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阁 > 玲珑四犯 > 第 26 章

第 26 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刘书阁 www.liushuge.com,最快更新玲珑四犯最新章节!

    第 26 章

    魏国公走后, 云畔将这件事呈禀了舒国公及明夫人,“我仔细思量了, 觉得只有这样, 才能勉强顾一顾我爹爹的体面。不过这也是我的小孩儿念头,不敢随意定夺,所以禀报姨丈姨母, 想听听二位大人的意思。”

    舒国公抚着膝头, 对这建议还是很赞同的,“到底他是你爹爹, 老话怎么说来着,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他丧了德行, 你却不能全然不顾父女之情。况且忌浮和他同朝为官, 只要上朝, 他们两人就斜对面站着,翁婿两个弄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也不是办法。咱们虽恨你爹爹糊涂, 但他离了那婢妾脑子也还算清醒, 我看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 到时候让他受你们一个大礼, 日后见了面也好说话。”

    明夫人则有些不情愿,嘟囔着说:“主意都打到魏国公身上去了, 八成又受了那小妇的调唆。好在魏国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要是换了旁人, 连带着都要轻视你。一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好处前程,真是白活了那么大岁数!”

    “好了好了……”舒国公也来劝解她,“就看着孩子的面子吧!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图个吉利不好吗?这回咱们是给足了他体面,他要是再矫情,那就由得他去。横竖忌浮面前咱们交代得过去,就是姨丈姨母能为他们尽的心了。”

    明夫人听了,这才略微缓和下来。抬起手替云畔捋捋鬓边垂落的发,说:“那些先不论,眼下有一桩要紧事要办,把你阿娘的灵位请回上京来。你爹爹愿不愿意出席随他的意,你阿娘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云畔说是,“阿娘早前留给我的房产里头,有花景街的一处别院,这些年一直雇人看守着,只是我没去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倘或可行,修整修整把阿娘的灵位供奉在那里,日后我去祭奠方便些。明年他们都要搬到上京来了,把阿娘一个人扔在幽州的宅子里,我也不忍心。”

    明夫人点了点头,复又道:“那处宅子我知道,原是孙美人进宫前借住的园子,小巧玲珑,格局好得很。那家家主因举家搬到许州去了,因此才售卖,你阿娘买下后一直闲置着,上回我去蛮王园子经过那里,远远看见打理得不错。”

    云畔笑道:“那就好,不过灵位要进去,总得再归置归置,还要劳烦姨母替我请几个人,把屋子和花园再修葺一番。”

    这点不是难事,国公府上小厮男仆多得是,点几个过去支应,再请几个泥瓦匠就成了。

    一切商定之后,云畔向舒国公和明夫人福下去,“多谢姨丈姨母成全了,我原想着这个念头有些荒唐,不知怎么向姨丈姨母开口呢。”

    舒国公摆了摆手,“你思虑得周全,这点和你母亲很像。”

    明夫人想起妹妹,心里就难受,“你阿娘早前在闺中,谁不夸她聪明灵巧!她能持家、擅经营,长公主府里一应产业问她,她全知道。可惜那样一个能干人儿,唯独看你爹爹看走了眼,想来是因为你外祖父走得早,她是遗腹子,并不知道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儿,因此遇见了一个,那人千般万般对她好,她就鬼迷了心窍。这一输可真输了一辈子,到如今还连累得你,要经受那些坎坷。”

    好在能够彻底从那个家脱离出来了,女人嫁人诚如第二回投胎,好不好谁也不敢下定论,就是瞧着门第高,郎子人品好,至于婚后的酸甜苦辣,全看自己怎么调和。

    他们的相处,明夫人看在眼里,曾悄悄和舒国公提起过,不说将来如何恩爱,相敬如宾总是能做到的。

    舒国公也认同,“忌浮这人,我暗中观察了好几年,他有成算,通计谋,稳得住大局,也拿捏得准人心,说句僭越的话,或者将来大有可为也不一定。巳巳跟了他,不说旁的,一个诰命夫人是少不了的。只可惜了我们梅儿,这门亲事退了,满上京都知道她有病,往后可怎么办,好好的大姑娘,一辈子就窝在家里头了?”

