨身边，紧紧地拉着艾雨的手，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钱东成喷着酒气道：“娘子，你等急了吧。小丫头，你快出去，我和娘子要安歇了。”说着就欺上身来，艾雨拉着燕飞满屋里躲着，那钱东成踉踉跄跄一时抓不着他们。艾雨急得道：“姑娘，这可怎么办？”燕飞高声道：“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钱东成道：“你喊什么呀，咱们俩已经拜过堂，成了亲，是合法夫妻了，我和我娘子同床共枕谁能管得了？”燕飞道：“我并没有和你拜过堂。”钱东成道：“哦，和你拜堂的是我家的奴仆，我怎么舍得让你嫁给他呀！”又扑上来道：“娘子，你别问了，我都等不及了。”燕飞急的没法，只好拉着艾雨逃出门去，来到院子里，只见四周黑漆漆的，人都安歇了。燕飞一阵绝望，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上了叔叔婶婶的当，上了钱家的当。钱东成又从后面赶过来了，燕飞只好往前跑，也辩不清方向。正跑着，忽然前方来了好几个人，燕飞叫道：“快救命！”那几个人却上来一起拉着燕飞把她拖到了新房里，艾雨也被拖到一边，带着哭腔叫着：“姑娘，姑娘，你要小心呀！”叫了两声嘴就被捂住了。燕飞止不住流下泪，心想：“完了，完了。”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一、少女时代
天一直阴沉沉的，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雨。
燕飞坐在窗前，看那淅淅沥沥的雨珠滚落到阶前，打湿了那里的几株海棠。四周都是朦胧清寂的一片，一阵冷风吹来，她感到有点冷，禁不住缩了缩肩膀。有细碎的脚步声走来，背上多了件披风，她感到暖和多了。艾雨道：“姑娘，这里冷，咱们到里屋坐吧。”
燕飞顺从地跟着艾雨来到里间的屋子，艾雨看见燕飞脸上的泪痕，诧异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说着递给燕飞一条绢子试泪。燕飞问道：“艾雨，你来几年了？”艾雨道：“我六岁就被爹娘卖到这里了，先伺候老太太几年，又被派到大少爷房中几年，后来就到砚园来了。”燕飞住的院子叫做“砚园”燕飞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今年有十六七岁了吧。”艾雨道：“过几天就整整十七了。姑娘问这些做什么？”燕飞叹口气，道：“你去燕落妹妹房里看看她做什么呢，叫她到这里来。”艾雨答应一声去了。
出了砚园的拱形园门，拐个弯，过一座小桥，就到了燕落的“侠客斋”从房里传出燕落的娇笑声“哈哈，我赢了，我赢了！”燕落大声说道。
艾雨走进屋去，见燕落正在和她房里的几个小丫头掷骨子赢铜钱玩呢。燕落面前已有了一堆铜钱了，其他几个小丫头却只剩了寥寥无几。燕落赢了钱心里高兴，因此笑得无比开心。
燕落房里的大丫头香儿叫道：“不是，不是，明明是二点嘛，是我赢了！”
“输了钱还想抵赖，看我不罚你！”燕落说着赶过去，两人闹成一团，其他小丫头也来哄笑助威，一时房里尽是女孩子们的笑声，热闹非凡，和砚园清冷寂寥恰成对比。
这时一个小丫头转眼看见站在门前的艾雨，笑道：“艾雨姐姐来了，快请进。”艾雨道：“你们好热闹。”燕落问道：“姐姐可睡了么？”艾雨道：“姑娘让我来请燕落大侠移步砚园，雅谈片刻呢。”燕落踌躇道：“外面下了好大的雨。”香儿道：“姑娘，你快去吧，大侠还怕毛毛雨么？”燕落听了大声道：“好吧，就听香儿的，拿雨披来！”一时穿好雨披，和艾雨、香儿相伴着来到砚园。
燕飞还在房中对着烛光出神，听着门外脚步声响，早有小丫头迎出去。燕飞站起身来，燕落已经带着满身雨气进来了。艾雨给二人斟上茶，自和香儿到厢房去坐。
“姐姐，这两天身子好些了？”燕落问道，不等燕飞回答，转眼看到窗前案上一株秀美的白花，亭亭玉立，煞是可爱，忙移步前去，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燕飞道：“昨儿真儿送来的，怎么没给你么？说是从海外运来的，叫做郁金香。”燕落道：“是了，我屋里也有，不过是黄色的，方才我忘了，还当叔叔只给了你呢！”说着冲燕飞扮了个鬼脸。燕飞不禁微笑了，妹妹比自己快乐，她毕竟小了两岁，父母死的时候，她还小呢，而自己呢，偏偏永难忘记那惨烈的一幕，永远笼罩在某种阴影里，永远也不能快乐。她甚至有点嫉妒妹妹活泼泼的样子“如果我是妹妹，我也会象她一样快乐，偏偏我是姐姐。”她心酸地想。
