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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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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面吹来一阵阵风,就带过来一丝丝潮湿的气息。河水昼夜不停地缓慢地向西流去。夏日的梦漂在水上,迤迤逦逦,延绵不绝。

    长福看头上的烈日似乎上青色的,远边天际黛青的山影将他的思绪扯得很远。他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这六月的浮躁中没有一点柔情,河水也不清澈。

    远处岸坝上的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叫他的心陡然悸动:对襟的白色的有细花的衫儿,刚过膝的轻柔的短裤。这上英儿,英儿也这样婷婷娉娉,也这样苗条。长福的眼睛看了好长时间。然而那不是英儿,她没有英儿端庄秀丽。

    大黄在长福后边兀地吼了一声:“傻了!”长福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个狗!”大黄嘿嘿地狗样地呲开牙说了句诨话。长福甩开锄头准确地将苗里的草剔去,随着手臂的起落,肩胛上的肌肉有节律地涌动。大黄在后边喊:“兄弟,慢点,把我拉出尿来了!”

    这儿的田地原来是长满蒿草的河套。曾经长满蒿草的河套里曾经有过各种野兽、禽鸟,天很蓝,云很白,河水很清澈,游鱼怡然自得。后来“塔头墩”被翻起来“柳毛子”被砍掉,蒿草被刈光,秃秃的河套里只有河水怅怅地流去。沿河的从们在河套里种上庄稼,庄稼收成了,心里却空落落地觉得失去很多。

    长福铲到地头时,跨过推土机推起的用来挡水的坝子向河边走去。河水的细小的波纹牵连起他的视线。他脱下裤子,趟进水里,捧起带黄色的水洗了洗被汗水糊得咸渍渍的脸,一阵清爽便由脸开始传遍全身。大黄过来了一会也过来,他在岸边脱衣服。赤条条的大黄喘着粗气哟哟地嚎着扑到水里,溅起的水花迸了长福一身。长福抓起小底的一大块淤泥向大黄的脊背摔去,大黄回过头来十大要用水泼,长福已跳上岸去了。

    河套地无边无沿。在这块地东二里的村子叫“双泡子”“双泡子”分“前泡子”和“后泡子”前泡子在下坎,后泡子在上坎。其实,前泡子和后泡子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已成一体了。双泡子的人们终日劳作在这沿河的村里,受河水的浸润,水草艾蒿的味道永远滞留在胸口。

    河水从村前流过,在村前转了一个弯,又折向西去,曲曲折折蜿蜒百里流入松花江。双泡子的人们不知道这河发端在哪里,只知道向上溯五十多里是五常境内,只知道她终日流淌。水盛时,满河套里白亮亮的,大水漫漫,好象要淹了这个世界,前泡子最前面的人家可以坐在窗子里钓鱼。这几年太平,水少了,河也瘦了,只那么阴死阳活地流,没有一点生气。

    中午的河套地里没有人影。大黄在水里扑腾着。燥热炽灼的空气仿佛是凝滞的。常福叫大黄出来,大黄磨蹭着从水里爬出来,穿好衣服,相跟着向双泡子走去。

    东北十里外的黄家岗似乎比这双泡子更加偏爱僻、闭塞。远离市镇远离铁路远离公路就好象远离了文明。从双泡子向西偏北二十里是东陵镇,县城在东陵镇西北三十里处。黄岗村的人上一次县城就等于上了一次京都。

    在黄岗村还能找到二十几年前古朴的风气。但一切也在悄悄地变,不能觉查,没有声响,人的眼睛里添了许多让人缭乱的东西:新科vcd、长岭冰箱、康佳彩霸姑娘的身价也悄悄地涨,三万元才能讨上一房媳妇。

    常福在黄岗村长到了二十二岁。

    常福的母亲在三年前的秋天故去了。秋天的哀思悲痛是天空那样深远。母亲的眼睛在常福的脸上停留,努力将最后一抹爱恋呈给儿子,终于合上了,她撒手人寰,带着她的牵挂和缺憾以及无限的怜惜。常福伏在母亲的身上痛哭失声,捶足顿胸。母亲去了!她的儿子因为她久病的拖累只上到高二。辍了学的常福却不能抓住母亲的赴黄泉的手。

