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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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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程显得有些仓促。我看到天开始放晴,下午上班的时候,突然决定今夜出发去海南。虽然知道这里下雨,那边不一定也下,但是我不喜欢起程时的心情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女儿正上着网,说不怎么想去看海了。我相信她头几年想去看海的憧憬不会毫无道理,去一趟,即使现在不如何心往,长大之后她总应该不至于后悔和觉得没有意义。女儿不怎么向往,但是也没有反对。下班后我快速煮了饭吃,妻子负责收拾行李。给住怀化的三姨姐电话,居然无人接听,大约把手机放家里,人上街去了。吃着饭妻子说:“不让三姐先买好票再过去?”我说:“不管,过去再说。”我把这次旅游定位在亲情出游,不参团,就一家三口随心所欲行走,没有具体行程计划,只有两点被预先确定,是时间不超过7天和目的地在海南。

    一家三口各背一个包出单位大门的时候,站院子里的同事不解地往我们张望。

    快到怀化的时候,妻子终于拨通了姨姐的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姨姐大约预料不到我们没有购票就直奔怀化,明明我说我们在汽车上了,她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对我说:“我买到票后告诉你是哪天的票。”我笑说复述我们已经快到怀化了。姨姐才似乎如梦初醒,她立即明白了时间的急迫,问清楚我们大概乘坐哪次列车,大致开车时间后,急急就挂了电话。我本来还想告诉她别急,我们自己去买也可以。大约15分钟后,姨姐电话问:“只有站票和上铺卧票,买那种?”我觉得两者间没有可供选择的类同性,立即回答买卧铺。

    6月18日夜间10点我们乘上了没有空调,陈设简陋的1473次由襄樊开往湛江的列车。把女儿妻子送到加1车厢卧铺,我来到4号车厢,刚刚爬上上铺,列车员就关了灯通知大家休息。本来说换好铺牌过去陪她们说话的,既然别人都睡了,我就没有从铺位下来,心说明天早点起来,去陪她们不再过来这边。打妻子手机,准备说声不过去了,却已经关机。大约女儿在候车室玩游戏后随手关机了。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失眠了。一夜昏昏沉沉,似乎睡着过,又一切都知道。列车进入广西地界,听得到窗外落着大雨。我心说,海南不会这样扯天扯地地落吧?列车一度在野外临时停车。靠走廊那边窗户没有关,蚊子成群结队来到车厢,叮得人脚痒难耐。听得到蛙鸣和虫唱。雨声似乎较前变得稀疏。记起大学时候因为汽车抛锚耽误时间,我深夜独自在沅水边上的芦荻阵里高一脚低一脚摸黑行走,也听到类似的雨声、蛙鸣和虫唱。我此刻倒觉得这些声音这样真实感人,我愿意结庐这无人山野,夜夜静听这些天籁。

    6月19日凌晨5时多,列车终于从几乎无边的夜色里穿行出来。我不想赖在铺位上了,如其躺着失眠,不如去那边车厢坐着看风景。一夜没过问女儿妻子,也不知道她们好不好。女儿同妻子都在睡觉。我又返回4号车厢,找乘务员用铺牌换回车票。离终点还有6小时车程就退出卧铺,乘务员有些吃惊,知道我是去别的车厢陪小孩,莞尔一笑,调皮地用学得并不好的粤语说:“毛 men tei!”(没问题!)

    大约到黎塘前后,窗外的山貌奇秀起来,有如桂林那边地貌。更兼夜雨初歇,有洁白的成团雾气在山脚、山腰飘飞缭绕。乘车观看如此空灵秀美的山景,也是一种享受。于是叫女儿起来。女儿说还想睡,我说等下睡吧。女儿很乖地爬下来,望几眼窗外,镇定自若的样子。倒让她父亲吃惊了,问:“看到那边的山和云雾了吗?”女儿还是镇定自若,说看到了。我于是也平静下来,问:“昨夜都干了些什么?”“我刚在铺上坐下,吃肯德基,乘务员就关灯了。”“那你怎么办?”“我抹黑把那个鸡腿吃完,用纸包了骨头,就躺下睡觉了。”“睡的好吧?”“还可以。”我担心她临上车买的那一大包肯德基夜间没吃坏掉,爬上去给她拿下来,先尝了下,还好,没有坏,不过不再外焦里嫩,已经变得软如嚼絮。

    隔了几个铺位的妻子也起来。她笑女儿抹黑啃鸡腿。原来她早醒了,听见了我们的全部谈话。洗漱之后,大家都不再睡觉。

    我们计划下车后在湛江安心吃顿早餐,然后乘巴士去海安,乘客轮渡过琼州海峡。女儿和妻子都有些担心晕船。我鼓励她们,笑说晕船也是一种体验,顶多把胃吐空,我们海口再吃。妻子说,害怕那种腹内翻江倒海的感觉。我们计划争取连夜赶往三亚,实在不得已就住海口。

    11时多我们到达湛江。下车前有人来车厢卖票,说是乘他的汽车可以直达三亚,汽车上海轮过海到海口后直接去三亚。这时候意外认识同车厢的芷江小杨。他也去三亚办事,但不敢买那票,他怕被“卖猪崽”我说,出来了就别怕,那样多人买票,他骗人的话,逃不了。不过我提议先不买票,跟他上车再付款。小杨同意。

    那个卖票的壮汉,带领一大帮人从火车站往汽车站走,浩浩荡荡在街边椰树榕树下开过,很是威风。我们丧失了在湛江安心吃顿饭的机会,上了长途卧铺汽车。妻子女儿担心晕车,躺下就假寐。我独自张看雷洲半岛风光。窗外地势平旷,有一望无际的感觉,多椰树和香蕉树,天空很蓝,云洁白地堆积卷舒着。14点多,我们才到达海安港口。我们草草吃了点东西,补给了几瓶矿泉水,十分耐心地等待,看着自己乘坐的客车被允许开上海轮,我们才被鱼贯放进港口,上了轮船,爬到二楼甲板,然后去到客舱等待开船。

    等待海轮开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要等到它巨大的底舱装满了车辆,才肯开航。乘客们在船舱看电视。妻子晕车,找了个角落上的椅子侧身向隅躺了休息。我带女儿去甲板、驾驶楼拍照。阳光太强,拍不出什么照片。顺着海峡望去,海水以一个弧线逃出视野,也给人无边无际的感觉。许多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轮船在海面忙碌而从容地游弋。

    因为不适宜拍照,因为轮船久不开动,女儿见到海见到海轮产生的欣喜没有持续多久,就开始退潮。她返回客舱,把她妈妈也叫起来,命令大家陪她玩扑克。我不想玩,知道她不喜欢玩字牌,故意说,要玩就玩跑胡子吧。她不依,非要玩扑克。其实,海轮可能要2个多小时才装满,不玩扑克干什么呢?

