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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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林间,一件通体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闪着光。不管是谁看见,即便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是一件至宝。

    成光眼中异彩连现,“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对了一遍皮卷上的记载,然后笃定地说道:“正是此物!你看,这器具通体没有任何雕凿的痕迹,纹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与器身浑然一体,堪称鬼斧神工。与卷上绘制的图形更是一模一样,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记载,神教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着卷上秘录的开启方法,赶紧吩咐道:“箱内还有一瓶秘剂,快仔细寻找。再取一桶水来。”

    黑衣人一通翻找,从皮革内捡出一只密封的铜瓶。这边同伴也提来一桶水,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体中。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那帮黑魔海骨干围着那只“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满脑子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认识那只“琉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东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骏,也绝对不会陌生……

    忽然肩头一动,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卢景。

    卢景无声无息地伏下身,低声道:“会之和长伯也来了。”

    程宗扬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老秦、老吴加上卢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横着走了。他悄悄举手,暗暗示意了一下。卢景一眼看去,眼睛顿时也直了,“这是岳帅的遗物!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寻找岳帅留下的秘宝……妈的!”程宗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算什么秘宝?这是岳帅憋的宝吧!”

    “打开了!”

    黑衣人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把密封的铜瓶打开。

    魏甘也松了口气,铜瓶内是一种黄浊的液体,而且散发出一股可疑的臭味,放在他眼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录,教中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内,需得放入秘剂,打开机括,方可显现。”

    程宗扬与卢景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只琉璃天樽,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诧异之余,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儒服老者把液体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内,然后撅着屁股,一头扎进下方的大觥内。隔着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两眼鼓得跟金鱼一样,死死盯着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吧!”

    魏甘摆好姿势,一声令下,旁边的黑衣人按动箱体上方的神秘机括,箱中发出一阵水鸣,混着“秘剂”的液体立刻冲进觥内,将儒服老者白发苍苍脑袋整个淹在里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气迎着风弥漫开来。

    卢景还能撑得住,程宗扬这会儿已经脸色发青,一阵一阵的反胃。

    魏甘脑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线索。忽然间他狂喜地睁大眼睛,张口欲呼,果断呛了口水。

    魏甘拔出湿淋淋的脑袋,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喉咙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却忍不住花容失色,她干呕了一声,才讪讪道:“琉璃天樽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恶心了些……”

    “你懂什么!这樽中本来空无一物,灌入秘剂方才显出字迹,端底是神妙无比!”

    魏甘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把他找到的线索写在泥土上。

    成光远远站着,“只有这四个字吗?不过这字好生奇怪,奴家从未见过。除了第三个字,其他三个倒像是少了半边……”

    “哪里是少了半边?你啊,不学无术。”魏甘捋着湿漉漉的胡须笑道:“这字常人自是不认得,但老夫最精训诂之学,哪里能难住老夫?”

    “这头两个字,笔画极简,深得返朴归真之意蕴,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一笔——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识者绝少!”

    魏甘端详多时,然后信心满满地说道:“观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左字。”

    “为何是一个左字?”

    “你看,这字像不像一只耳朵?”

    成光微微点头。

    魏甘满意地说道:“不仅像是只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外,尚有拟音、会意。这便是个会意字。”

    “那第二个呢?看起来跟日字有些像……”

    “这是一个月字。比起如今俗体的月字,此字笔法更为古拙,尤其是末笔一波三折,别开胜境,当是上古真迹!”

    成光指着第三个字道:“这是一个滚字?”

    魏甘摇了摇头,神情慎重地审视良久,最后道:“此字暂且不论……我们来看这最后一字。此字仅有两笔,起笔一柱擎天,占了整个字的八成有余,气势恢宏。末笔是一个小圈,似简实繁,韵味无穷。”

    成光道:“那这是个什么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笔犹如长天,合起来便是一人举首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天字?”

    “不。这是一个志字。仰望长天,恢宏志士之气。”

    成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道:“左月滚志……这是什么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虽然看着像滚,但未必就是滚字。左月……志……”

    一个声音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字你们都不认识?明明是三个字,哪里有四个?”