    明夫人也愁得很,想起梅芬脑瓜子就疼。她自己倒是很高兴,替巳巳张罗,嘴里时时哼着小曲儿……总是没缘分吧,强扭的瓜不甜,说不定这门婚不成,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就此好起来了也不一定。

    明夫人又问云畔:“魏国公想是还等你的消息吧?你们也真是的,果然有这个想法,当着姨丈姨母的面说就是了,何必要去兜那个圈子。”

    云畔抿唇一笑道:“魏公爷也觉得这样要求,于姨丈和姨母来说太过失礼了,我索性请他先回去,等一切商定了,再打发人告知他。”

    明夫人算是彻底妥协了,“既这么,就派人去吧!你爹爹八成等得脖子都长了,这回给他一个台阶,就看他下不下。倘或不下,你自此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别认他。”

    云畔说是,“我也是这样想头。”复又向舒国公和明夫人纳了福,“姨丈姨母,那我就先告退了。”言罢从上房退出来,带着檎丹回了一捧雪。

    姨母对她的照顾可说入微,分派女使婆子之外,还另预备了两名小厮,作为采买跑腿之用。回到院子里后,她就让人往二门外传了话,待一切都料理妥当了才回身坐下。

    檎丹笑着说:“娘子和国公爷,真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思。要是咱们夫人在天上瞧见了,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云畔发窘,作势打了她一下,“你又混说,看叫人听见了笑话!”

    屋子里伺候的鸣珂和箬兰也一味打趣,“只有咱们几个在,谁还会笑话小娘子!认真说,小娘子能得一段好姻缘,咱们也跟着高兴,早前我们俩虽不在娘子身边伺候,没有亲身经历过,单只是听说,就替娘子捏了一把汗。往后苦尽甘来,小娘子顺顺遂遂的,也填补了往日的艰难。夫妻同心多要紧呐,不说旁人,就说咱们府里夫人和公爷,做什么事都有个商议,不知能省多少心力!”

    那倒也是,云畔在家那会儿,是看着阿娘如何一个人扛过来的。爹爹只知道春花秋月,家里的用度开销、人情往来,他是一概不问的,才苦得阿娘生了重病还要料理家务。现在想起来,阿娘这么早过世终是伤心过甚、积劳成疾,爹爹什么也没做,可他就是那把看不见的刀。

    母亲的婚姻是前车之鉴,因此云畔格外注重郎子的品性和手段,那个魏国公的谈吐和思虑,她细细考量过,目前来说无可挑剔,只是不知道将来怎么样。

    反正她的所求很简单,即便不能琴瑟和鸣,至少找个不会拖累自己的,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

    向家的小厮气喘吁吁到了魏国公府门上,站在门廊前打探:“请问小哥,魏公爷可在府上?”

    门房上的人走出来,不知是不是受了家主的熏陶,比起一般人家门房要客气得多,和颜悦色道:“公爷赴监察御史的宴去了,暂且不在家。贵府家主是哪一位?等我们公爷回来,好向我们公爷禀报。”

    小厮说:“我是舒国公府上的,奉了我们云娘子之命,来给魏公爷传句话。我们小娘子说,一切都已经和郎主及夫人商议妥了,请公爷按着先前议定的行事。”

    门房上的一听不敢怠慢,立刻招手唤人来,急急吩咐:“赶紧的,上王察院府上跑一趟,找辟邪,一字不漏把话传到。”

    真不愧有个统管侍卫司的家主,就连底下人办事都风风火火半点不耽搁。门房刚把话说完,台阶前就跑来一骑快马,然后听令的跃身上马抖缰扬鞭一气呵成,还没等人看明白就没了踪影。小厮不由目瞪口呆,就算八百里加急也不过如此吧!

    监察御史家距离魏国公府确实有段距离,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避开御街穿小巷,跑了两盏茶才到人家府上。

    彼时辟邪正在院子里站班,那头王察院和公爷谈事,他百无聊赖地站在芭蕉树前看蚂蚁搬家,正看得出神,察院家的仆从带着自家小子从院门上进来。简直像传达机密一样,小子俯在他脑袋边上咬耳朵:“云娘子说了,与舒国公及夫人已经商定,请公子按照先前说好的行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辟邪却听明白了,点头应了打发他先回去,等魏国公议完事出来,上前叫了声公子,把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复又问:“今日天色不早了,公子是先行回府,还是即刻拜会江侯?”