    常福同父亲——五十多岁月的淳朴壮实的庄稼汉守着二轮承包时分到的七亩地过日子,日子窘迫没有积蓄。常福只觉得凄苦,抑郁的眼睛永远是向远方望着的,出神地望,他很少说话。苦日子也有高兴的时候,高兴时常福的浅淡的微笑是很美丽的,一如女孩子兴奋时眯起的双眼。常福的身材健壮匀称,面庞不英俊但很有特点。

    六月的天气却如同往年的五月,凉意总是让人不舒服,就象冬天没有雪的感觉。常福的心绪好了许多,两年来的压抑苦闷仿佛微风吹动的云,慢慢地散去了。母亲虽常来梦中和他见面,却也不再叫常福悲伤不已。常福的父亲侍弄那点地轻松得象拈起一个纸团。大黄来找常福,说上河沿“做功夫”可以挣钱的。大黄的老婆能干,三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但河沿这儿有十几里路,往来不方便。大黄憨着嗓子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常福和大黄就去了。一把锄头挂在自行车上,叮叮当当地上河沿。

    常福很少来河沿,沿河的在常福的眼里有许多的新奇。被河水冲刷得陡直的崖壁在常福的脚下朐是微微颤动。常福的目光投向宽广的河套,飘过细细的河落到那边的模糊的村落上。这世界上这么大,常福的心胸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但河沿里并没有人影,他们来得确实很早,做功夫的总是等到自己的地锄完才来,现在才六月,哪里有人影呢?大黄眼睛尖,看河套里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正从斜坡上走来,就说我们问她,她不用我们再上村里。大黄远远地扯开嗓子喊:“大姐,我们是卖功夫的,你做吗?”常福听得仔细,看大黄回头眨眼睛一脸占便宜的得意。女人走过来,看得清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俊俏的媳妇。常福的脸先红了。大黄陪着笑,问要不要雇工铲地。女人的脸红润细腻,看大黄这样瞅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大黄傻呆呆地立在那儿。女人止住了笑,大黄才松口气。常福只在一旁站着,听他们一搭一问地说。女人有三垧河套地,在那边不远处。女人的面目娇好,牙齿很白,她不停地说,大黄不住地问,于是谈妥了。太阳悬在东边天上,不很热。女人领他们到地里,指点看哪些是她的地,然后摆着腰走了,叫中午到她们家吃。她说她叫雅芝,一打听就知道。

    常福和大黄进到村子里,沿着渐渐熟悉的街巷到了雅芝的家。大黄刚才在水里洗得痛快,这会儿他走了一阵路,头上又冒了汗,就扯开汗渍渍的衬衫不住地忽打着。这少有的热天让常家感受到了夏天的味道。雅芝的家在后泡子,在紧后在一趟街上,窗后上一片土豆地,再向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双泡子的人总要在侍弄完自己家的承包田再去侍弄河套地,河套地种得晚,地势又低洼,土质就阴,苗就出得迟一些。

    临街的两间小巧的门房和砖砌的围墙围定了三间正房。白铁皮盖顶水磨石罩面的三间房宽敞明亮气派。

    他们包了雅芝家的三垧地,算算今天已是第四天了。雅芝迎出来,用手抚着常福的背,很随便地让他们进了屋。常福和大黄进屋时,雅芝已把桌子放好了。雅芝眯眯笑着让他们吃好,大黄并不客气,只管去吃。他和雅芝混得熟了,就什么话都问。他问雅芝,他的男人哪去了。雅芝脆声声地答:“死了!”但看她的神却并不显悲伤。屋里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歪着头看他们。

    昨天,天下了一阵小雨,虽然不很大,车了却不能骑了。雅芝说住下吧,他们就住在了前边的小门房里,门房开过食杂店,有现成的炕。今天雅芝又说路远,来回十几里累不说,还把功夫搭上了,干脆这几天都住下算了,这样还能多赶些活儿。大黄说对,这样再好不过,就住下了。

    常福和大黄下午去得晚。太阳毒辣辣地将火一样的热气扑下来,到两点钟时还不见一点清爽。常福见时间不早了,就自己一个人下地,大黄正睡觉,叫也叫不醒。等大黄到地里时,常福已铲了半根垅。