    17时多快18时,海轮终于开动。今天风平浪静,预计的颠簸没有发生。妻子懒得动,待舱里,我带女儿去背阴那边舷上。海风送给我们凉爽。俯视可见海水不停在跳荡。海口的楼房一直在视线最远处玉石一样明晃着,积木一样矮小。往船舷那边望去,海水湛蓝,浩淼没有边际。同女儿说着话,能够感觉到小姑娘是快乐的。我试探地问:“累了吧?回舱里坐去吧?”女儿回答得很干脆:“不累。”不久,天起云了,甲板上不晒,我们又去甲板一侧的长椅里坐。一无风浪,二无太阳,我觉得妻子没有再坐舱里的理由了,过去鼓动她也出来坐。太阳从上面把巨块阴云的边缘照耀得明亮而晶莹。越过对面船舷,可以看到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致。我走过去,拍了许多照片。

    海口的楼房和斜拉桥终于高大起来,近在咫尺。天忽的下起雨来。大家躲进船舱。下船的时候,雨又住了。秀英港那边的街道,霓虹灯亮起来,显得神秘而美丽。我们没有仔细体味海口傍晚的况味,急急回到汽车的铺位里。汽车倒似乎非常眷恋海口,几次排队加油,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我们还没有走出海口。

    尽量不在海口住的原因,是我们此行主题是去天涯尽情看海,我们要把尽可能多的时间交给三亚。如果游玩的主题作出改变,我也会选择去海口以西的儋州住,去寻找在那里一待三年的苏东坡的心境同遗迹,而不是把时间花在花花绿绿没有底蕴的海口。

    天彻底黑下来。我不可能再透过车窗看到什么,也在铺位上躺下来。女儿和妻子此刻真的睡着了。想到可能夜间11点以后才能够到达三亚,我忽然后悔没有在海口住一晚了。我习惯了连轴奔波,而女儿妻子肯定受不了。从昨夜起,她们一直跟着我在车船之上,靠肯德基、桶面、盒饭果腹,今夜深夜还不能够在某家旅馆住下来,我觉得自己的性急,把她们的旅程弄得辛苦而乏味了。打定主意下车就带她们去认真吃一顿饭,然后在宾馆里好好歇息一宿。

    我望见窗外天空一轮巨大明亮的圆月,把公路边旷野里的树木房屋都照得清晰可辨。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美丽的月色了。好像还是儿时的夜晚,大人们在生产队会堂开会,我同小朋友们在背后的山岗上玩抓特务,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光。月光照亮了高大枫树上的巨大喜鹊窝。也照亮了德运老曾祖屋角的饭李,那种个头很小、果核也小、果肉甜脆的李子。凑巧在李树边打埋伏,我会一颗接一颗地摘吃李子。德运老汉的狗很机敏,跑出来冲李树吠,德运赶紧从茶堂出来,朝李树张望,却望不见一声不响站李树枝边小油茶树后的我。德运对狗说:“瞎狗。”狗也就丧失了自信,垂头丧气跟着主人回屋檐下去。

    圆月让我记起今天是阴历十六,是我的生日。早晨女儿从火车铺位上爬下来,就凑我耳边,轻轻说了声生日快乐。我生肖属马,性喜奔波,能够出来流浪,我便是快乐的。

    三亚的满街霓虹让长途卧铺汽车里的乘客们舒了口长气。时候已经接近6月20日凌晨2时。出站的士和摩的延揽生意到了死缠烂打的地步。我带着女儿妻子昂着头直走出站,谁的腔也不搭,左拐走上一条街道。汽车进站前我留意到这条街不远处有家海鲜饮食店,门前装修漂亮而雅致。不两分钟我们就走到了。店子门开着,四五个人围一张桌子坐着,我择桌子让女儿妻子坐下,奇怪怎么没老板过来招呼,过去往坐着的人里用眼光询问谁是老板,竟然一桌的麻木,这时却见门外快速跑来一个挎小皮包的瘦高小伙子,说:“打烊了。夜里十点打烊。”我苦笑一下,一家三人出店子来到街边。有的士停下来。我带头钻进去。“去吃饭。近点、味道好点、有海鲜吃的地方。”我对司机说。那个壮实的的哥把车往前开,拐上一条笔直宽阔的街道。“去亚龙湾多少钱?”我问。这次我的游程完全没有计划好。我手头甚至连张海南地图也没有准备。之前在网上搜索游记,也没一篇切实可靠的。我只记住了有个亚龙湾,据说那里沙滩漂亮。“打表。”的哥说。“不打表!多少?”我说。“50。”“少点。”“最少了。不信打表你看,要50多。到时只收你50。”“好。”“去亚龙湾干什么?”“住。去看那里的沙滩。”“那里宾馆全部5星级。房价便宜的700多。”“没便宜点的了?比如3星级4星级的。”“还有1000多的。”“那我不去亚龙湾。只去吃饭。”

    说话间面前出现一家食店,街边、一楼厅堂、二楼都有餐桌,因为太晚,食客寥寥,服务员倒或坐或站,看去不少。付了车费,我说声谢了,直奔食店。问明还有东西吃,才选择街边树下一张桌子,坐下。女儿妻子满脸疲惫。我心痛而歉疚的摸了下女儿的头,笑一下,说:“吃饭后,我们马上找地方住下休息。”服务员拿了菜谱过来,见我们点海鲜,引领我去鱼缸那边自己选择。我拉上女儿过去。女儿点了一条80元一斤的海鱼。服务员麻利地用网兜捞起它,猛掼在地,然后把被摔得动弹不了了的鱼过电子称,让我确认价额,并签字画押。我问此鱼怎么做?服务员说“可以清蒸、盐焗,喜欢味道重点,可以红烧。”女儿说:“红烧。”我点一个贝类做汤。回到餐桌,女儿点一个麻婆豆腐,老婆点一个蒜蓉时蔬。我心底担心女儿不喜欢吃麻婆豆腐,她喜欢吃的麻婆豆腐是我改良了的,我做的麻婆豆腐比通常餐馆里的更鲜嫩爽口。一会服务员过来说妻子点的蕹菜没有了,只有白菜了。妻子说“就白菜吧。”一个挑一担竹筐的阿婶过来桌边兜售水果。妻子拿眼光询问我。我说:“是山竹。你们吃过的。你们都不喜欢吃。”妻子同女儿都记忆不起,我说,掰开来像大蒜籽的。她们记起了。阿婶非兜售不可。我笑笑,果断的说不要。然后移开视线不看她。只有这样,阿婶才会走开。