    事情总要给个说法,想必那头也等急了。好在眼下天气暖和,自己身子也受得住,李臣简便下了令,说去小货行街。

    渔阳县主在时,在临近东华门的一个坊院里置办了一处小小的房产,供江珩上朝的日子作休憩之用。后来渔阳县主过世,这片小宅子也不得翻建,年末开国侯府就要举家搬到上京来了,重新置业,公账上吃紧,要是带着烟桥和三个孩子住进这里,小小的门头又不足矣支撑起开国侯府的牌匾……

    江珩背靠着夕阳,正在院里踱步发愁,忽然听见门上小厮回禀,说魏国公到了,精神顿时一震,忙迎了出去。

    赶到门上,彼此客套一番把人引进凉亭里来,江珩有些局促地说:“小宅子简陋得很,让公爷见笑了。”

    李臣简并不是个能伸不能屈的人,看看这宅院,小虽小了点,但绝不寒酸,便笑道:“这是江侯一人居住的别业,我看雅致得很,何来简陋一说。江侯也别再拿官称称呼我了,就叫我忌浮吧,彼此随意些才好说话。”

    江珩连连道好,总算品咂出了一点身为岳丈的快乐。两下里坐定了,仆从也奉上了茶,他开始追问巳巳的近况和想法,末了难堪地笑了笑,“这爹爹让我当的……实在没滋味得很啊。”

    对面的贵婿依旧波澜不惊,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替江珩挽回了不少颜面。略顿了下又道:“我听取了小娘子的意思,幽州距离上京太远,迎亲往返得走上二百里,我这身子江侯是知道的,只恐不能胜任,所以还要请江侯见谅。”

    江珩顿时有些失望,拿距离和身子说事,确实难以反驳。要是再不依不饶,倒显得他这岳父不近人情似的,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巳巳这个嫡长女,往后就诚如没有了。

    他的颓色掩藏不住,全浮在了脸上,李臣简说话先留三分,不过是为了将他的气性压到最低。眼见差不多了,方拿出了解决的法子,曼声道:“江侯稍安勿躁,小娘子还是顾念父女之情的,呈禀了舒国公及夫人,婚宴当日请江侯移驾舒国公府上,受我们的大礼。江侯也不必担心外人闲话,满上京都知道我身子积弱,不在幽州办宴,是大人们体谅小辈们的难处,日后说起来也是长辈德厚,不会有人编排江侯半句的。”

    江珩有些迟疑了,“在舒国公府上受你们大礼……这也太随意了些。”

    李臣简抬起眼来,微扬的凤眸带着一星笑意,“那么江侯可来得及赶在大婚之前,置办起一个侯府?若是来得及,在新府上办筵也是可以的。”

    简直是强人所难,江珩结巴了下,“这……这是万万来不及的。”不光来不及,上回看好的宅子又坐地起价,如今这笔钱还得靠变卖庄子凑数,里头一进一出没有两三个月下不来,他们成亲就在眼前了,就是快马加鞭也赶不上。

    既然来不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对面的人好言游说着:“江侯和舒国公夫人虽有些嫌隙,但毕竟是自己人,就算为了小娘子,将就这一回也不折损什么。”

    这件事确实得好好斟酌斟酌,非要巳巳回幽州出阁,也是为了成全体面,如果实在争取不来,换种途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幽州和上京的官场到底是相通的,婚宴在上京办,回头幽州补开两桌酒宴酬谢宾朋,面子也就挣回来了。

    这么一想,脸色终于转晴了,江珩笑道:“是我欠思量了,确实应当为你们多做考虑。两地相距委实过远,这么热的天,我也舍不得巳巳在花轿内坐上一整夜。横竖你们都议定了,我看就这么办吧,待我回去说一声……”

    “江侯。”李臣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府上如今当家的只有江侯一人,江侯回去还要知会谁呢?小娘子出门,拜别父亲和姨丈姨母足矣,至于那位庶母,没有必要,也不应当在场。”