    六月乡村的晚上有一些情趣,这沿河的村里的人们总趁着晚上的清爽凑在一起。蛙在起劲地鼓噪,还有蟋蟀、不知名的小虫儿,吱吱蛐蛐地叫。从河那边兄过来的风带着河水的潮湿河草的气味扑进人的鼻孔里,汗湿的胳膊凉了,就有了一点痛快。

    一片霞光渐渐褪去,黑夜便来了。大黄从后边的厕所回来,钻进屋子,拥着常福说:“哎,你说,那娘们儿的奶子真白,跟白面馒头似的,颤颤微微的,啧,啧。”常福听他粗嘎的声音不禁笑道:“你看见了?缺德不?”大黄嘿嘿地呲牙道:“你不缺德!要你也在窗帘缝里看见,保准价钱挪有地场,哧,真是!”常福没有理会大黄,大黄独自一个人哼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歌子倒头躺下,不一会就听到了他的鼾声。

    常福看窗外的夜色愈来愈重,对面的人家后园地里的玉米刷刷地响。河沿的潮湿的空气总是向他的鼻孔里钻,他嗅到了鱼腥味、水草的苦涩和甜润青蛙还在叫,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常福想起雅芝的丰满合度的腰身,妩媚的笑脸,如春水般荡漾的眼神。雅芝的奶子很白,大黄说的,他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他的心底隐隐地有一团火在烧。白天雅芝搭衣服时,柔嫩圆润的手臂和高耸的胸脯叫常福直想亲吻上去。他这样想着,就睡不着了。想着时,英儿的影子又闯了进来。英儿,已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她了。

    英儿在黄岗村是数得着的好姑娘。常福的母亲去世以后,便和英儿有了交往英儿的父亲承包了村上的供销社,英儿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回家帮他父亲料理。英儿只有一个弟弟,正在初中读书。

    黄岗村的人总认为供销社是国家的,不能和小杂货店相提并论,生意当然就好做了许多。但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进不了那么几个钱,平常就有一半在赊欠,赊欠的账本满满的记不下时,英儿的父亲就去“齐账”有时英儿也去,但她只去过常福家一次,在常福家里她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常福的父亲说出许多不好意思的话,反而叫英儿脸红起来。那时常福正在一个小方橙上看书。常福抬眼看英儿时英儿也正看他,英儿的脸就更红了。那是前年的事。

    英儿端庄清秀的面容犹如未满的月亮,皎洁而有余韵,叫人生出诸多,似是永远看不够的。秋水一样的眼睛里总有温柔和恬静。笑的时候很动人,微微的一低头,笑意就从眼睛里滑出来。

    母亲去世后,常福就常跑供销社,所应用的日常用品一家要从那里买:油、盐、茶、糕点、水果一切都是很平淡的,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常福渐渐明白了英儿眼中的深意。英儿起先很同情他,因为常福身上有一种书生气,这种同情就多少有一点关爱。常福的过于沉静抑郁触动了英儿的内心,她为他感到怜惜,因为怜惜就常去想象,想象常福过上她日子。少女的细致温情少女的微妙的心思常使英儿面红心跳。常福执拗的目光和英儿相遇时,英儿便掩了口,慌地低下头。

    十月的促秋的凉意叫人明白夏天已经悄悄离去,炎热别了人们。树上的黄叶落下来,人们感慨说:“一青一黄又一秋!”常福不会忘记英儿绵软柔弱的手抖颤颤地和常福相握的情景。

    慢慢地常福生出一种希冀,每次去时心里总是跳,不停地跳,他总有一些胆怯,像是怕见到她。但英儿的目光拂到他的脸上时,就又有了勇敢。常福买什么,英儿总要多搭一些,这常使他感情动又叫他羞愧。八月节浓烈的喜庆气氛叫空气也充满了月饼的芳香。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十六,明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父亲虽然身体尚好,但为母亲,为自己,他呕心沥血,常福心里感激。父亲过生日了,为他过一过,也算尽了一份效心。一年来,父亲已从悲哀中走出带头作用也见开朗了,常福心里也踏实了些。常福去买肉,买芹菜。常福买的不多。

