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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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邙山下,一处普通的坟丘前。殇振羽一袭黑袍,身姿笔挺地立在坟侧,他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山风袭来,满头乌发都随风飞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双手合什,然后屈膝跪下,向坟丘认真拜了三拜。柔声道:“娘娘好好睡吧,小紫代叶婆婆来看你了。”

    殇振羽低声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婆婆的姐姐啊。”

    殇振羽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小紫望着墓前的石碑,“为什么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时候,你便知晓了。”

    小紫叹道:“那还要好多年呢。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后哈哈大笑,声振林宇。

    小紫望着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这里吗?”

    “当然。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处。”殇振羽信手一拂,坟上的萋萋青草枯萎下来,随风化为灰烬。

    小紫忽然道:“这坟好像有人动过呢。”

    “不错。”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术大成,曾经挖开此坟,将她骨骸上的遗毒一一洗净,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现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围还有好多松柏陪着她。她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殇振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殇振羽挥了挥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这些天他在背后怎么骂我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挥了挥手,然后小鸟般飞入松柏之间。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声道:“我曾经立誓,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虽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后同穴便也罢了。”

    老人将空无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然后依着冰凉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年轻时,与身边的玉人相依而坐。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殇振羽一手拥着墓碑,低声吟道:“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

    长吟声中,泪如雨下。

    程宗扬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便赶往冯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着那张纯金打制的名刺,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事啊?”

    “在下有意为朝廷效力,苦无门路而已。”

    “原来如此。”徐璜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氏?为何找到咱家?”

    程宗扬微笑道:“在下来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这是宁太守的书信。”程宗扬说着奉上一封书信。

    书信并非专门递给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说明程宗扬的身份,赞扬其品学俱优,才德兼备,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璜看罢书信满脸堆欢,“宁太守也不是外人,向来对天子忠心耿耿。既然是他亲笔作书,咱家自然信得过!”

    程宗扬寒喧几句,然后将一只信封轻轻推到他手边,“这是在下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徐璜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纸钞,在敝号随时可以兑现。”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后亲热地说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瞒你,如今宫里缺钱,二千石以下的官职颇有几个。你虽然是宋国人氏,但既然是我汉国迁出去的,也不必费事,直接把履历填回原籍——是洛都对吧?”

    程宗扬赶紧道:“正是。”

    “这就更好办了。我去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户籍办下来。至于这些官职,不知你看中哪一个了?”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便是此职如何?”程宗扬在案上写了几个字。

    徐璜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为他会选一个实权的官职,无论是想做事往上爬,还是捞钱,都大有可为。没想到他却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职,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十石,虽然放在地方上能当上一个中县的县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位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虽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万钱。让咱家说,不若拿六百万钱,买个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鸿胪寺的官,无非是接待四方朝聘宾客,与诸侯往来,能有多少事?”徐璜道:“你拿五百万钱,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做事,便给你加个散官,领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没有具体官职,而领大行令事,就是兼职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于管不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说到这份上,程宗扬也不好推辞,只好道:“多谢公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璜道:“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个官身,不如买个爵位。便是关内侯,也不过五百万钱。”

    “关内侯当然要一个。还有这个……”程宗扬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羽林。

    “羽林中郎将?”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内朝的武职。”

    “便是宫前执戟亦可。”

    涉及到宫中的武职,显然并非小事。徐璜沉吟许久,“如果只是要内朝官的话……中常侍如何?”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宫里的官吗?”

    程宗扬虽然对汉代的官职不熟,好歹还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十常侍,活活十个太监。难道是因为自己掏钱爽快,徐公公一高兴送自己个太监当当?早知道买官买成太监,这事打死也不能干啊!

    徐璜尖声笑了几声,顺便飞了一个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里去了?宫里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扬被他笑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总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还不是完全由宦官担任,自己的常侍郎职权更为宽泛,基本上只是一个天子亲随的身份,不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着几案,低声道:“天子刚刚亲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是用钱之际。”

    天子赏赐董宣三十万钱的事已经传遍洛都,程宗扬也已经听说。三十万钱对一般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豪门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徐璜声音压得极低,“宁成是天子信得过的人。我等报效天子,无非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天子恩泽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贵……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领神会,“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面见天子,求一道诏书。”

    敖润守在外面,见家主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脸热切地说道:“程头儿,怎么样?”