燕落审视着燕飞的脸，姐姐沉思时的样子简直美极了。燕落道：“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燕飞嗔道：“看我不打你这小蹄子，只会混说，拿我开玩笑！”燕落道：“你不是老教训我不爱学诗么，现下我会背一首诗了，你又来说我的不是。”姐妹俩说笑了一阵，安静下来。许久，燕落说道：“姐姐，你真美，我要有你一半好看就好了。”燕飞道：“又混说了！”燕落道：“爹娘偏心，把你生那么好看，我却不及你一半！”燕飞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无心和妹妹说笑了，垂下了眼。燕落自悔失言，只好拿别的话来打岔。燕飞道：“妹妹，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燕落摇摇头，燕飞道：“今天是爹娘的祭日。”她说着，眼泪直流下来。燕落在她身边坐下，道：“姐姐，你告诉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燕飞苦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燕落道：“我不信，以前问你，你总是不肯说，我一提起他们，你就生气，你一定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快说呀，我已经十四岁了，我有权知道这些！”燕飞擦了擦泪，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才六岁，你只有三岁的样子吧。忽然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咱们俩已经到了这里的叔叔家了。叔叔对我说，咱们的爹娘已经死了”燕飞说不下去了。燕落追问道：“那咱们的家呢？我记得咱们的宅子叫‘洗砚斋’，爹起的，爹还专门教我念过那三个字呢。”燕飞道：“洗砚斋，只怕也被人占去了。”燕落霍然站起道：“我们回到家乡，看看宅子被谁占去，害死爹娘的人不就水落石出了么？”燕飞道：“哪会这么容易？我听叔叔说，洗砚斋早被人转手卖过几回了，如今的主人只怕连爹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燕落无奈地叹口气，喃喃道：“难道爹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成？”姐妹俩相抱着哭成一团。
良久，燕落道：“姐姐，咱们一起逃出去吧，回到家乡去，说不定天可怜见，竟让我们找到凶手，替父母报仇呢？”燕飞苦笑道：“真是傻妹妹，咱们两个弱女子，我的身体又这样差，出去了怎么生活？碰到坏人，别说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住，洗砚斋真正是后继无人了。”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只是流泪。
燕落道：“咱们去问问叔叔吧，他跟爹是亲兄弟，说不定比咱们知道的更多呢？”燕飞道：“他要想告诉我们，早就说了。”停了半晌，燕落道：“今天是爹娘的祭日，咱们好好祭奠他们一下才好。”燕飞道：“我刚才已经在他们的牌位前上过香了，你再去跟爹娘说句话吧。”说罢，领着燕落走进自己的卧房，只见案上摆着两个牌位，上面写着：“母亲朱妍大人之牌位”“父亲张明远大人之牌位”燕飞燕落两个人并排跪在牌位前，燕飞道：“爹娘，女儿燕飞、燕落给你们叩头了。”一句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燕落道：“爹娘，你们安息吧，我和姐姐一定会给你们报仇血恨的！”二人又祝赞了一回，燕落方回侠客斋去了。
第二日清晨，燕飞燕落一起到叔叔张清远的上房请安。到了张清远住的锦绣阁，只见张清远的房中的大丫鬟真儿，婶婶嫣然的丫鬟喜雨，表姐烟霞的丫鬟小灵，表妹雨霞的丫鬟百合等在阶前站着，说着闲话。见燕飞二人来，忙问好，喜雨道：“二姑娘，三姑娘今天的气色不错么？”燕飞搭讪了，和燕落一起走进屋去。只见清远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嫣然坐在他的身边，底下坐着烟霞雨霞姐妹俩，地下众婆子团团围坐。燕飞、燕落向上请了安，挨着烟霞雨霞坐了。雨霞小声道：“两位姐姐今天来得这样晚。”燕飞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昨儿我闹了一夜，没睡好，起晚了。”清远道：“燕飞，你今日觉得怎么样？”燕飞道：“今儿好多了，多谢叔叔惦记。”