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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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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时与绍兴籍同学合影(1904)斯巴达之魂、怀旧书影哀范君三章

    自嘲

    Ⅺ目录

    集外集

    本书是作者一九三三年以前出版的杂文集中未曾编入的诗文的合集,一九三五年五月由上海群众图书公司初版。这次只抽去已编入三闲集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和译文petocfisa′ndor的诗两篇。咬嚼之余、咬轿词*“乏味”、田园思想三篇的“备考”系本书出版后由作者亲自抄出,原拟印入集外集拾遗的,现都移置本集各有关正文之后;通讯(复霉江)的来信则系这次抄补的;奔流编校后记初版时遗漏最后一则,现亦补入;所收旧体诗按写作时间的先后,在顺序上作了调整。

    序言(1)听说:中国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2)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时候,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我想,这大约和现在的老成的少年,看见他婴儿时代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一样,自愧其幼稚,因而觉得有损于他现在的尊严,——于是以为倘使可以隐蔽,总还是隐蔽的好。但我对于自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况且如果少时不作,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作,又怎么还知道悔呢?

    先前自己编了一本坟,还留存着许多文言文,就是这意思;这意思和方法,也一直至今没有变。但是,也有漏落的:是因为没有留存着底子,忘记了。也有故意删掉的:是或者因为看去好像抄译,却又年远失记,连自己也怀疑;或者因为不过对于一人,一时的事,和大局无关,情随事迁,无须再录;或者因为本不过开些玩笑,或是出于暂时的误解,几天之后,便无意义,不必留存了。

    但使我吃惊的是霁云(3)先生竟抄下了这么一大堆,连三十多年前的时文,十多年前的新诗,也全在那里面。这真好像将我五十多年前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装潢起来,并且给我自己和别人来赏鉴。连我自己也诧异那时的我的幼稚,而且近乎不识羞。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这的确是我的影像,——由它去罢。

    不过看起来也引起我一点回忆。例如最先的两篇,就是我故意删掉的。一篇是“雷锭”的最初的绍介,一篇是斯巴达的尚武精神的描写,但我记得自己那时的化学和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不过后来无论怎么记,也再也记不起它们的老家;而且我那时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么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达之魂,现在看起来,自己也不免耳朵发热。但这是当时的风气,要激昂慷慨,顿挫抑扬,才能被称为好文章,我还记得“被发大叫,抱书独行,无泪可挥,大风灭烛”(4)是大家传诵的警句。但我的文章里,也有受着严又陵(5)的影响的,例如“涅伏”就是“神经”的腊丁语的音译,这是现在恐怕只有我自己懂得的了。以后又受了章太炎(6)先生的影响,古了起来,但这集子里却一篇也没有。

    以后回到中国来,还给日报之类做了些古文,自己不记得究竟是什么了,霁云先生也找不出,我真觉得侥幸得很。

    以后是抄古碑。再做就是白话;也做了几首新诗。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7)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8)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做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9)积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在热风里,漏落,还是故意删掉的呢,已经记不清,幸而这集子里有,那就是了。

    只有几篇讲演,是现在故意删去的。(10)我曾经能讲书,却不善于讲演,这已经是大可不必保存的了。而记录的人,或者为了方音的不同,听不很懂,于是漏落,错误;或者为了意见的不同,取舍因而不确,我以为要紧的,他并不记录,遇到空话,却详详细细记了一大通;有些则简直好像是恶意的捏造,意思和我所说的正是相反的。凡这些,我只好当作记录者自己的创作,都将它由我这里删掉。

    我惭愧我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后悔,甚而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11),乱攻一通,虽然无谋,但自有天真存在。现在是比较的精细了,然而我又别有其不满于自己之处。我佩服会用拖刀计的老将黄汉升(12),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下偷了头去的张翼德(13);我却又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翻白(14)。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夜,鲁迅记于上海之卓面书斋。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上海芒种半月刊第一期。

    (2)“悔其少作”语出三国时杨*答临淄侯牋:“*家子云,老不晓事,强著一书,悔其少作。”按子云即杨(一作扬)雄。他早年曾仿司马相如作有甘泉赋、长杨赋等,后来在所著法言吾子篇里说:“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

    (3)霁云杨霁云,江苏常州人,文化工作者。(4)“被发大叫”等语,出自浙江潮第一期、第二期(一九三年二月、三月)连载文诡作浙声一文。该文概述越王勾践和明朝亡国时有关浙江的史实,第二期所载部分中有“荒天绝叫,鬼哭y桑尢榭苫樱蠓缑鹬颉保弧拔易员环6撸浠褚欢椋蛴衷裱刹痪*语焉不详”;“二百年来,安见无名山万重,抱经独往之徒遁灭其中”等语句。

    (5)严又陵(1853—1921)名复,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闽侯(今属福州)人,清末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一八九五年他译述英国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论文的前两篇,于一八九八年以天演论为题出版。“涅伏”拉丁语nervus的音译,见该书卷上广义篇:“官与物尘相接,由涅伏以达脑成觉。”(6)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家、学者。光复会的发起人之一,后参加同盟会,主编民报。他的著作汇编为章氏丛书(共三编)。他很推重三国两晋的文章,自述“初为文辞,刻意追蹑秦汉”后来“乃悟三国两晋间文诚有秦汉所未逮者”(见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作者在日本时听章太炎讲说文解字,在文风上受到章氏刻意求古的影响。(7)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宁人,诗人,新月派的主要成员。著有志摩的诗、猛虎集等。鲁迅因他向语丝投稿而作的一篇杂感,即本书“音乐”?一文。

    (8)语丝文艺性周刊,最初由孙伏园等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在北京创刊,一九二七年十月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禁,随后移至上海续刊,一九三年三月出至第五卷第五十二期停刊。鲁迅是该刊的主要撰稿人和支持者之一,并于该刊在上海出版时一度担任编辑。

    (9)“新月派”指新月社成员。该社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一九二八年在上海出版新月月刊。主要成员有胡适、徐志摩、陈源、梁实秋、罗隆基等。他们原来依附北洋军阀政府,后来转而投靠国民党政权。

    (10)删去的几篇讲演指鲁迅先生的演说、读书与革命、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等。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后经鲁迅删订同意收入,但在本书书稿送审时被国民党检查官抽去。关于删存各篇讲演稿的经过,参看作者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一、十四、十六、十八日致杨霁云信。

    (11)“乳犊不怕虎”语出荀子荣辱篇:“乳彘触虎”(12)黄汉升(?—220)名忠,三国南阳(今属河南)人。本是荆州刘表的部将,归顺刘备时已年近六旬,所以称为老将。京剧定军山中有他用拖刀计斩曹操的大将夏侯渊的情节。(13)张翼德(?—221)名飞,涿郡(今河北涿县)人。三国时蜀汉的大将,后为部将张达、范皺刺杀,割了他的头颅投往东吴。(14)李逵、张顺都是小说水浒传中的人物。李逵抡板斧“排头砍去”及张顺水淹李逵的故事,分别见该书第四十回和第三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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