    等菜的时候,一个男人径直坐桌边来。惊奇地抬头看去,是那个的哥。“我不去亚龙湾了。不用等我。”我说。“那去哪里?”“不去哪里。就吃饭。然后大东海有朋友过来接我。”长途车上听人交谈,我知道三亚有个地方叫大东海,而且离车站不远。“这么晚了还麻烦朋友?”“是啊,我也觉得太麻烦,不想去,他坚持要开车过来。”“住这里吧!海景房,我给你联系优惠价,250。”“可以少一点吗?”妻子问。的哥说:“可以!还有400多和500多的。”这个的哥脑子出毛病弄不清大小、多少,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有些愠怒,不客气地敲击他:“我网上查过,三星级的宾馆,也是海景房,房价190差不多了!”的哥很激动地抬手往不远处路边黑暗处一指,说:“那边就是大海呀。你以为是什么!那就是三亚湾!你以为是别的房呀。”我不同他理论,故意压低声调减慢语速,问:“能够看到日出吗?”的哥说:“不能。看到日出就不叫海景房了,叫”的哥想把能够看日出的房从海景房区划出去,但是不知道把它区划到什么地方。趁他气势因为区划不成功受到自我挫败,我说:“不麻烦你了。我们等朋友呢。你走吧。”的哥说:“我又不吃你饭,赶我走干什么!我好心呢,你这样对待我。”我失笑了,说:“别这样伤感啊,我怕耽误你生意呢,我只是告诉你不需要等我了。”的哥不喜不怒东张西望地走开,回到他的士上去了。

    女儿果然不喜欢这里的麻婆豆腐。妻子不喜欢海贝冬瓜汤。我觉得这汤倒鲜美。只是红烧海鱼失了海鲜的妙处。女儿对自己点的麻婆豆腐置之不理,大约为了表明这完全是厨师的原因,故意对自己点的红烧海鱼显出认真负责的样子。我知道她不如何喜欢这鱼的味道。海鱼可能还是清蒸好吃些。大家无语埋头对付饭菜。女儿、妻子放下碗箸的时候,海鱼剩下不多皮肉和整架骨头,其他三个菜,基本没动多少。我鼓励大家用汤,率先垂范,连喝三小碗,可是身边的娘俩装没看见,顾左右而言他。妻子招手侍者,买单,135元。妻子说:“一点不好吃,价格倒贵的可以。”

    在我们准备喝完饭后茶即便离开之前,那个壮实的哥让我们非常吃惊地第三次出现在我们身边。“去不去亚龙湾?我载你们去。”的哥说。我心里恨道,怕莫脑子有毛病!喝着茶,表情不快,大约有些无赖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盯住的哥的脸,简单的说:“不去!”的哥说:“我好心呢。你老不相信我,还赶我走。住不住海景房呢?我给你联系优惠假,250,你自己去开,就是300多。”见他这样说,我觉得自己对他是有点警惕太高,态度不好了,我忽然想去看看他的海景房。既然近,我就可以接受,我们需要的是马上休息。妻子的意思,好像是要自己去找房。我觉得,跟他看看再说也可以,要不他鼻涕虫一样粘着你,也不好。

    那家伙把我们载出两百米,转一个90度的弯,把车停在一个叫经纬酒店的酒店门口。的哥说:“进去吧。”我们下车进了大堂。总台服务员并不如何热情。我看到价目牌上标着海景房标准间680元。问服务员如何打折。回答淡季折后价310。“没少了吗?”“没少了。”我发现的哥并没有跟进来。我觉得那家伙可爱的很,他是要让我明白,250确实是他给了我好处,我走出来,笑着说:“你不进来呀?”他底气足了,表情也柔和起来,问:“你住不住?”“不住跟你来干什么?”的哥于是掏手机给人打电话,要过我身份证,用粤语向电话那边报我名字,那边好像让他带我去总台办理。的哥表情迟疑,很胆怯地把手机给了总台服务员。服务员对的哥的态度可谓冷漠鄙夷极了。我在一边心里好笑。服务员听完电话把手机交还的哥的时候,突然正色厉声地对的哥说:“你同客人讲明了没有?!”的哥支支吾吾。我问:“怎么回事?”服务员说:“250这个价格开房间,你的房钱是交给旅行社的。”我突然怒从心生,冲的哥吼:“你搞什么鬼!”拂袖转身,示意坐大堂一角沙发的妻子女儿走路。的哥怔怔地斜靠在总台边,讷讷无言。

    我们走到门口,迎面风风火火走来一个帅气单瘦的小伙子。的哥如见救命稻草,奔过来,忙不迭对小帅哥说:“你来同他们讲。”小帅哥口才好,很简洁的说明他是旅行社值班人员,他们与宾馆签订了使用房间合同,现在淡季,他们订的房使用不完,但是得按合同交原定的房钱,于是他们就亏,我们住房,如果让旅行社去办,可以给我们优惠价格,旅行社也得到弥补。原来如此。我问“你们给了我优惠,是不是今后我的游程就非得与你们联系上了?”小帅哥否认了这个说法。还在我的要求下,答应由宾馆前台开给我住宿发票。我再次去找那个对的哥怒目相向的服务员,核实了小帅哥的说法。直到我办好房间,的哥还没有走,我觉得实在委屈他了,过去同他握手,并道了谢。的哥打给我一张名片。希望明天我如果包车,能够包他的。

    在去8楼房间的电梯里,妻子说,你好像没有再同旅行社的侃房价了。我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是,说:“人家的哥忙乎了一夜,为的就是要让我们当一回250,我还侃什么。”妻子女儿一齐笑起来。

    旺季标价680、三星级的海景房陈设之简陋,让我们大跌眼镜。比我们居住地的三星级宾馆都低档许多。我不明白三亚这个旅游城市是怎么了。让妻子女儿先洗浴,我探看到窗外三亚湾沿海的街灯夜景不错,取相机拍摄了一张。

    置身三亚不到2小时,对三亚人的不良心态有了一个深刻印象。细想之下,又能够理解他们。上世纪80年代末海南划省,90年代全岛经济严重泡沫膨胀,那时候海南人一定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一夜暴富了,泡沫经济之后的衰落,让海南人有了失落感,有如山里行夜路的汉子,无意徒手抓到一条大穿山甲,喜滋滋抱怀里,猛的穿山甲球一样从怀里跌落,滚进了山林,化为乌有,汉子难免要叹息、跌足、发火骂娘。的哥、卖水果的大婶无一不喜欢死缠烂打,究其实是心有失落感,急于要抓住和挽回。

    我最后一个洗浴好,时间已经凌晨3点。

    妻子起床惊醒了我,我打开手机看时间,是6月20日上午8时多。我还想睡懒觉,闭着眼睛问:“落雨没?”“没落。还早,太阳还没有出来。”我觉得她判断有问题了,盛夏哪有8点多还早太阳未出的说法?忽然记起我们睡的是海景房,虽然不能够看日出,我也不能够错过海的晨景。爬起床,拉开部分窗帘,打开玻璃窗,我依凭经纬宾馆8楼客房的窗户,忽然变得痴痴傻傻起来,迷人的三亚湾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虽是海湾,左前方大部分地方可供人极目远眺生浩淼无边之感。有海轮点缀在那里。右边是昨夜灯火璀璨的弧形海堤。右前方位置和大小都恰到好处地浮一个岛屿。天空云层较厚,阳光在云层之上就乐于清闲,不再努力地要普照人寰,只在云朵的边沿勾勒一个明亮的轮廓。让同显一色的海天,不是单调生硬的蔚蓝,而显一种柔和的淡蓝,还用浓重的乳白皴染了,海面同天空的轮廓和色彩于是都那样柔和,完全是一位心境温暖柔软的水彩画师匠心独运、妙手偶得的佳作。