清远道：“目下天气越来越凉，你们四个姐妹身体都不太好，要多加注意才是。”都答应了。雨霞笑着嚷道：“爹，你忘了么？今天是燕飞姐姐的生日。”燕飞一惊，细细一想，可不是么？连自己也忘了。燕落道：“可不是么？雨霞妹妹的记性那么好，我都没记住。”清远道：“哦，既是这样，今天咱们一起给燕飞做个生日吧，都乐一乐。”雨霞道：“太好了，咱们好长时间都没在一起喝酒了。”清远道：“不许喝酒！女孩儿家家的，不象话！”雨霞扮了个鬼脸。燕飞推辞道：“我看算了吧，叔叔的厚爱我只怕承受不起呢。”清远道：“饶是我答应了，你雨霞妹妹也未必肯依，你没见她刚才还嚷着喝酒么？”嫣然道：“燕飞今年有十七岁了吧。”燕飞点点头，清远听了微微阖首。烟霞问道：“咱们在哪里摆酒席呢？”清远道：“就在紫菱洲吧，那里清净，空气又好。”嫣然道：“好主意，我再传几个女人吹着笛子，那里傍着水，笛声就格外清朗。”燕飞道了谢，众人散了。燕飞回到砚园，刚坐下，只见雨霞带着百合来了，进门就说：“姐姐，快拿长寿面来给我们吃。”燕飞忙让了坐，命艾雨倒茶来，雨霞道：“烟霞姐姐本来也要来的，只是她这几天太忙，只怕来不成。”燕飞知道烟霞已经许配给本城姓赵的大户，再过半个月光景就要出阁了，这些日子几乎不出门，只在家准备她的嫁妆。二人正说话，只听门外叽叽喳喳地来了一群人，艾雨忙迎出去，却是真儿、喜雨、小灵以及一帮小丫头来了。雨霞一见笑道：“拜寿的要挤破门了，快拿面来。”真儿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好些玩物，道：“这是老爷给二姑娘的，老爷说，仓促间不及备什么礼物，让姑娘随便挑拣，看中什么就留下什么。”说着把托盘放在燕飞面前的小几上，燕飞忙道了谢，看时，不过是些精巧的玉器、瓷器等物。一时，清远屋里的叶儿来了，道：“老爷叫燕飞姑娘快去呢。”燕飞只好跟着她去了。
二、议亲
到了锦绣阁，只见嫣然也在坐。清远道：“叫你来，不为别的。昨儿钱员外府上来人给他家的公子说媒，那钱公子我见过的，人生得很齐整，脾气又好，也肯用功读书，左不过今秋明年就要进京应试的。况且他家根基不错，与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就应承了。我想你烟霞姐姐已经有了人家，目下你也大了，该出阁了，你瞧着如何？”燕飞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她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许久说道：“叔叔，我不愿嫁人，只愿伺候叔叔。”清远笑道：“女孩儿大了，终究要出阁的，家里虽好也不能呆一辈子。”嫣然道：“不瞒姑娘说，要不是烟霞已经有了人家，我很希望她嫁给这一家呢！你没见过那家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依我看，上京应试，他肯定能得个头名状元，到时候，你就是状元夫人了，谁敢小瞧你？”燕飞不理婶婶的花言巧语，只问着清远，道：“那家的人你果然见过么？”清远道：“你虽说是我的侄女，其实跟我的亲闺女差不多，你想我会让你受委屈么？自然是个好人家。”燕飞听说，知道无可推脱，况且，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现在叔叔和自己商量，已经够尊重她了，便道：“既然这样，明儿叔叔把那人的文章拿来一篇让我看看，到时候我再答复您。”清远忙一口答应，嫣然在旁道：“这是好文章，姑娘看了，保不住都不想在家住了，恨不得立刻就嫁过去呢。”清远呵斥了她一句，道：“你胡说些什么，燕飞是有主意的人，让她自己来决定。”燕飞起身准备离去，嫣然道：“姑娘且留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的，昨儿齐员外家来人拜望，给了几枚戒指，我瞧着怪好的，姑娘要不嫌，就拿去赏丫头们吧。”说着命叶儿拿来一个极精巧的小匣子出来，打开看时，只见里面放着四枚金光闪闪的戒指，用洁白的格子隔开。燕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真不敢要呢。”嫣然道：“收下吧，不是什么好东西。”燕飞这才回身让艾雨收了，告辞不提。