    江珩愣住了,面前的人虽然照样和风细雨,嗓音也依旧温软,但细微处添了看不见的锋芒,只这几句话,就令人禁不住心头一颤。

    他开始思量,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糊涂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回去告知妾室。大约因为县主走后,自己事事倚重烟桥,有时候难免混淆,果真拿她当正室夫人对待了。

    一时不察的失言,在别人看来却很荒诞,江珩窒住了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是说巳巳那三个弟妹……”

    李臣简笑了笑,“庶出的弟妹,其实大可不必带到婚宴上来。毕竟是在人家府上办宴,舒国公和夫人若是不相邀,江侯还是独自前往吧,在小娘子心里,最亲的只有江侯一人罢了。”

    江珩张了张嘴,忽然感到一阵愧疚和心酸,自己这些年对这位嫡女实在没有用过太多的心。反倒是雪畔,当初烟桥进门时已经怀了她,正因为是抗争婚姻的产物,自己对雪畔的宠爱,要比对云畔多得多。

    终究是自己愧对长女,如今她要出阁了,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自己这个父亲还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是给她一个不闹心的婚宴,告别这不甚愉快的少年时光吧!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江珩平了平心绪道,“这回只有我一个人,我要亲自送我的巳巳出门。”

    李臣简终于等来他这句话,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江侯了。”边说边站起身一揖,“江侯若有什么用得上忌浮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只管打发人来吩咐。”

    这话是出于对未过门妻子的尊重,虽然不准备当真招来什么麻烦,场面上的圆融还是需要的。

    和不决断的人说话,是件很累人的事,今天忙碌了一整天,确实乏了,登车还是由辟邪搀上去的。临别又拱手作揖,客套相让再三,方踏着暮色返回国公府。

    ***

    又是五日朝会,这段时间江珩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开始着手筹划孩子的婚事,每日的公务忙完后就细细地琢磨,应当给巳巳预备多少嫁妆,才能让她在公爵府上不受人排挤。

    “要不然……把宕山的那排铺子盘出去?”他低着头边走边思量,一五一十地掰着手指头,“少说也能换个千儿八百两,再加上先前东昌郡公府的聘礼,能凑出个……二千两?”

    一个不擅掌家的男人,对那点内账真是怎么盘算都盘算不清。

    他在前面走着,走得太慢,身后不时有同僚赶上来,也同他打招呼:“江侯,听说令爱出阁的日子定下了?”

    江珩嗳了声,由衷地笑着,“就在下月初六。”

    有人说那可是个好日子,不嫌事大地又追问:“是在上京操办呀,还是回幽州操办?”

    这下子江珩也好说话了,扬眉吐气道:“我家与舒国公府合办。幽州的老宅距离上京太远了,一来一回二百里,新婚夜都耗在了路上。小女平时娇弱,夏天又极为怕热,我们商议过后,还是借舒国公府邸办事,日后再回幽州好好摆上两桌,款待未及赴京的亲朋。”

    他说得很详细,力求让大家知道,干戈早就化为玉帛了。这回可是一切为着孩子啊,总算替他捞回了一点为人父者应有的体面。

    当然也有好事者专程追问舒国公,究竟有没有这回事,舒国公自然不会戳穿他,哦了声,“有的、有的。”

    江珩心里是安然的,复又夹着笏板低头算计,“还有那二十两黄金……”

    当然不管怎么算,总不及银子堆在自己面前时算得清爽。

    五日过后又是休沐,那天散了朝,一早就赶回了幽州,到家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

    柳氏迎他进了门,嘴里絮絮说着:“我盼了郎主好几日,总算把郎主盼回来了……你去找魏国公了吗?魏国公是个什么主张呀?”

    江珩灌了口凉茶,拿手巾擦了把脸方道:“婚宴不回来办。”

    柳氏愣了下,心道都找上魏国公了,怎么还是这样结果?看来那位郎子着实没将岳丈放在眼里啊,否则就算敷衍,也得敷衍上两句吧!