    海岸有沙滩椰树。沙滩以内,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街道以内是错落有致的高楼。经纬宾馆8楼客房的窗户里看到的三亚,确实靓丽迷人,让我心醉,让我喜爱。因为海,三亚更显柔媚,简直风情万种,叫人心旌摇曳。

    我拿过相机,连拍几张。

    我们不能够老这样远远地与海对视,我们决定立即走近大海。

    乘经纬宾馆电梯下楼的时候,我觉得清新柔媚的海的味道穿过8楼客房窗户追了过来。妻子同女儿的表情都显得轻松愉悦。见她们精神饱满的样子,我心情大好。从电梯里走出来,我让她们坐大堂沙发上等,我去退房。有12元“菜篮子调节基金”从住房押金中被扣除了。我们走出大堂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第六感官告诉我有椰风鼓吹着满街的热带花草香味在等待着我们。

    因为我们每人挎带一个包,从出宾馆门口到大街,我们一路被人缠着,要我们包的士游玩,30或50元一天。奇怪的士怎么如此便宜?被告知的哥不靠游客付费获得主要收入,他们主要靠带游客去景点,然后从景点获得记分,拿工资。我们不打算搞“一日游”去许多景点,本来考虑打的去天涯海角,在那里看一天的海,现在怕让的哥失望,我决定乘公共汽车。我们闯过满街的哥的纠缠,过马路,先近距离看看三亚湾。

    马路路基稍稍低斜延伸下去,就是海滩。椰树成林,近水有椰树欹身向海,那角度姿态,妖娆妩媚得让人心悸不已。林边有石路花坛。石路和林间,满是气味清新色彩嫩黄的阳光光斑。女儿小鸟一样飞奔向海。我赶紧掏出相机,给小姑娘拍照。妻子找条石凳面向椰林大海坐了下来,表情柔和、迷醉。我把女儿的包、自己的包统统放石凳上去,给女儿拍照。然后叫妻子走近大海,走进椰林给她和她们拍照。也让女儿给我们拍照。

    女儿好像急于想要下海。我告诉她这里只是三亚湾,一个海湾,我们要去直接面对广阔的南中国海,我们必须先选择某个沙滩。当然,之前我们必须先选定一个地方,安静地吃好早餐。

    女儿到底长大了,她不似几年前那样吵闹着马上去到沙滩,而是微笑着说“走,那我们吃早餐去。”马路对面尽是宾馆、彩色照片冲印店、商店,没有食店。沿马路张望前面,好像也没有。我还是引领她们望前走。出了椰林,是一个有一个高大漂亮莲花雕塑的小广场。海水环绕着广场。海水还被放任或者引进到广场里面的雕塑下方。应该拍下这个雕塑,但是其时阳光已经非常强烈,不适宜拍照。

    广场靠陆地的地方是一个丁字路口。良好的视力让我看到对街路口一角浓荫掩映的商店间有个纸牌,上书“早餐”我决定走过街口去。妻子说:“不会吧?那边都是商店。”妻子显然对岭南人处处充满随意而又因之显见非常的人性化的性格不熟悉。果然,那个一株树冠庞大的古树下的早餐供应点,在两爿商店间几乎不占街面,却有一个退隐街后、雅致阴凉的可以制造早餐的小院。我们在古树树荫下吹着海风享用粉肠汤粉和茶叶鸡蛋。小桌上免费供应萝卜丁和剁辣椒。值得特书一下的是那海南本地出产的辣椒,冲烈的辛辣比湖南辣椒还够味够劲。声称“不吃辣椒不革命”“无辣不饭”的毛泽东,当年幸好吃的不是这海南辣椒,要不他就不崇拜那个盲流出身的朱元璋,打下一个中国了事,他说不定要学了成吉思汗,兴致上来,打下整个的欧亚。

    温和真诚的老板娘似乎很喜欢那个不断搛取剁辣椒下吃粉肠汤粉、眉目清秀表情天真的半大姑娘食客,一空闲下来就把柔和喜悦的眼光投在半大姑娘的脸上身上,终于忍不住,用粤语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问:“小姑娘就放假了?”得知小姑娘中考完毕专程出来旅游放松,她说:“这里中考还要几天。你们打算去哪里玩呀?”我说:“先看看天涯海角。”“那里好玩吧?”妻子问。“不好玩的。就两个石头,一个写着‘天涯’,石堆过去一段,另一个写着‘海角’。”老板娘说。妻子又问:“就没有别的玩了?”“还有一个岛。可以玩坐汽艇。”老板娘不时把安闲的目光投向街道,知无不言。“没沙滩和海滨浴场吗?”女儿问。她最关心的是浴场。“没有的。”女儿把眼光投向我,低声说:“那就不好玩了啊!”我说:“到了海南,天涯海角就必须得去一下吧。”我把眼光投向老板娘,既回答女儿,又征询老板娘。老板娘说:“是啊!——如果去浴场,就是大东海了。那里海水好靓。玩的人多。也便宜。”我问:“浴场不是亚龙湾最好吗?”“亚龙湾也靓。不过远。人少。都是有钱人去。那边的宾馆好漂亮。不过贵,一晚上千。有钱人喜欢在那边修别墅。”我开始对心里牢牢记住着的亚龙湾失望,而接受选择大东海。老实说,我不喜欢中国的富人。他们没有应该有的仁慈高雅,有的多是张狂和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粗俗乏味。社会照理应该因为富人而高雅美好,但是,中国的富人,好像,没有。我还不喜欢因为这些富人而缺少了应有的美好的中国社会。

    我最先吃完早餐。从古树底下往海滨广场望去,觉得大海、椰树、雕塑构成的画面好美,我到底忍不住,拿出相机拍了一张。把相机放回挎包,我觉得有必要召开一个三人紧急会议,决定今天的游程。民主会议的结果,是暂时放弃天涯海角,先去大东海。

    我们被老板娘告知,出街口左拐望前走,去公共汽车站牌下,可以等到去大东海的公共汽车,票价一元或者两元。

    嫩黄而热烈的阳光洒满三亚的海滨街道。餐后的我们觉得有些热。但是一上干净漂亮的公共汽车,马上舒适起来。三亚的公共汽车应该都是有冷气的吧?车的后排是两位用头巾把头和脸保护起来的年轻姑娘,心想她们大约是黎族的了?女儿和妻子的表情愉悦而轻松,甚至可谓安详。车窗外浓荫里不时见到热烈而雅致好看的红花。心里很想问问那苗条漂亮的女乘务员,那到底叫什么花。