却说燕飞回去之后，那群丫鬟早就散了。燕飞懒懒地歪在床上，心神不宁的，把燕落叫来，告诉了她，燕落道：“现下谁知道那家到底什么样呢？果然如叔叔说的还好，要不然，姐姐这一辈子可不就毁了？”燕飞思忖良久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等我看过他的文章再说吧，左不过让叔叔回绝了他，也没什么。”艾雨道：“我看没这么简单，姑娘你想想刚才太太的话，句句都是为那人说好话，显然极想把你嫁他，你要是说不愿意，她还不一定使什么手段呢，我刚来的几年，就是伺候她，没见过她想干的什么事没干成的，最是心狠手辣，这又好几年过去了，她的本事只怕又长了些，姑娘要小心才是。”燕飞已经预料到这些，怕妹妹担心，所以没说出来，如今见艾雨直言说出，便道：“我自会小心的。”商量了一阵，燕落回去了。
艾雨伺候燕飞吃了药，看光景已经快中午了，这时喜雨走了来，笑道：“紫菱洲已经摆下了酒席，只等寿星就坐了。”艾雨道：“别的姐姐都做什么去了，怎么让你来传这句重要的话呢？”喜雨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当下三人来到紫菱洲，只见正中摆着三四桌酒席，却一个人也没有，燕飞正纳闷，忽听背后有人叫道：“二姑娘生日快乐！”燕飞一回头，只见许多女孩子，手里各自拿着一幅图案，连缀在一起，就成了一幅梅花图，画得非常精致，底下还有一句话：“燕飞姑娘生日快乐！”是用细细的线一点点地绣上的。众人笑着嚷嚷：“二姑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等等，一时，燕飞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雨霞道：“姐姐，你喜不喜欢？是我的主意！”燕飞只能说出一句话：“谢谢，谢谢！”众人笑够了，把图收起来，入了席。燕飞道：“叔叔跟婶婶怎么不来？”烟霞道：“他们知道咱们有活动，怕来了妨碍咱们尽兴，说晚上再单独请姑娘。”燕飞点点头道：“你们费了多长时间画好这幅画的？”雨霞道：“姐姐，你别提了，烟霞的手都快累肿了。”燕飞感动地看着烟霞，道：“真的么？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才好？”烟霞道：“自家姐妹，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高兴了。”燕落道：“咱们这群人里，就烟霞会画画，说不得，只好让她执笔了，耽搁了她好些工夫。”雨霞道：“就是呀，要不然，姐姐的嫁妆早就做好了。”烟霞站起来道：“看我撕你的嘴，没好话说。”说着把雨霞按在椅子上，雨霞叫道：“燕飞姐姐快救命，我再不敢了。”燕飞道：“姐姐饶她吧，我知道你为画这幅画，一定费了好些时间，明儿你的活计让我替你做些吧，可使得？”烟霞方松开手，雨霞冲她笑了笑，道：“还是寿星面子大，我说十句，也不抵燕飞姐姐一句！”
众人说笑着，入席吃饭。只是没有酒，都觉得很扫兴，特别是雨霞，连声嘟囔道：“爹真是讨厌人，让我们喝点酒又怎么了，只许他喝！”烟霞道：“妹妹别说这样话，爹是怕咱们喝多了，传出去不好听罢了。”雨霞道：“有什么不好听的，大不了没有人愿意要咱们家的女孩子，嫁不出去正好，我正不想嫁人呢！”燕飞道：“你看这个小蹄子没脸没皮的，不知害臊，这种话是你个姑娘家能说的么？”雨霞道：“我才不在乎这些呢。”燕飞本来满腹心事，慢慢地被众人欢快的气氛感染，也有说有笑的了。没有酒，众人就以茶代替，倒也吃得热闹非凡，一时尽欢而散。
晚上，燕飞来到锦绣阁，清远夫妇果然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坐定了，燕飞陪着喝了两杯酒，清远道：“你要的钱公子的文章我已经给你拿了，你看看，果然好文章。”命真儿取来，递给燕飞收了。嫣然又喋喋不休地说起钱家的事，燕飞很是厌烦，心里又惦记着早点看钱公子的文章，不免承色陪坐了一会，道：“今日叔叔如此郑重地给我做生日，本该陪着叔叔婶婶尽兴才是，只是我这会非常累，只怕旧病复发，又惹得叔叔替我操心，叔叔要是疼我，就允许我回房休息吧。”清远也不勉强，道：“也罢，我知道你们今儿中午玩累了，快回去歇着吧。”燕飞告辞出去。
夜里燕飞坐在灯下，仔细地审视钱公子的文章，但觉如行云流水，读后口角噙香，余味无穷，真是好文章。而且同篇字迹工整，颇有柳公权之风。不觉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心道：“如果钱公子果然是文章的主人，倒是可以托付终身。”想到这，脸不觉红了，刚好艾雨来给她添茶，见她一幅娇羞模样，手里拿着文章，故意问道：“姑娘，文章写得如何？”燕飞道：“不过如此罢了。”说着脸红了又红，艾雨道：“只怕姑娘就要嫁给这不过如此的人了。”燕飞道：“你只管混说些什么？好不好只有过去了才知道。”二人说笑了一阵，方安歇了。