    不过瞧瞧他,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想是这五天从愤恨到妥协,已经把火性全磨灭了。

    “算了,牛不喝水强摁头,也不是个方儿。”她轻叹了口气道:“小娘子眼里没有这个家了,咱们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更不拿我们放在眼里。郎主也别生气,譬如那天地动她果然死了,又怎么样呢。自己的女儿不贴心,总不好指望郎子替你着想。”

    江珩面上依旧淡淡的,摇着蒲扇道:“虽不在幽州办,但请我去舒国公府上主持。”言语间甚至有三分得意。

    柳氏一怔,眨着眼睛讶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堂堂侯府的嫡长女不在自己家里出阁,跑到人家嫁人去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她是一心盼着云畔能在幽州办喜事的,渔阳县主死后,家里一直没有起筵的名头,自己掌家掌得怎么样,也没个人知道。外人只说她妾代女君之职,她急于要替自己正名,好让那些人领教她的能干。结果指望好的事又落空了,反倒连江珩都要上人家家里受礼去……这么说来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愈发地不上算起来。

    还有一桩,柳氏站在边上问:“舒国公夫人那么泼辣的性子,能容咱们登门?”

    江珩垂下了眼,漠然道:“你们都不必去,原就是借着人家府邸办事,还拖家带口全数登门,叫人说起来不好听。”

    这是她始料未及,柳氏简直有些傻眼,“不……不是……既然借人家府邸,办自己家的事,咱们怎么不能出席?”

    这就是小妇见识浅薄了,她以为偌大的舒国公府是赁铺,当真能够借用吗?

    江珩有些不耐烦,拧眉道:“说是借办,实则是我受邀上那里送巳巳出阁罢了,喜宴从头到尾都是舒国公夫妇操持,你怎么不懂其中的道理?”说着别开了脸,压着膝头道,“上回和长姐闹得那模样,她敢请你,你倒敢登门?还是安生在家吧,等这桩婚事办完了,其他再从长计议。”

    柳氏无话可说了,为自己不平了半晌,最后问:“那雪畔他们呢?虽说是庶出的弟妹,好歹是一根藤上下来的,小娘子不会连弟妹都不认了吧?”

    “还要把雪畔雨畔和觅儿送到人家府上,看人面色、受人冷眼?”江珩提高了嗓门,伸出食指朝门外指点,“人家是巳巳的姨母,和三个孩子拐着十八道弯呢,你就算要让孩子见世面,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

    “那……那……”柳氏搜肠刮肚,把江珩的两个姐姐都搬了出来,“两位姑母怎么办?侄女成婚,总不能跑到人家府上道贺去吧!”

    江珩听了,胡乱摆了两下手,“她们嫁的都不是什么值得夸口的人家,依着我说,不去也罢。”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回头在庄楼摆上两桌,到时候请她们补一杯喜酒,意思到了就成了。”

    柳氏茫然了,喃喃说:“这么办,可是要沦为全幽州的笑柄了……”

    提起这个江珩就恼恨,高声道:“笑柄?我早就成为两地的笑柄了,你不知道吗?”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这一声,把柳氏都给吼得呆住了。

    所有的怨气积攒起来,总有要决堤的一天,她是内宅妇人,一辈子就那么大一片天地,哪里知道外头的境况。男人要在官场上行走,要立世为人,但凡有半点错漏,要遭多少人的冷眼,她知不知道?

    为了巳巳那件事,弄得朝中人人耻笑,就连官家都听说了他府上的奇事,那日问起魏国公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让他好生善待江侯嫡女,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意味,还用得着细说吗?

    唉,真是提了就来气,虽然内宅之事用不上宰牛刀,男人们也都有过偏爱美妾的经历,但被朝野上下瞩目,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会儿是真怀念县主在时的年月啊,简单庸碌地活着,好过将身上种种弊病,无限放大在众人眼前。

    可是怎么办呢,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毛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皮子浅、会算计、爱贪小便宜……但这些毛病不足以让他狠下心来惩治她。毕竟十几年的光阴,她陪他度过了多少个郁郁不得志的日夜。自己是可怜的,柳氏则是可悲的,到最后这笔糊涂账混作一团,已经说不清谁是谁非了。

    这头的柳氏呢,惊愕之余脑子转得飞快,自己催促着他去找了魏国公,最后商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想必其中的过程愉快不到哪里去。

    这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不怕别的,只怕江珩对她的感情由浓转淡。于是她无声地哭起来,就是那种梨花带雨却不见抽泣的模样,她知道,这样最能击中男人的心。