    我们依照公共汽车乘务员的指引,从一棵巨榕下沿石板路走出200米,见到的是一片树林。正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女儿叫起来:“好蓝的海水!”这个因为想看海上日出,昨夜觉得我们天经地义应该睡到沙滩来的天真的小姑娘,顺着林荫斜径首先看见了海。

    女儿带领我们来到海滩,深吸一口气,凝然不动望着沙滩望着海,说:“好漂亮啊!”小姑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广阔、水质明净、蓝得让人心醉的大海。

    椰树下沙滩里,蘑菇阵一样地排列着藤草盖的凉棚。此时沙滩游人不多,我们走进一个看海位置最佳的凉棚。凉棚里有两张木质躺椅和一张茶几。趁女儿和妻子去淡水浴室更换泳装,我把三个挎包都挂在凉棚撑架上。忽然觉得这个蘑菇状的凉棚有了家的感觉。我们全家要用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这里看海。

    正前方的海无边无际。我躺躺椅里,眼前是一个色彩很有层次的画面:近前是橘黄色的沙滩,近滩的海水被海浪推激成白色的浪花,再过去海水就呈现浅绿、深绿、淡蓝、深蓝,更远是如洗的碧空和洁白的云山。这些颜色都那样纯净,让人觉得整个地球整个世界原本就这样纯净得近乎透明、美好得让人心柔软。

    女儿拉着她妈妈来到凉棚又拉上我,一起奔向大海。海水水温宜人。我们手牵手迎着海浪走向深处。高可近米的海浪冲击着我们,我们挺住继续前行,于是来到巨浪之间的谷地,身周是相对平静的湛蓝的海水,身前身后都是汹涌着的海浪,置身这样一个相对平静而又充满变幻的环境,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终于一个巨浪又冲了过来,女儿几分惧怕几分兴奋地大叫起来。妻子笑起来,附和着她们,我也傻傻地笑。忽然真正懂得了老聃在道德经里所说的“赤子”是个什么状态。此刻我们的神经又要算最放松的时刻了。

    我要用相机纪录下这一切。我回到凉棚。这时候右边沙滩开始络绎不绝地出现白人、黑人、棕色人。那边是海滨酒店为住店客人免费提供的凉棚。看来那家酒店住的多是外宾了。那些洋人也走到我们这边沙滩来。这些白人的小孩,模样非常可爱。一个文静的六、七岁的白人女孩,被她妈妈同另一个与妈妈年纪相仿的白人女人牵着手赤足走过我眼前的沙滩,那份惬意、轻松、优雅,让我感叹。一个四、五岁的满头卷曲金发的小男孩,用海沙追击着他的父亲,他父亲也用沙子还击着儿子,一齐从我眼前跑过,那种顽皮和温馨的亲情,让我感动。那边那对情侣更值得欣羡和赞美。,他们一起下海戏水,然后男的就躺凉棚边踏脚矮几上日光浴,女的躲凉棚里拿出一本书来读,两人娴静得让整个世界都为他们停止了跳荡和喧哗,只有关于爱情的甜蜜回忆和构想,在那男子的脑袋里跳荡。有位容颜艳丽、姿态高雅的年轻白人女子,大约喜欢我们这边的清静,披着纱巾拿一小纸杯咖啡走到我左邻的凉棚,把咖啡放在沙砾里,把沙滩躺椅弄出凉棚,躺椅子上开始她孤独而清静的日光浴。凉棚主人过来告诉她这边凉棚是收费的,她就很好脾气地交还躺椅,然后原地在沙滩上铺上浴巾,继续享受她的阳光。我为这些洋人的潇洒自在感动的同时,觉得他们的心思与我们并不遥远。

    女儿又来拉我下海去。我给她套上一个救生圈,把她拉到她不能够及地的深处,等待下一个巨浪来临,我松开手,女儿尖叫着被巨浪推出老远,我则猝不及防地被巨浪掩埋。初被海水吞没的时候,不由生一丝恐惧感,忽地明白什么叫没顶之灾。挣出水面,发现女儿用惊恐的眼光搜寻着她的父亲。见双方都安然无恙,女儿同父亲都欣喜地笑起来。

    女儿如同一个水里的精灵,除了有时候在沙滩上捡拾五彩的小贝壳,基本泡在海水里。我有时候躺凉棚的椅子里,让阳光晒着足背,顺着眼皮看海,海浪排着队奔涌而来,海很有节律地发出轻柔低沉而又激动人心的声音。我于是似是而非地听懂了海,听懂了世界同人生。

    同女儿、妻子在这天涯戏水看海,我真的做到了忘我,忘记了过去和未来,忘记了身份同使命,我拥有的,只是现在的真切、亲情的温馨、忘我的欢乐。

    下午4时多我们才离开大东海沙滩。按照妻子意见我们回到三亚湾海滨广场。妻子发现那里是一个当地居民生活区。她觉得撇开宾馆,走进本地百姓生活,旅游会更具风味。妻子告诉我,早上早餐的时候,她发现街口不远处就有家海鲜排挡,而早餐店老板娘告诉过她街道内有旅馆,舒适干净,不比大宾馆差。我觉得既然如此,住进这个生活区,傍晚一家三口在海边散散步,应该非常闲散而舒适,赶紧妇倡夫随。

    下午5时多,三亚湾的阳光还很热烈。我们一家三口在广场对面街口树荫下的椰子销售点从容地坐下,向一位50多岁的大婶点了冰镇椰子。椰子汁的味道不错,鲜香沁凉。我们慢慢地吸啜,一任头顶大树的一种花絮,不断掉落在小桌上。大婶笑眯眯地望着在大东海海边晒红了脸和手臂的小姑娘,问:“你们从哪里来?没有晒过这样厉害的太阳吧?”小姑娘说:“湖南。我们准备了防晒霜,但是忘记搽了。”大婶说:“那晚上你会觉得痛的。——要是我们去晒,就不这样红。”等我们饮完椰子汁,大婶麻利地砍开椰壳,拿来小刀,让我们吃椰肉。白白的椰肉比椰汁更香,可是有些油腻的感觉,不能多吃。

    向大婶询问的结果,让我们大吃一惊,坐这里可以望见的海鲜排挡依靠着的,就是一家旅馆,社区主任家开的,条件不错,也安全。我们看房的结果,证实大婶所言不虚。旅馆登记似乎比大宾馆还严。闲聊之下,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告诉我现在重视这个,西藏骚乱之后上面要求就严格了。我心里好笑,西藏骚乱震动委实不小,天涯小旅馆都受影响了。

    我们住三楼,阳台恰好能够清楚看到街边的树冠。那种早晨见过的一边开鲜艳红花一边结长长荚果的,叫凤凰树,是三亚的市树。那荚果在没有肥皂的年代,扮演我家乡皂角的角色。想起刚才饮椰子的时候,不断落桌上来的,就是凤凰花凋谢后的花絮柄梗。得知三亚的市花,就是三角梅!阳台外葱茏葳蕤着许多不知名的绿色阔叶。