    成光旋过身,不等看清来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个蒙面人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挣脱斗篷,只见她双手合在一处,掌心夹着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她的身形便化为乌有,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已经踩好点,确定周围再无他人,这时与秦桧、吴三桂同时掠出,那两名黑衣人虽然也是好手,但在这三人面前根本没有递招的资格,砍刀切菜一样就被打倒。

    魏甘大摇其头,“大谬不然!这明明是四个字!”

    “最后那是个感叹号。我干!这孙子够臭的。一头老尿……你离我远点!”

    魏甘犹自不服,“这是秘剂!”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倒,用成光丢下的斗篷把他脑袋包起来。然后看着旁边那件器具,一脸稀罕地说道:“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玻璃马桶!”

    空地上,那只玻璃马桶闪闪发光,虽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泽如新,怎么看都是一件宝物。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说道:“五哥,不是我说啊,岳帅这道德品质实在是……让人往他马桶里面钻不说,还准备了一瓶陈年老尿,有这么坑人的吗?”

    卢景道:“若是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中计。岳帅此计就是专为外人而设。一帮鼠辈,竟然敢觊觎岳帅遗宝,淋他一头尿都是轻的!”

    秦桧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这字体倒是少见……”

    那三个字旁人看来如堕雾中,程宗扬却是熟悉之极,只不过从来没想到会在六朝看见。至于内容,岳鸟人刻在马桶里面的,肯定不会是好话。

    魏甘脑袋被斗篷包住,还在大声疾呼,“竖子无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个大头鬼啊!”程宗扬训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学仔细了!这三个字是——SB滚!”

    “你这个斯文败类!”

    “你这个士林之耻!”

    “你丧心病狂!”

    “你无耻之尤!”

    “国家将亡,尽出你这种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贼!”

    两个老头跟乌眼鸡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程宗扬把魏甘和严君平丢在一处,原本还防着两人脾气上来了,会打个满脸开花,谁知道两名老夫子虽然仇深似海,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白头发都耸起来了,却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响。

    程宗扬想插口来看,可俩老头谁都不理他,干等了半个时辰,两人也没有住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扬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俩老头倒是不累,不管身边有人没人,照样口沫横飞,精神十足,直吵了一个时辰还不罢休。

    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吃饭了!”

    俩老头儿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兽抱着一只木桶下来,把一只木碗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应一声,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严君平冷笑道:“嗟来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严的!有种你不吃!”

    青面兽往严君平面前也放了只木碗,粗声粗气地说道:“吃!”

    严君平道:“羹!”

    青面兽往他面前放了一只木勺。

    “箸!”

    青面兽放下一双筷子。

    “盘!”

    青面兽拿出一只木碟。

    “豉!”

    青面兽往他的木碟里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兽给他舀了勺肉酱。

    “醯!”

    青面兽给他浇了勺醋。

    “梅!”

    青面兽往碟里放了几颗青梅。

    “椒!”

    青面兽给他碟里放了几粒花椒。

    严君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木勺,从容吃了起来。

    魏甘都看傻了,严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难道这黑牢是他们家开的?

    魏甘正疑惑间,却见青面兽又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只木碟,一只木勺,一双筷子,然后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酱,浇了勺醋,又放了几颗青梅,几粒花椒,整个流程跟刚才一模一样。

    魏甘气了个倒仰,原来人家就是这路数,偏偏严老头装得跟真的一样!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大伙都是坐牢的,他还要闹出这一出,让自己没脸。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后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舔得跟刷过一样干净,最后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成了浮云,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洗得再干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去看。

    最后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内部,由于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后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只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只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后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面,内容前后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后找这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内,然后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后,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发。面前新铸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清晰度,将她每一根发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丑八怪……”

    然后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人气也无。”

    白发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后,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发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荒唐之后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只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后的赏赐。

    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夫,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干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云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云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云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云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云三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云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云家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若非云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蠹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门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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