    程宗扬拿出一封用白色丝帛书写的诏书,知道敖润不识字,帮他念道:“告尚书台常侍曹:有程宗扬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无须。家世清白,无作奸犯科等事。以孝悌闻名乡里,好学深思,才敏识长。贤能异质,朕深知之。今特拜关内侯,授大夫,领鸿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钦此。”下面加盖天子印玺。

    “啥意思这是?”

    “没啥,就是说我是个人才。关内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衔,领大行令事是我的职权,俸禄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资格出入宫禁。”

    “这么多官啊。”敖润惊叹道。

    程宗扬弹了弹诏书,“优惠价,一千四百万钱。”

    “啊!”敖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程宗扬也有点肉痛,不过这一下自己在汉国可是彻底洗白了,全套户籍档案带官职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卖官,想弄齐这一套头衔,多花十倍的价钱也未必能如愿,要不然云家早就干了。说来还是自己运气好,正赶上太后还政,霍大司马告病,新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没上任,尚书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书事就全办了——云家可是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

    自己能买到官职,还因为汉国没有科举,官员的来源一是由各地推举孝廉、秀才,其次是从大臣、贵族家的子弟中挑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扬好歹还是花了钱的,在汉国,因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相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敖润压低声音,“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是跟冯子都一起出去的吗?大将军的亲信还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义纵和几个在舞都结识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结果和一群游侠儿打了起来。”

    “义纵他们不就是游侠儿吗?怎么跟自己人打了起来?”

    “我是听刘诏说的,怎么打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游侠儿斗殴也是常事,何况都喝醉了。”敖润道:“听说那边是郭大侠的人。”

    原来是郭解。汉国豪侠辈出,郭解在其中很有点武林盟主的意思,无论哪一方都会给他点面子。只不过他的手下良莠不齐,只怕少不了给他惹麻烦。

    “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就打了吧,没出人命就行。让那小子安分点,别想着报仇。”

    “成。”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去你的官署瞧瞧?”

    “算了,明天领了印绶再说。”徐璜本来说是先办好户籍,再禀明天子,颁布诏书,但两人越说越投机,六百石的大行令又不是什么高官,徐璜索性先填好诏书,程宗扬这边纳完钱,便亲自送到宫里用玺,前后一个时辰就把事情办了。

    敖润道:“这会儿还早着呢,咱们绕过去看一眼。”

    程宗扬笑道:“老敖,我刚看出来你是个官迷啊。”

    敖润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看见你当官,我心里就高兴,走到路上,脸上都多了几分光采。”

    “我这大行令下面还有礼治郎的差事,虽然只有一百石的俸禄,但也是正经的朝廷官员——老敖,有没有兴趣?”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百石就是一百万钱,不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有一百万钱,我干点啥不成?”

    程宗扬笑道:“比如挣钱娶个媳妇啥的?”

    敖润嘿嘿笑了两声。讨个婆娘成家过日子这种事,以前想都不敢想,自从跟着程头儿,总算不用把脑袋别在腰里整天玩命,但娶媳妇的事,还是太遥远了。

    程宗扬登上马车,“走吧。”

    “程头儿,去哪儿?”

    “你不是想看看衙门什么样吗?咱们在外面走一圈,想进去可不行。”

    汉国都城的官署集中在洛都东南一带,程宗扬下了马车,站在道路对面打量着鸿胪寺。宋国官场讲究官不修衙,一座衙门建成一二百年都敢不修,直到塌了拉倒。汉国没有这些讲究,反而讲究官衙的高大宏伟,气势恢弘。大行令所属的大鸿胪位列九卿之一,职责是掌管朝廷礼仪,接待四方使者,官署与驿馆连在一起,规模更加气派。

    汉国驿馆遍布州郡,鸿胪寺驿馆是朝廷规格最高的驿馆,专门接待国宾一级的朝中重臣,异国使者。至于诸侯王,都在洛都建有府邸,各以封号为称,如赵王入朝所居的赵邸,燕王的燕邸、代王的代邸,倒是不用住在驿馆。与此相类,其他五朝也各自建有官邸,如大宋官邸、大唐官邸、大晋官邸,但国使出访,依制度还是由汉国官方出面接待。