    把不重要的包放在房间,我们下楼晚餐。按照女儿意愿,点了海虾海鱼青菜做火锅。我们在街边树荫下享用到的电磁炉火锅,鲜美无比,让在海水里几乎浸泡了一天的一家三口大快朵颐,尤其让点菜的小姑娘满意。小姑娘一边主动负责给父母斟饮料,一边说:“如果明晚不走,我们还来这里吃东西。”

    这一顿直吃到太阳从三亚湾的海面收走了最后一抹余晖。饭后我们去海边散步。四街的霓虹闪亮起来,海水也跳红荡绿。广场人影憧憧。除了行人,有跳健身舞的,有摆摊子买小吃的,有逢人就劝照夜景快像的。我和妻子在海边石上静坐,吹浴海风。女儿脱了鞋子,走进海水玩耍。

    天涯,并不给人穷途末路的悲怆之感,而是宜室宜家。

    6月21日清晨,在街口古凤凰树下的早餐店,用其辣无比的海南辣椒佐吃早餐,我发现天空有黑云在聚集。卖椰子的大婶过来问,你们今天去哪里?我说:“天涯海角。今天可能不那么晒。”大婶说:“是呀。今天不要下海。雨天海水风浪变化大。”一块辣椒的剧烈辛辣把我想说的一句什么话激灵回去了。

    早餐店老板娘的丈夫今天在店里,说昨天见过我们。见我们一脸疑惑,那老板说:“昨晚你们在吃海鲜,我见过。”问我们潜水过没有?我说,没有。他几乎叫起来,说不潜水来三亚干什么?!来三亚就是看海底的,要不白来了。我笑笑,说今天有人身体不便潜水。他说,那可以坐潜艇看海底呀。

    据说许多地方的海底世界都是人工模拟的,来三亚,去看自然海底风光,或许应该。我征询女儿同妻子的意见。女儿想乘潜艇看海底,而不喜欢天涯海角。女儿对无所事事般的观光不以为然,而喜欢可以积极参与的游乐节目。昨天房东家小女孩说三亚没什么游乐项目,女儿当即断然否定了三亚,说:“那三亚有什么好玩啊!”当时我心里好笑,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角,她这么快忘记了海水给予她的快乐。

    早餐店老板要赚取带我们三人去乘潜艇的积分,力图用的士免费送我们去大东海,并给我们弄团体票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乘他的的士呢?

    的士里看三亚大街的街景,比乘巴士有更为广阔的视角,还是满街浓荫里开火红花串的凤凰树最惹人眼,凤凰树让热带风情浓郁的三亚大街,既烂漫鲜奇又抒情温馨。

    一天黑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今天又是红日高照。

    在大东海的林荫下,缴纳近600元后的我们分发到救生衣,然后被电瓶车拖出老远,来到送人潜水或乘潜艇的墩船处,走在连岸长长木桥上,我们再次领教三亚阳光的热烈。桥下海水很清澈。有许多长长的带鱼在水里懒懒地游弋。

    我们被每8人一组用快艇送往那边海域的潜艇。快艇在浪尖倾斜颠簸让女儿高兴地笑起来。当我们被从快艇拉上潜艇,我觉得奇怪,这个顶部有两排椅子的奇形怪状的小船,就是传说中的潜艇?大家鱼贯地被引导走下一个陡峭的悬梯,来到底舱。底舱是两排一块块的玻璃窗,可以望见阴暗的海水。船开动起来,一男一女两讲解员就用本地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喊起来:“成群的是斑马鱼。”“那是鹿茸珊瑚。”“这是海沟。海沟水流很急,潜水进入那里,很危险。沟底白色的,是沙子。”“”船并不潜下去。我们的游程其实就是在底舱看看浅海海底。海浪把船推摇得大摇大晃,加上舱底气压大,空气污浊,许多人晕船了。首先发现妻子脸上冒汗,讲解员把她扶往顶舱。我取了塑料袋,问女儿:“晕不晕?”女儿脸色不好,看着海水,不说话。我问讲解员:“晕船怎么办?”“上顶舱休息,那里舒服些。”女儿也坚持不住,被扶上顶舱。我还想看看海底的精彩,好一会给女儿描述,于是一边牵挂着顶舱的母女,一边坚持着。底舱的人一个个陆续冒着汗被送上了顶舱。我发现成群的斑马鱼消失了,鹿茸珊瑚也消失了,最后连海沟同沟底白色的沙子也消失了,只有一片幽暗,回望身边,一个游客也没有了,讲解员大约看出了我的迷惘,说:“现在海水比较深,我们看不到什么了。”我不好意思让三四个讲解员陪同我一个人,也挪挪身上的挎包,满头雾水地走上顶舱。所幸妻子女儿脸色有所好转,能够支撑。满船游客大呼上当受骗。把这样一个游船,称为潜艇,实在有些欺诈的成分。三亚的旅游,还有许多有待规范的地方。

    船开到一个海域,我们重新上了快艇。上快艇的时候,同船游客都舒了口气,大有终于下了贼船的感觉。一艇的游客都精神萎靡,与来时从墩船上快艇时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

    我总希望能够去天涯海角的海滩乱石间,静静地看着海坐一天,想许多心事,或者什么也不想。我以为那样一定很惬意,一定能够望断南中国海的同时,忽然顿悟点什么。可是女儿一点也不喜欢去那里。那样独一无二的地方她为什么会不喜欢去呢?我非常纳闷和气馁。我把天涯海角定为此次游玩的第一站,可是最终我去不了那里。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只有经历沧桑、落一身红尘和倦怠的人,才需要这样长久地坐了静想,才需要走到天涯海角的海滩,择乱石间无语的坐下,才会有许多眼泪,需要把头埋进自己怀里,咬牙把泪水流进心里。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不需要走去那里,不会喜欢那样的对海静坐,喜欢就奇怪,才是不正常。

    电瓶车把我们从大东海海滩拉回街道的时候,我心情有些落寞。我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三亚了,又有些留恋,就这样仓促离开,我有些怕自己以后后悔。我赶紧在心里设定两个把此次旅行进一步弄充实的方案,来稳定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1、去海口乘飞机去长沙,游岳麓山和湘江,再从长沙回;2、先去湛江,然后去桂林,游阳朔漓江。我匆匆把这两个方案打包放进心最安稳的一角,才把心思收回来。一对白人母女,也与我们同车,女儿十一二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们走过街口乘上8路公共汽车。我从站牌得知8路公共汽车基本在三亚里绕了一整圈,最终去到三亚火车站。三亚大街葱茏的椰子树和榕树,鹿回头公园的雕塑,跨海汊的造型独特的长桥,满街的凤凰花,以及车内脸像轮廓岭南特征明显的少女,让我喜欢上三亚,留恋上三亚。可是,我最终得离开三亚。