    “原是我错了……”她轻声说,“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拿小娘子当自己女儿一般,竟还想着亲手送她出门。”

    江珩抬了抬眼,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副雨打梨花的情景。

    她嘴里平静地说着,眼里的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我原想着,她没了亲娘,总要有个替她递纱扇,盖盖头的人……没想到是我充人形,忘了分寸。”

    江珩忽然又有些不落忍了,蹙眉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柳氏低下头,抬起袖子掖了掖眼睛,眼眶里还含着泪水,脸上却挂起了一个委曲求全的笑,嗐了声道:“正是的,小娘子成婚,既然还愿意认郎主这个爹爹,那也是桩好事,我有什么可哭的呢……”说着又落下泪来,嗫嚅着,“我只是心疼郎主,自己的女儿出阁,竟要在人家府上办喜事,弄得寄人篱下一般。”

    这短短两句话,确实又戳中了江珩的心事。

    谁能知道表面上欢欢喜喜地声称合办,背后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女儿是他的骨肉,魏国公也是江家正经的郎子,他舒国公算个什么,如今竟赛过了自己这个亲爹。江家一口饭一口汤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难道还不及向家夫妇这一个多月的嘘寒问暖吗?

    可世上的事偏偏这么古怪,亲爹错不得半点,否则就有人站在公亲的立场上口诛笔伐你,让你沦为上京的笑谈。

    现在还有谁心疼他呢,无非烟桥一个罢了。

    江珩忽然软下了心肠,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你的心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屈就这一回,才能保全体面了。”

    柳氏柔顺地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略一思量,又问:“那小娘子的妆奁,郎主打算怎么料理?”

    江珩长出了口气,“不过尽我所能吧。先前东昌郡公家的聘金上头再添置一些,凑上个两千两,送去也就是了。”

    柳氏听了有些为难,犹豫了下才道:“东昌郡公的聘金是五百两白银,并黄金二十两,折算到一起,也还有千把两的空缺呢。眼下家里进项有限,除了庄上的收成,就指着铺面的租子。早前女君在时,上房一个吃醉了酒的嬷嬷曾说过,府里一年能得两三千两进项,竟不知怎么,女君走后只剩下了七八百两……”

    她话没有说透,但江珩已经听出来了,“你是说县主离世前,把那些看不见的产业全给了巳巳?”

    “唉……”柳氏蹙着眉笑了笑,“女君思虑得很周全,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又不好掌娘家的权,女君的东西不给小娘子,难道还给觅儿吗。”见江珩恍惚,借机又道,“其实当日得知小娘子还活着,偏不去找你,我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左不过翅膀硬了,离了家也能活。那舒国公和夫人做什么一心维护小娘子?还不是瞧着小娘子手里有那些产业吗!”

    这么一说,又好像有些道理,以江珩的认识,明夫人只见过巳巳几回而已,怎么就生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护犊之情来,如今想来恍然大悟,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然而事已至此,终究没有办法,怪自己教女无方吧。

    他垂下了脑袋,柳氏见状便道:“咱们肚子里明白就成了,小娘子总是郎主的女儿,郎主也不必因这个烦恼。眼下要给小娘子添妆奁,依我说,尽了咱们的意思就行了。雪畔的年纪不小了,过上一年半载得议亲,还有雨畔和觅儿,眼见着都长起来……年下又要搬府入上京……细想想要花费的地方多了,郎主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反正就是当家当出了一身的功劳,好比巧妇做出了无米之炊,开国侯府能支撑到今日,全赖她省吃俭用善于经营。

    江珩这才想起,上回快马加鞭赶到家,他们娘四个中晌吃白粥,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竟是因为节俭?好好的一个公侯府邸,何至于弄成这样!