第二天一早，定省完了，燕落来到砚园，问道：“姐姐，那个什么钱公子的文章你看了没有？”燕飞一听，脸就红了，道：“看过了。”燕落看了看燕飞的脸，道：“姐姐，你莫不是很快就要嫁人了吧？”燕飞打了她一下，道：“哪有这么快？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燕落把文章仔细地看了一遍，道：“真是好文章，堪配你的性情！”燕飞羞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燕落道：“既然如此，姐姐就赶紧回了叔叔，让那家赶紧来结亲才是。”燕飞道：“你真是个傻丫头，哪有女方赶着男方的道理？再说烟霞姐姐还没嫁呢！”燕落道：“我倒真想见见这位钱公子。”燕飞道：“你见人家做什么？”燕落道：“我很羡慕人家的文才么，怎么，现下还不是你的夫君呢，就吃醋了？”燕飞笑着赶着她打。
闲言不消细述，如今且说烟霞嫁了出去。夫妻俩回门的时候，燕飞见了赵许声一面，果然是年轻才俊，与烟霞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众姐妹都替烟霞高兴，烟霞也很幸福的样子，小鸟依人般站在赵许声旁边。燕飞看得眼热，心里暗道：“钱公子要有赵公子那么好就好了。”到底燕飞的夫君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初为人妇
又过了几日，钱家来人商量婚事，想尽快把燕飞娶过去。清远答应了，燕飞就日日忙碌起来，做各种各样的嫁妆。这一日，燕飞正在房中埋头绣一件衫子，燕落来了，坐在燕飞身边，默默地看着燕飞做针线。燕飞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就说：“我过去之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到我那去看我。”燕落哭了起来，道：“姐姐，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剩下我自己了，我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跟谁说呢？”燕飞听了这话，由不得也难过地落泪，半晌方道：“你别伤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我怎么办呢？”燕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为什么别的人都父母，我们没有？为什么死去的偏偏是我们的爹娘？”燕飞道：“妹妹，你别说了，凡事都有定数，我们抗不过的。”燕落道：“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燕飞道：“可是，就算你报了仇，又怎么样呢？爹娘再也不会复活了。”燕落无言以对，许久道：“姐姐，你出了门，就难得回来一趟了，方才你说的回来看我，不过是哄我的话。我想我跟你一起走算了，你就当我是你的陪房丫头，可好？”一句话把燕飞说笑了，道：“傻丫头，你是我妹妹呢，我怎么能把你当丫头？再说，叔叔也不同意。”燕落道：“叔叔，叔叔，你就知道叔叔，他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知道了。”燕飞正色道：“燕落，别混说，当心被人听见。”燕落哭着去了。
燕飞心里酸酸的，也无心再做针线，起身到园子里走走，艾雨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后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多保养些才是。”燕飞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说着走出院门，信步来到惜桥上，看着水中的游鱼出神。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姑娘在这里做什么？”燕飞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原来是喜雨。燕飞道：“没做什么，在屋里闷的慌，出来走走，你忙忙的上哪去？”喜雨笑道：“我正要去找姑娘呢，可巧碰上了。”燕飞道：“找我做什么？”喜雨道：“你和我装迷糊呢，后天就是人家的人了，太太请你去说说话，也教导你一点做媳妇的道理。”燕飞羞红了脸，道：“我不要去，怪羞的。”喜雨道：“这事还能由着你？过了门，要是规矩不成规矩，以后还怎么做人呢？”说着拉着燕飞去了。