    公共汽车上吐出除我们一家三口外所有的乘客,在一段乡间小路间颠簸飞驶一段,疑无路处豁然开朗,到达三亚火车站站前广场,三亚站那样微小,顶多像一个县级小站,然而新,还雅致。在购票厅的排椅上,我再次召开三人紧急会议,统一思想,决定下一步行动。女儿断然否决了我的两个方案。太阳晒痛了她肩臂的皮肤,她已经变得很想家,哪里也不肯去了。我说“那你说一个地方,既然出来了,我们总不能够马上回去。要不我们去五指山万泉河?”女儿说:“不。哪也不去了。”妻子问她去不去广州,去看看她曾经喜欢的狮岭镇。女儿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身体不舒服,哪里不想去了。”

    三亚就始发三趟火车,一趟去北京,一趟上海,一趟广州。我最早只能够买到16:50由三亚开往上海的车票。现在是6月21日下午13点。我决定把将近4小时的漫长等待放到站前饭馆去打发。果然那里有风扇,有空阔的桌椅。女儿也许真的好想家了,点菜的时候点了个湖南口味的辣子鸡丁。辣子鸡丁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全家傻眼了,那鸡块的皮和皮下脂肪,甚至比肌肉丰厚许多。女儿愁得不敢下箸。我想试探小姑娘对此次旅行到底有多失落,便说:“别怕呀,吃了精肉把肥肉和皮丢弃就是。我们应该感到幸运,我们吃到了世界上最肥的鸡肉。”小姑娘立即咯咯的大笑起来,神情还那样灵动和爽朗。那就不要紧。回去吧,也许真该回去了。她以后可以与她喜欢的人一起出来旅游,机会多的是。我无须给她安排和顾虑太多。饭后我们继续享受风扇。为了不让这享受变成免费的,我们又要了冰镇椰子。慢慢啜饮,女儿又拿出扑克,玩5、10、k。各人都会见机耍点狡猾,女儿把得意和失落生动地演示、转换在脸上。

    列车离开三亚站不久,又看到了海。浩淼广阔的海衬着楚楚可怜的成排的椰树,那样壮观而又雅致,澎湃热烈而又凄清落寞,让即将离开的我悲喜莫名。列车掉头闯进海岛的腹地,再看不到海。近前土地平旷,椰林、香蕉林、农田整齐地分区分布,更有小河流过,海岛风情浓郁。平地远处是山地,山地上空是洁白的形状好看的巨大云朵。这样的云只有海边才可以看到。我想像山那边,就是大海,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岛北部地形地貌和植被作物如粤西大陆没有二致。妻子女儿都睡着了,我独自望着异乡黄昏降临,内心脆弱而易感。我心底深处有些喜欢这种在异地他乡奔走观看的感觉。

    列车到达海口,上来大批的大学毕业生,多去广州的,车厢内开始很拥挤。列车过海的时候,被分成四节上了轮渡。直止到达对岸,坐车厢里基本没有什么感觉,除了因为停电,空调停了车厢温度骤然升高。周围的一伙50岁左右的男女乘客居然是湖南新邵的,他们是专门修建高尔夫球场的民工。他们曾经在海口奋战一月。因为海口雨水骤猛,挖开的沟渠,一场大雨过来又淤塞殆尽,而返工工头老板不认账。“这个来月雨水多,几乎每天一场。刚才还日头朗朗,一下就大雨瓢泼,躲都躲不及。我这个月就挣了300多块。受不了,我们跑深圳去。”其中一位50多岁的男人对我们说。他们饶有兴致绘声绘色给我女儿讲述修建高尔夫球场的许多细节,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

    6月22日凌晨2时多我们抵达湛江。下车发现车站小得像个工棚。原来列车把我们撂在市郊的东站,离市区南站还有几十分钟车程。下车的不多。空旷的站前广场有一处夜宵摊,我们去吃炒粉,问讯忙碌不停身材苗条好看的老板娘,知道周围绝对没有旅馆。老板娘建议等到5点多,有公共汽车过来去市区。我觉得时间太长,计划打的士去南站。老板娘提醒的士不安全。我们去候车室坐了想主意,有对年龄三十左右的两口子也想去市区,于是相约一起走,那样就不怕的士司机打劫了。男的高鼻黄发,很像新疆人。他们好像从海口上车的。准备去北海柳州等地。一起走向广场寻的士的时候,发觉月亮好亮。观察走在身边的小姑娘,不出声木木地跟着走,似乎好疲累。心说她此行跟着受许多苦了。又觉得她本应该受点苦,本应该看看他乡深夜的明月。

    那个高鼻黄发很会侃价。他说:“什么每人12!就10块!你拗这2块干什么!上车了,罗嗦什么!”司机说:“油价涨了啊!”“罗嗦什么!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开车开车!”司机就嘟嘟囔囔开了车。我心里直笑。司机因为钱少了,把车开的飞快。我赶紧提醒慢点!黄发高鼻也喊慢点。司机不理睬,说“这算什么快!”轮到司机惩治我们了,高鼻黄发也没了辙。我们紧张地望着前方道路上的光亮,都大气不出。

    车进城区,马路空旷,街灯昏黄,司机倒把车开慢了。一会他电话响了,掏出看一会号码,接了,声音暧昧语调悠长地喊了句“靓女”就嗓门巨大地聊开了。忽然记起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里赞叹过广东人的大嗓门。司机后脑壳不动,但是可以想像他表情如何眉飞色舞。高鼻黄发坐他旁边,不出声。

    的士把我们送到火车南站前。高鼻子两口子步行去前面不远的长途汽车站。我们住入广场宾馆。洗漱好,躺下已经是凌晨3时多。我让女儿把她手机闹铃也关了,说:“我们睡到11时半才起床。”

    清晨6时多我醒来了。从窗帘间揭开一条缝隙,我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前是几棵椰树惹人怜爱的头发,天光晴明。既然醒了,先买车票去。轻手轻脚洗漱,出门时妻子还是醒了,说:“买票去呀?我也去。”“你睡吧,我一个人去算了。”旅程无需再做选择,她去没有意义。

    车票意外地好买。我买到6月22日下午的相对在一起的两张下铺一张中铺。我走过湛江火车站空阔的站前广场,再过一个停车区,在椰树和榕树下走过,回广场宾馆房间,掏手机看时间,自出门至返回前后花不到10分钟。打开房门,女儿已经打开了电视,躺在床上看连续剧。她妈妈同她在说话。所有的手机、相机的电池已经充满。我对女儿说:“坐那么久的车来看这里的电视,划不来吧?既然都醒了,我们退房上街玩去。”

    在装了摄像头把正打开钱包的我弄进吧台内一台监视器里、却有些简陋和脏旧的总台前办好退房手续后,我问服务员,哪边有集贸市场?脸相岭南特征很明显的女服务员有些不解,随手朝广场那边指了一下,说:“好远的。”去集贸市场,是准备带些新鲜荔枝回家,更主要的是想因此找到一个居民生活区,清闲而随心所欲地打发火车留给我们的一整个上午同中午。