    常福把钱递上去,这时英儿红着脸说:“你拿回去吧,不收你钱的!”常福依旧半举着,说:“这不行啊,这东西又不是你家出产的?”英儿脸红红的,说:“不要,不要,真的不要,就算我送的。”她的清清澈澈很勇敢地望着常福。常福慌慌乱乱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硬生生地想把钱塞进英儿的手里。英儿用手推挡着,不知怎么地,两只手就握到了一起。常福感到她手好热,潮润柔软。英儿慌地抽出手,绯红的脸上写满了羞涩。常福把收回来,手在脸上抹了抹,他不知道是走好呢还是不走。他没敢看英儿,他不知道英儿是不是也在看他。他定了定神,看了英儿一眼,见英儿低着头,就转身离去。他感到两条腿不那么灵便,好象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他知道英儿一定在望他,目送他出去。到门口时,他回转头,看见英儿仍旧在原处,仍旧红着脸。到外面时,他忽然加快脚步,跑也似的走开,没有再回头。一切都在变,庄户人家的日子也在变。人们总是说现在这日子比以前可是好多了,但人们又总是在抱怨,日子艰难钱难挣。农村的习俗渐为老辈人不屑一顾,固守的操行被现代的文明冲得七零八落。年轻的人们不但懂得拥抱接吻,还学会了诸多爱的技巧。舆孩子女孩子相互钟表情,只是眉眼间的一动,绵绵爱意就生出来。关于常福和英儿的事,黄岗村已尽人皆知。英儿的父亲当然不同意,母亲也不同意。英儿的父亲从不在英儿的面前说常福不好。常福聪明、稳重、仁义、不疯疯张张,但是家穷。父亲的话虽不是明确的反对,但也不是赞成支持的意思。母亲的意见是,不行!英儿的眼睛里便盈满了泪水,母亲的心便软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说,常福家底子薄,日子不好过呀。

    英儿喜欢唱那英的相约九八。这歌唱了几年了,却仍旧是萦耳绕梁,袅袅不绝。她唱得不好,但她经常唱,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绝不会在人前唱,当然也不在常福的面前唱。

    常福的父亲催着常福让他去前街他表姐家看看她的病情。这时正是九点多,太阳暧洋洋地照着,也没有风,一个秋天里的好日子。他走到供销社门前,正看见英儿倚门站着。英儿的脸上满是落寞孤单忧虑,常福读懂了好眼里的意思。他走过去。英儿把常福让进屋里,,说;“晚上,在学校。”常福点点头。这时有人来买东西,常福看了一眼英儿就出去了。

    天空中星星繁而明亮,风就藏在星空的高处。末秋的夜晚清凉沉静,还有一点凄冷。英儿就站墙角的暗处。常福似乎看见了英儿眼角的泪光。他抓住英儿的手。英儿说她要相对象了,问常福的意思。几天前,英儿的母亲答应了老表姐的请求,让英儿去相邻村的一个小伙子。英儿的母亲说那个小伙子家境很好,模样也不错,又肯干。英儿默不作声,任凭母亲在一旁苦苦相劝。常福听完时,不禁忧忧戚戚,就说:“你去吧,如果比我好,就,就定下来。”英儿猛地抓住常福的手,伏在他的肩上,嘤嘤缀泣起来,说:“我问你拿个主意,你倒让我来说,你又不是木头?”常福手足无措,傻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听凭英儿的泪水濡湿了他的双肩。

    英儿笑了,亮晶晶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光彩有神,常福说:“我爱你!”英儿慢慢地闭上眼睛,常福就亲她,在英儿的光滑的额上,鲜润的面颊上,柔软芳香的唇上。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英儿礼节性地去相亲,又回来,象没有那么一回事一样。母亲亦不过问为什么不同意,似乎做父亲的也默认了常福做他未来的女婿。没有人再给英儿提亲,也没有人去常福那里让他去相看跛脚的但模样不错的姑娘或者是家境一般长相一般的女孩子。黄岗村的人们就认作常福和英儿是一对了,先前所有的流言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讥讦所有的遗憾都如秋天最后的一片浮云远去了。

    但英儿的母亲并未给他们举行订婚仪式,她说要“一茬一水”她的心思英儿懂,常福也懂。过年的时候常福去看未来的岳丈岳母,他们也高兴,留他在他家吃饭,喜得英儿的眼睛潮润的,脸上的红晕褪不去。

    常福并不常去英儿的。前些天,他对英儿说,他可以帮她们家铲地,英儿说不用,地不算多,两三天就铲完了。

    河套地里已有了许多做功夫的人忽拉开拉开一字排开,在火辣辣的太阳光下,卖汗水、卖气力。做功夫的人在“打头的”带领下,每天去挣那二十几块钱。“头的打”一定多挣。大黄他们来得早,雅芝的地又不多,她的地就包给他们了。她说:“包给你们两个人,整桩!看你们又都要是实在人,我也放心啊。”