    程宗扬买来的大行令其实是个跑腿的活,负责向诸侯传旨、册封、抚谕,往其他五朝的官邸和臣服于汉国的境外诸国传递官方文书。程宗扬之所以一开始选择大行丞一职,就是它往来诸侯和列国之间,消息最为灵通,更要紧的是鸿胪寺的同僚里面,有一项官职对他极为重要——译官。

    那段影像中吕冀与吕不疑没少争吵,其中一桩就是吕不疑对于杀人灭口十分不满,吕冀指责他至今没有把人全部找齐,有故意推逶,不肯出力的嫌疑。吕不疑则痛斥他行事肆无忌惮,以至于不可收拾。

    这事说到底是吕冀理亏,他原本根本没将那些住客放在眼里,在上汤等了一夜没有等到他想找的人,便打道回府。吕不疑听闻之后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不妥,连忙入宫向太后进言,提醒杜绝后患。没想到太后直接把事情交给他,让他把人都找出来,一一灭口。吕不疑十二分的不情愿,却无法反对姐姐,最后以门下都是文人为辞,决定由他负责找人,从吕冀手下调出人手,消除隐患。

    难怪自己觉得颍阳侯反应有些古怪,杀人时动作极快,而刺杀坐地虎的三名死士被自己设伏一网打尽,却至今没有反应,现在才知道那些人原来是襄邑侯门下。兄弟俩颇有龃龉,平日极少往来,吕冀倒是知道手下失去音讯的事,但弟弟找到了人,自己手下却没把事办下来,觉得大失面子,因此对手下失踪的事绝口不提,只让人暗中查访。

    吕不疑则把杀人灭口之事视为大耻,平日不闻不问,把事情都交给唐季臣处置。唐季臣为人谨慎,与卢景见面都是一个人。卢景察觉到有人盯梢,其实那些人都是襄邑侯门下,连唐季臣都蒙在鼓里,吕氏兄弟彼此不合,以至于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出现变化。

    吕氏兄弟的争执给了程宗扬等人难得的时机,尽可以从容布置,消除痕迹。等吕氏兄弟终于意识到不妥,自己一行人也已经更换身份,在洛都潜藏下来。所以程宗扬才抓紧时机谋得官职。

    可惜影像中没有提到吕冀在上汤究竟是等谁,似乎此事以前已经商议过,三人都心知肚明。只能从他们的对话隐约推断,事情与天子有关。那个人物应该对天子十分重要,以至于吕冀不惜诛杀无辜,也要阻止那个人与天子见面。

    程宗扬对那个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愈发好奇,目前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位胡琴老人。小胡女伊墨云究竟能不能听懂胡琴老人的语言,程宗扬心里也没底,但他可以肯定,鸿胪寺的译官里面,肯定有人懂。

    忽然一队车马从鸿胪寺的驿馆出来,比起程宗扬这些日子见过的汉国王侯车队,这队车马要简朴得多。前后只有七八名随从,中间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敞开式的车厢上张着一顶青色的伞盖,伞下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马车颠簸,乘客一般都是靠在车厢上,那男子腰背却挺得笔直,虽然只穿着一袭黑色交领的便袍,流露出的却是朝中金紫重臣一般的气度。

    洛都的百姓见惯了车马出行,即使襄邑侯那种排场,也没有多少人理会。然而看到车上的男子,却有不少人面露恭敬,甚至遥遥长揖为礼。

    程宗扬禁不住向一名路人问道:“这是哪位大臣?”

    “车骑将军你都不认识?”