    我们从容地走过马路。阳光已经出来,透过浓密的榕树树间间隙,投射到路面和我们的身体上来。树荫下回望湛江火车站,在椰树和不锈钢雕塑掩映下,很有情调。我掏出相机叫住妻子女儿,给她们和湛江火车站照下许多照片。

    向前走不远,转一个弯,是一条让我喜爱无尽的街道。宽阔的马路被绿化带隔离成四车道,小车和摩托往来在单向车道里。马路两边人行道也有近10米的宽度,榕树和不知名的绿树蔽护着人行道。人行道杂乱而暗存条理地散布着水果摊子乃至自行车摩托车寄存摊。一个个头很高的阿婆卖的荔枝外观很漂亮,我过去看,她说:“好靓的!”然后让我看她荔枝,她却看我女儿,同我妻子说:“是你的女儿吗?这样大了!好靓的女仔!”长身阿婆好靓的荔枝却不怎么甜,我只买两斤不到。

    我们散漫前行。看身侧的妻子女儿,都愉快而闲适的样子。我望见对街树缝隐约有间早点店,带头穿过隔离绿化带的接头空隙横过马路。早点店很漂亮,砖墙外附搭一个小原木檐棚,棚角俏皮地挂一支红灯笼。里面卖许多早点。女儿看中了立在店门口的点心招牌里的玉米粥。在不大却雅致整洁的餐厅坐定,老板从里间跑出来。说:“玉米粥还没做,你们等下。”我们不介意等,看墙角地上高长瓷瓶里插着的干花,吹吊扇,享用刚买的那位长身阿婆的荔枝。荔枝淡甜里透着微酸,然而绝对新鲜,瑕不掩瑜,能够体现水果的况味和妙处。屋外阳光明黄,树叶和花草鲜绿,满街的空气也染的绿了。一个容貌和身材都绝美的姑娘从男朋友的摩托车上跳下来,走近小店,买早点,老板慌忙从里间跑出来,美女要的也是玉米粥,老板告诉她还没做好,美女也不买其他的了,走回去上了男朋友的摩托车,走了。老板也不遗憾,回里间去继续不紧不慢弄他的甜玉米。鲜嫩的甜玉米被他脱粒后,在临街木棚下煲烂,用一个大铁丝漏勺隔纱布滤了粗皮粗渣。这时候满屋飘的是好闻的玉米香味。“加炼乳吗?”老板冲我们问。“加。”女儿说。于是玉米粥被加上炼乳,装进大塑料杯,在封口机里用塑料纸封了口,才随同一只吸管被端呈过来。吸管是被一支铁夹从袋子里夹出来的。这个细节给了我放心和愉悦。跟着有一家三口进店来坐了屋角的那张台,要的也是玉米粥!小儿子4、5岁,壮实,猴子一样好动顽皮。男子是一位圆脸的帅哥。女子丰满有度娉婷生姿,有广东女人难得的白皙皮肤。那对夫妻态度安闲洒脱。不停轻声命令小猴子坐好。女子对男子说:“加了炼乳太甜。”男子对小猴子说:“快吃!营养早餐呢。”

    享受了营养早餐,又陪女儿光顾另一家早餐店,陪她吃她看中了的小点心。然后我们继续在街道乱逛。路边有不少把水果担子放在树下路口等人来买的阿婶阿伯。一个阿婶用粤语冲我说:“好靓的黄皮,买点去。”我心下一笑,也用粤语问:“酸不酸?”阿婶语气非常肯定的说:“不酸的不酸的!”哪有不酸的黄皮?不酸还叫黄皮?妻子女儿不知道阿婶担子里装的什么水果了。我说她们当年在广州曾经吃过“肉少籽多的、酸酸的那种”她们还是记不得。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记不得。

    人行道树荫下有石凳布列。我们刻意坐下。感受凉风从耳朵边吹过。看隔离带内花草争奇斗艳。看人来人往。看那个坐小凳上等人来搽皮鞋的搽鞋西施表情淡定地想什么心事。看榕树气根乱吊。头顶浓荫里有一种大朵淡紫色的花朵,很好看,想问问街口卖芒果的阿伯那叫什么花,终于没有问。留许多未知,是缺憾,也是一种美。

    我们终于来到集贸市场。买到一大串好看而且很甜的荔枝。我们慢慢走回火车站附近的时候,已经中午。一处我们曾经走过的树荫人行道,被许多小矮桌椅和桌椅边上的食客占据了。生意如此暴好,味道肯定不错。我决定坐下来吃午饭。是进餐的时候了。我们择树下一张小桌坐下。马上有拿菜谱和订菜单的老板过来。是一位清瘦高长的三十出头的男子。

    女儿点鱿鱼,被告知休渔期间,没有深海鱼类。女儿复点墨鱼,也是没有,同理。我不忍心女儿对海鲜孜孜以求的精神受挫,试探地问:“那这个盐焗海鱼也是没有了?”“这个有!”女儿却对他丧失了信心,问:“那是什么鱼啊?”“海鱼呀,不大一条的。”“那刺多不多?好吃不呀?”“好吃!做出来你就知道了,我们这里的鱼都好吃。”那还说什么呢,女儿要吃海鱼,已经是别无选择呢,就它了。女儿又点了尖椒牛肉。妻子点了清炒菜心。那鱼端上来,整齐地排列在沙锅里,仅放少量葱段姜丝。妻子问:“怎么做的?”我答:“就放花生油、精盐、清水、少量生抽煨熟的。”妻子的意思是怀疑它的味道。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原汁原味的海鲜了,肯定不错。鼓励大家举箸。鱼入口腔,果然鲜香无比,心生愉悦。尖椒牛肉和菜心也不错。

    席间有阿姐挑荔枝来兜售。我发现是上好的桂味。这种荔枝外表不红艳光鲜,却果肉细腻脆爽,更兼果核极小。我于是买一大串。阿姐惊奇我对荔枝那样了解。我改口用粤语说:“我就是本地人呀。”阿姐把收到的钞票同眼前忽出粤语的帅哥,看了复看,钞票收下,对帅哥是本地人,好像始终满腹怀疑。

    我们到达火车站,离开车时间还有2个多小时。我们进入有空调的收费茶座候车室。候车室玻璃隔墙上磨沙绘出些“绿蕉鸣禽”“红荔白头”的中国画图案。让我联想到贵州凯里火车站候车室里苗族美女照片。我不喜欢那脸盘很大的美女,而喜欢这些幼稚的中国画。看守候车室的服务员似乎心底自信而骄矜,拿来关于茶座候车室满意度调查问卷让我填。我全填“很好”“很满意”让美女服务员面色和悦内心心花怒放。

    我们即将乘坐的,是湛江开往湖北襄樊的列车,同来时比较,是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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