    可惜不当家的人,问了账也是一头雾水,他忖了忖道:“不拘怎么,先把这件事办妥要紧。我已经想好了,将宕山的铺面和上京那个别业卖了,作筹建府邸之用,七拼八凑的也差不多了。”

    柳氏道是,半晌咬了咬唇试探道:“那小娘子的嫁妆,就筹个一千两吧!剩下再拿二三百两置办些床褥用具什么的,又喜兴,看着排场又大,打发人从我们这里浩浩荡荡运送出去,也好让幽州的人瞧瞧,堵住他们的嘴。”

    江珩觉得倒也可行,便颔首,“就这么办吧,快些预备起来,只剩十来日了。”

    柳氏应了声是,“我想着,还是通知姑母们一声吧,毕竟小娘子是郎主的嫡长女,姑母们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且二妹妹府上恰好离幽州不远,明年官家换了坐朝的日子,她也要随彭郎子搬到上京去的。”

    江珩不愿意料理那些琐碎,站起身随意抬了下手指,便负手踱出去了。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悲苦的神情一瞬褪尽,吩咐一旁侍立的孔嬷嬷道:“找牙郎来,把沉香发卖了。”

    孔嬷嬷有些疑惑,“姨娘是怕这丫头嘴不严?”

    “终究是云畔屋子里的人,虽调理得听了我的话,年下搬到上京后,万一云畔要追究地动那天的事,只要拿住了沉香逼她说出实情,这事就穿帮了。”柳氏喃喃说,“还是发卖了吧,就说她偷了房里的东西,卖得远远的,这辈子最好入不得上京,这事就没个对证了。”

    至于那两人送到庄子上的婆子,当日就算知道压死的是木香,时隔几月无凭无据也说不清。算来算去只有沉香一个隐患,只要把她料理妥当,搬到上京也不必悬心。

    ***

    江珩一连在家休息了三日,第四日要返回上京,柳氏把该预备的陪嫁都预备起来,拿大红大绿的绸带捆绑上,装了满满六车,就停在府门前的直道上。

    这回她也跟着往上京去,不是去登舒国公府的门,是去江珩二妹妹的府上。她经营了这些年,和这两位小姑子交情深得很,江奉珠和江奉玉比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县主嫂子来,和她反倒更亲厚。

    马车摇晃着,从清晨走到下半晌,这回不必负荆请罪,因此也不觉得燥热。柳氏坐在车内,还有闲心挑起窗上帘子,看一看外面晒得发白的官道和远处的群山。

    江奉玉嫁在距离上京十来里的贯口,郎子是东上閤门副使彭盛,从七品的小官,掌文武官员及外使朝见引导事宜。婆家家世式微,男人进项也有限,住着以前还算体面的老宅子,潦草置了房妾室,阖家上下只有四五个仆妇小厮伺候,上头还有一位常年卧床的婆母,因此江奉玉每次来幽州走亲戚,柳氏总会预备些布料香料之类的,不叫她空手而回。

    人情嘛,就是这样一次次细微处积累的。当家主母不屑于结交的人,她去结交,当家主母不屑于干的事,她去干,总会拉拢些性情相投的人,将来要紧时候可堪一用。

    顶着烈日走了好几十里,因车上装着嫁妆不好策马,只能放缓速度前行。江珩起先还撑伞,无奈薄薄的两层油纸挡不住滚烫的热流,走了一程便躲到车里暂歇了。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车队终于抵达贯口,便在岔路上分了道。

    柳氏乘坐的车马入了市集,一直循着街道往前走,彭家就在直道尽头。因提前打发了小厮过去传了话,彭夫人早就在门上等着了,见柳氏的车到了门前,笑着上来迎接,客客气气叫了声“小嫂”。

    本来一般的姨娘,哪里当得一声“嫂”,到底多年的笼络不是平白丢进水沟里的,渔阳县主称“长嫂”,柳氏便挣了两位小姑一个“小嫂”的美称。

    彭夫人双手来搀扶,柳氏借着她的力走下了马车,一头亲亲热热问好,一头转身向随行的婆子招了招手。

    婆子捧着两匹上好的折枝五瓣花缎子到了面前,柳氏含笑说:“这是幽州新出的花样,我特意带了来,给二妹妹添两件衣裳穿。”

    彭夫人受宠若惊,瞧了瞧那缎子,赧然笑着,“总叫小嫂这么破费,我又不能为你做什么,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一面说着,一面将人引进了门内。

本站推荐:神级龙卫美女总裁爱上小保安:绝世高手都市之最强狂兵重生之妖孽人生怪医圣手叶皓轩重生之都市仙尊超级保安在都市神魂丹帝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霸道帝少请节制

玲珑四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刘书阁只为原作者尤四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尤四姐并收藏玲珑四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