    雅芝每天总要过来查看,似是无意地踢一下铲过的地方。常福看见了就说:“大姐,您放心,我们不会糊弄你的!”她朗朗爽爽地笑起来道:“哟,咱不都是庄稼人吗,你能糊弄我吗?”雅芝凑到常福跟前小声说:“我是怕那个大黄狗!我才不怕你呢。”常福看雅芝的模样心里异样地动了动“不会,他人很实在。”雅芝送了一个媚眼,眼角的莹莹的光抛到常福的脸上,惹得常福一阵脸热。向西而去的河汤汤流淌,夏日的浮躁搅得人的汗孔都张竖起来。河的这边是田,河的那边也是田,茫茫无际,没有终结,心也象这田,平展展的望不到极处。

    常福断不了对英儿的想念,英儿哭着对她说的话象芒刺一样地刺着他的心“领我跑吧!”英儿训说。常福摇摇头说:“不行,那样你爸你妈的脸往哪搁啊。”英儿又是一阵缀泣。常福埋怨自己无能英儿反过来又劝慰他。直到英儿的母亲点头应允了他们的婚事,常福的心才放一来。常福对英儿说:“领你跑呀!”英儿柔声柔气地嗔怪道:“笑话我呢?”常福握住了她的手,哄妹妹一样地哄她。

    常福计算着铲完成任务这片地,还能再铲些天。往年黄岗村也来那么一些人,用四轮车拉着,到这儿做活。这样,常福就可能性以多做几天,多挣一些钱,攒起来,娶英儿过门。他好象看见了英儿含羞含泪的眼,做新娘时美丽鲜亮的面庞。

    落日酒出淡黄的光辉,地这沿河的村里便到处都有了傍晚时祥和安宁的气氛,还有一点神秘。落日终于把最后一弯没入地平线下,只乘下灿烂的霞光还在天空军基地中烧。夜色慢慢地撵过来,东边的天空中已有几十年来颗星星了。

    大黄和常福还有三根垅没有铲完,今天是铲不完了。雅芝早早回去预备饭去了,她说她今天应该好好招待他们。大黄和常社福沐着霞光进到雅芝的屋里,桌子已经摆上。菜是热的,酒已倒好。大黄很高兴。雅芝端酒说明儿二位就走了,今天就喝好,也算尽了她的一份心意。大黄端酒一仰脖倒了进去。雅芝不住地劝,大黄不住地喝,实实在在,不给胃留一点空儿。当趔趄的已酩酊大醉的大黄由常福搀着起身去前边的门房时,雅芝透红的脸挨近了常福,叫常福好好照看他。雅芝迷离的双眼荡漾着常福从没见过的东西。

    常福扶大黄回去,在炕上摆正了大黄。大黄浓浓的酒气喷到常福的脸上,搅得他一阵恶心。常福没有睡意,眼睁睁地看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流星曳着长长的尾巴,倏地划过去,消逝了。星星很亮,象眼睛,笑着。

    雅芝早已把碗筷收拾干净。窗帘拉开上了,灯也熄了。

    常福的心绪烦燥,大黄的沉重的鼾声又搅得迎心头火燎一样的难耐。他拼命闭眼睛想睡去,但雅芝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

    雅芝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轻轻地飘来时,常福忙侧身脸向着大黄。雅芝到炕前说:“睡了?”不知道她在问谁。常福坐起来,看着暗夜中的雅芝答道:“他睡了。”雅芝俯身看大黄,她的细腻的浑圆的胳膊就贴在了常福的肩上。她说你也睡吧,就走开了。她温热轻柔的手很随便地碰了常福。常福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灼热,脑袋象胀大了一圈。雅芝款款地走出来了,常福的心怦怦跳着似也要她去。常福极力镇定自己的心神,扯扯大黄,大黄没有动,鼾声也不间断。他的血液涌动着,撞击着胸膛象要迸射出去。他蹑手蹑脚地出去,正看见雅芝在墙角站着。