见过嫣然，燕飞道：“婶婶这么忙，还惦记着我的事，真叫我感激不尽！”嫣然笑道：“说哪里话，你要出门子，这是咱们家头等大的喜事，我都替你高兴不完呢。”又道：“出了门，在别人家做媳妇，可不比在家里诸事随便，万事要三思后行才好。不可跟公公、婆婆顶撞”她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妇德，燕飞心里虽十分厌烦，也只好听着，好容易听她批讲完，燕飞方如释重负地走回砚园。
转眼到了娶亲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燕落和雨霞两个人就来到砚园，帮着女人们给燕飞梳洗打扮，燕飞从镜子里看见妹妹，心里越发难过，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燕落的小手。燕落小声道：“我都知道，你今天要高高兴兴的才好。”燕飞点点头。
上午时分，姑爷来迎娶了，原来姑爷名叫钱东成。燕飞在红盖头底下偷着看了姑爷一眼，只见那钱东成美清目秀，玉树临风，言谈举止潇洒得体，燕飞心里很是欣慰。拜别了叔叔婶婶，燕飞上了抬来的大轿子，姑爷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领路。一路上燕飞不由得谋划起未来美满的小日子，夫娼妇随，相敬如宾，越想越美，一时又掏出菱花小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真个是娇花照月，沉鱼落燕，自己反羞红了脸，拿着镜子左照右照，顾影自怜。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燕飞在轿中颠得受不了，还没到地方，燕飞忍不住撩起窗纱，艾雨正在轿旁走着。燕飞小声道：“艾雨，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不是说不远么？”艾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约快到了吧。”燕飞满心疑惑，也不好说出来，只好放下窗纱，闭目养神。
一时，只听有人喊道：“落轿！”燕飞的轿子落下了，上来一个衣着簇新的女人，和艾雨一起搀扶着燕飞下了轿，燕飞头上蒙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脚下的一片地方。燕飞只好任凭人摆弄着拜了堂，又被引到一间屋子里，在床上坐下。一时那女人去了，艾雨道：“姑娘，你盖着这牢什子闷不闷，掀开透透气吧。”燕飞忙把盖头取下，一看，这是间布置得极精美的新房，外面隐隐鼓乐之声，人来人往地很是热闹。艾雨道：“姑娘，看不出这家的排场还挺大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得说着闲话。
夜已深了，宾客慢慢地散去，燕飞又重新把盖头蒙上，过一会子，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钱东成带着满身酒气进来了，只听艾雨惊叫一声，喊道：“姑娘，你看。”燕飞不知就里，忙掀开盖头一看，这个钱东成矮小肥胖，满脸红疙瘩，被酒气一冲，显得越发丑陋，燕飞大吃一惊，忙走到艾雨身边，紧紧地拉着艾雨的手，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钱东成喷着酒气道：“娘子，你等急了吧。小丫头，你快出去，我和娘子要安歇了。”说着就欺上身来，艾雨拉着燕飞满屋里躲着，那钱东成踉踉跄跄一时抓不着他们。艾雨急得道：“姑娘，这可怎么办？”燕飞高声道：“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钱东成道：“你喊什么呀，咱们俩已经拜过堂，成了亲，是合法夫妻了，我和我娘子同床共枕谁能管得了？”燕飞道：“我并没有和你拜过堂。”钱东成道：“哦，和你拜堂的是我家的奴仆，我怎么舍得让你嫁给他呀！”又扑上来道：“娘子，你别问了，我都等不及了。”燕飞急的没法，只好拉着艾雨逃出门去，来到院子里，只见四周黑漆漆的，人都安歇了。燕飞一阵绝望，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上了叔叔婶婶的当，上了钱家的当。钱东成又从后面赶过来了，燕飞只好往前跑，也辩不清方向。正跑着，忽然前方来了好几个人，燕飞叫道：“快救命！”那几个人却上来一起拉着燕飞把她拖到了新房里，艾雨也被拖到一边，带着哭腔叫着：“姑娘，姑娘，你要小心呀！”叫了两声嘴就被捂住了。燕飞止不住流下泪，心想：“完了，完了。”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