    “金蜜谪?”程宗扬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吗?怎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

    那人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夏后氏苗裔,又不是白虏,跟我们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胡人是异族,相貌当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起来,史书中压根就没提过匈奴人的长相有什么差异,倒是认为他们同出华夏一脉,是夏桀的后裔。

    在六朝,程宗扬往往遇到一些与后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汉国曾与匈奴和亲,后人多引以为耻。但汉国随便选个宗室,甚至宫女,给个公主的封号就嫁到匈奴当王后,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反正无论汉唐,别说立异族女子为皇后,连纳为妃子的例子都没有。汉唐破国无数,但无论异族进献的美女,还是军队掳来的女子,即使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后,就被抢到宫里服侍汉武帝。

    对于那些异族来说,汉国送个女人来当王后是难得的荣耀,异族要送个女人到汉国当皇后,根本想都别想,求着向汉国和亲都没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为北方霸主,东魏的权臣高欢派人为儿子求亲,柔然才找到机会,不顾高欢一把年纪,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几岁的正牌公主嫁给高欢。问题是当时南北朝并立,高欢所在的东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还不是国君,只不过是个权臣。就这么一个国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对柔然的嫡亲公主,高欢还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最后在大臣的劝说下,高欢毅然以国事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没有给她封号,只以柔然的别名,称之为蠕蠕公主。就这样,史官们还没少皮里阳秋地讥刺高欢。后世那些以和亲为耻的历史爱好者们,如果换到匈奴,看到汉国送个宫女过来当王后,还不得羞耻的死一地?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半晌省悟过来,“驿馆里住的有匈奴人?”

    “那当然。”

    “车骑将军就这么来见他的族人,不怕别人说闲话?”

    路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车骑将军的忠义若是还有人怀疑,这世上就没有忠义之辈了。”

    程宗扬记得自己在晴州时,洛都传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辞去左丞相一职。现在看来传言早已平息,而且对金蜜谪的声望没有丝毫影响。金蜜谪以一个异族的身份,在汉国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让程宗扬都有些佩服了。

    鸿胪寺在洛都城东,西侧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宫,天子的居所。车骑将军金蜜谪的马车从宫外辘辘驶过,路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沿着宫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先是由南往北,路过南宫东侧的苍龙门,然后由东而西,穿过南北二宫之间的复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时就来到南宫西侧的白虎门。他在门外张望了一番,最后继续向南,从角楼往往东,来到南宫最为富丽堂皇的朱雀门前。

    高耸入云的阙楼顶端,鲜红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艳丽的羽翼犹如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雀门,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着疤痕的面孔。他目光闪动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然一辆马车驶来,虽然车上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也没有随从,但车上的吕字显露出他显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飞快地低下头,用斗笠遮住面孔,转身与马车相错而过。

    车上的少年下了车,向门前的谒者客气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满脸堆笑,殷勤地上来给少年扶轼。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礼节却一丝不苟,认真行过礼,然后从容入宫。

    戴着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样匆忙而行,向西穿过一个里坊,远远离开宫阙,才放缓脚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少年抬眼看到,顿时心头微惊,连忙转过身,绕进旁边一条小巷。

    没想到身后脚步声响,那男子也随之进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后的男子却始终跟着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脚步,赫然发现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自己竟然无意中走进一条死巷!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疤面少年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说道:“喂!”

    疤面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那男子在身后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当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警告一声,然后踏上台阶,拍了拍门。冯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打开大门。

    程宗扬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错嘛。”

    “前后十几间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连马车都进不来。”

    “前巷人多,后门才是专门进马车的。”

    “我说老敖怎么绕到后面去了。对了,我刚看见外面是个死巷,总有些人喜欢溜到这地方撒尿。你们平时多瞧着点,真不行建个厕所得了。”

    冯源道:“成。建个厕所也花不了几个钱,总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强。”

    “毛先生呢?”

    “在里面作画呢。”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娘啊!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冯源道:“他倒是想画,就是不知道程头儿有没有什么忌讳。”

    “只要不画我,画谁我都没忌讳。”

    程宗扬一边往东侧的厢房走去,一边扬声道:“毛先生在吗?”

    毛延寿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家主。”

    “毛先生,我刚听说你要画肖像?”程宗扬道:“千万别画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寿这么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程宗扬道:“我想问问那个疤面少年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店的吗?”

    毛延寿斟酌着说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时,他们刚刚安顿下来,当是午时前后。”

    “没有坐骑?”

    毛延寿回想了一下,“当日只有那位拳师带了一匹坐骑,但小的入店时看到一辆马车,那名老仆正在付钱,多半是主仆俩雇来代步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上汤离洛都不过三十余里,那对主仆午时就抵达上汤,完全可以在入夜前赶到洛都,根本没有理由在上汤留宿。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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