    雅芝的灼热的目光锁住了常福的脸,象要将他的眼、他的整个身子溶化掉。他们相拥着趟进正房的西屋。常福感觉到了自己和雅芝的咚咚的心跳声。

    常福似是在田地里做工,远处的青黛色的山影起起伏伏象漂浮在蜃气里,河水明净,不再流动。一阵风吹来,吹来一朵云,徜徉浮摇。忽然在天边涌过来一片灿若桃花的女人的脸,常驻福就将无数个吻印上去。心旌摇荡血脉卉张的常福把全身的热情都给了雅芝。

    常福的肩上伏雅芝娇笑的脸,雅芝带着无限的满足无限的爱恋望着他,她眼睛会说话。常福抚着她柔滑如脂的胳膊,嗅着她身上特有的少妇的馨香,他有些沉醉了。雅芝的话叫常福心里好怜惜。她说他的丈夫是个包工头,一年到头不回几次家,回家就象住店一样,拔腿走时就扔下那么几个钱,打发她和孩子过日子,日子虽然不苦,可是清静寂寞。她说得凄苦,竟自流下泪来,泪珠滴在常福的胳膊上滚落,就象清凉的雨点。常福不知道她是否一开始就设好了美丽温柔的陷井,诱他一步步地钻起去。常福回到门房时,大黄还酣睡着。常福轻声躺下,透过窗子向外看。星星映亮了他的双眼,抬手摸摸肩上,却分明还能感到雅芝泪的湿润。常驻福早上醒来时,大黄正在抽烟。看常福睁开眼睛,粗嘎的笑声从喉里挤出来:“醒了!昨儿我没少喝,喝高了。”常福的脸先红了,红到了耳根。大黄乜斜着眼说道:“这娘们真邪性!啧,这双泡子的王八三千六,前泡子不够后泡子凑。嗳,她勾你魂没?”常福以为大黄发现了什么,愈发窘迫,大黄呲呲牙,看着懵懵懂懂的常福。

    常福心虚得要命,但大黄似乎并没有什么杳觉,喝喝咧咧地爬起死回生来,浑浑噩噩如往常一样。常驻福心里安定下来。雅芝来叫他们吃早饭。她的面色不象往常那样鲜润,看见常福脸色一红,就低头走了。

    常福和朋黄把最后几根地铲完时,太阳还在云层里。从西北上来的风凉爽爽地浸透了人的肌肤。常福感到有些冷。雅芝把准备好的钱递给大黄,大黄点数着。雅芝:“黄大哥,你们这就走了,真有点舍不得呢。”大黄这动了真情,说:“那什么,过年我们还过过来。”常福看远处锄地的人们,茫然若失,不禁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来。

    风撩起雅芝的头发象一团长梦,跳进常福的眼里。大黄嘻笑着和雅芝说道别的话。常福没有看雅芝,她的淡淡的脂粉香却扑进了常福的鼻孔里常福和大黄推车向那边去,那里有黄岗村的人们,他们出来已有几天了。大黄高兴得眼睛虚成了一条缝。常福走出很远时,回头看了看,雅芝依旧在那里。常福不知道她是不是再看自己,水粉色的衬衫很醒目。他看看缓缓流动的河水,远天青色的山影,暗淡的云,心绪惶乱起来,看见大黄高兴的样子又莫名地烦燥。雅芝的身影还在脑海里。想起她时,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荒唐事,自己面对面目的可憎。他想起英儿羞郝时的红晕,在他胸前轻轻捶打的柔软的手。英儿好苦!他在心里责骂起自己。

    常福叫住大黄,说自己不去了,回家。大黄诧异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名堂来。但常福已骑上车子飞跑了。大黄摇摇脑袋,急急地喊:“等等,我他妈也回去!”常福经过供销社门前时,拼命地蹬车子。他没有看英儿是不是在屋里面,他直想回家。离家几天了,家还是那样子,回到自己家里,他的心踏实了些。他没有去找英儿。英儿纯洁透明,自己就象一抔土,不配她!

    五天以后,常福要去省城打工去了。走的前一天,他见到了英儿。英儿哭了,他替英儿拭去脸上的泪,在她柔柔的手上吮了几下,就去了,没有回头。

    常福和同去的几个人坐在四轮车里,颠簸着向乡上去,再由那里到东陵镇,经县城坐火车到省城。

    离村远了,离英儿也远了,常福想要很久才能回来,不知那时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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