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阁 > 龙山四友 > 十四一见倾心成知己

十四一见倾心成知己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刘书阁 www.liushuge.com,最快更新龙山四友最新章节!

    虎女回到洞中,想起今日所见的人,只觉他们善良勤苦,一点不像恶人。最奇是那一方方的土地里种着大片没有见过的野草,不知何用。他们非但看那野草极重,比自己种花还要勤快,男女老少一齐动手,也不怕太阳,也不嫌泥污,更不怕累,是何原故?

    想起师父说的稻米均是人种出来,那一方方的土地和所说的田相似,应该有水。再说也不像稻,心疑就不是稻,一定也是好吃之物,和师父所说的庄稼一类。否则他们所用的器具不会与师父所说农具相同,越想越有意思。由此每日均往偷看,仿佛幼童看戏一样。

    渐渐觉着这许多人各有各事,又能吃苦耐劳,从天明忙到天黑,没有停过。偶然抽一点空,还要赶往东山界内打猎斫柴,或在门前织布编席,家家都养有牛羊鸡鸭,跟着便见所种丰收,果然和师父所说的稻米差不多。收割前几天田里一色金黄,山风吹动,波浪也似,又是整齐,又是茂盛,好看已极。收割时更是仔细,仿佛一粒也不肯丢掉。不知怎的,这些好东西都不肯吃,每日只拿野菜野草、树根山粮充饥,穿得又破又脏。因见田中空空,少了兴趣。过了几天往看,非但所收粮食全数不见,连所养牛羊鸡鸭也都不见,人比以前还要垂头丧气,面容悲苦,有的身上还带有伤,妇女往往相对痛哭,不知这许多东西哪里去了,种的人也未见他食用。所居都是土墙草房,小得可怜,也无法存放,心中不解。双方言语不通,也听不出哭些什么。过不两天,又在耕种。只管面容悲愤,做起事来更卖力气,决计仔细察看下去,等到成长之后,看他收割之物怎会无故失去。

    这次所种果是水稻。不消数日田中便灌满了水,一根根的秧针青葱也似,穿出水上,越发好看。转眼秋收,稻还未割,先发现几次恶奴扰闹。因来人少,不甚厉害,还未在意。等到收成,便见恶奴大举而来,和前文所说一样。候到土人采药医伤时暗中掩去,问明底细,不禁大怒,第一次开始把人救走。从此每见不平便即出手。因守师父之诫,虽然仗义救人,人单势孤,仍有戒心,下手也极谨细。等到救人越多,恶霸巴永富也把她当成强仇大敌,恨之入骨,戒备越严,搜索更急。虎女只管性高好胜,敌人越凶,她越有气,想尽方法与之为难。一面却时常想起师言,想寻几个帮手,与铁汉相识之后,虽觉此人颇有血气,但是有勇无谋,本领也远不如自己,心中不足。后将小凤全家救去,得知娄公亮是她义父所说东山侠士,并还订有约会,归途相助,救陈好全家逃出火坑,不料恶奴提前发难,几乎全家遇害,并说东山诸侠如何好法,另外还有一些被害土人便是公亮救去。虎女本来听说公亮救人之事,闻言越发好感,极想一见,因守师诫,想看清对方心性为人,再与见面。

    这日正在公亮身后窥探,想要上前,见要变天,恐湿了衣服,忙先赶回,打算改日再说。不料公亮误窜森林,迷了归路。虎女回到洞中,忽然想起路被雨后山洪冲断,心中悬念,恐公亮误入森林,被困在内,进退两难,命虎往看,也没想到公亮武功高强,不似常人见虎害怕。如非虎性灵慧,看出对方厉害,又有那猴形怪兽由后掩来,将公亮擒住,虎非受伤不可。可是虎如不去,公亮不听虎啸,不会改道走往森林的北面,不是恃强硬冲,困入森林深处,饥疲交加,遇到里面的毒虫大蟒,不送了性命,便被怪兽擒去。公亮被擒之后必要强抗。那猴形怪兽便是寇公遐在龙尾坝月夜独杀三豹前后所遇,声如铜钟,专杀猛兽的怪物。乃是一只形似猿猴的异种灵兽,臂坚如钢,爪牙犀利,力大无穷,山石树木被它抓上便成粉碎,灵巧异常,无故虽不伤人,性最猛恶,容易激怒,住在森林东面深密之处,另一异人隐居在彼。怪兽名为红-,牛首猿身,其名自呼。公亮就有一身极好内功将其甩脱,当此饥疲交加之际,除非异人赶来解救,不死必伤,至少也有一场虚惊,经此一来,恰巧两全。红-本不知来人善恶,先误认是有心窥探它主人的动静,因有别的顾忌,并非出声吼啸,但和那虎以前相识,一听虎吼,知是虎女之友,惟恐主人知道,怪它不应现出形迹,走漏机密,回去又受责罚,忙即松手,飞身纵起,往来路林中退去。

    那虎早就奉有异人密令,回洞只说人已寻来,别的未提。虎女从未见过异兽红-,一听公亮初见时所说,好生奇怪,便向二虎询问,俱都摇头低啸,仿佛没有此事。虎女虽通兽语,虎啸到底简单,知道有许多话无法回答,只能间出是否有无。方才并未听到兽吼,小凤也说虎吼时曾往洞外遥望,虎已回身,干爹刚跟过来,未见别的形迹。心想所骑的虎最是威猛,山中多厉害的野兽均非其敌,从不敢在森林外面走动。如其相遇,虎也决不放过,不会看他擒人,任其走去。真要看出不敌,定必怒吼,求援告警,要自己和虎妈追去,不会这样安静,更不会摇头说是未见,又正劝客饮食,就此忽略过去。

    后来双方越谈越投机,公亮因见主人是个奇女子,生长深山之中,这样两只威猛雄壮的猛虎竟肯被其驯养指挥,左近有此怪物不会不知,又看不出与怪物相识,那么厉害的东西被虎吼了几声便自退去。双方相对,并无敌意。那东西身坚如铁,神力惊人,自己内外功均到上乘境地,耳目身法那样灵巧,刚一警觉,飞纵出去,便被擒住,丝毫不能转动。常听人言深山之中无奇不有,这厉害的东西听都不曾听过,以为十九主人所养,至少也知道兽名和它的来历,否则不会被虎吼退,如此听话。二次谈起,虎女业已看出公亮少年英雄,正直无欺,加上平日耳闻,知其决不会说假话。重又想起前事,再向小虎询问,小虎仍是摇头低吼,不肯承认。虎女先当那虎虽是异类,也和虎妈一样亲如骨肉,最是忠心,不会欺骗,心疑公亮被擒在前,等虎赶去,怪物望见虎来已被吓退。但想公亮本领甚高,如何被一小猴子擒住,又有那大气力;将人擒住并未加害,忽然松手退逃,好些不近情理,正在奇怪。

    公亮聪明,看出虎女对那怪物实未见过。小凤又说当地因有二虎,主人这类本领,方圆三十里内除却森林深处无人去过,所有野兽早都逃避。来此多日,从未见到一点野兽踪迹。便那先来一两年的人,牲畜家禽随便放在田野里,夜来听其自便,也从未受什侵害。来时明被怪物擒住,并非眼花做梦,那虎既通人言,又曾与之对面,低声急吼,如何不肯认账?其中必有原因。照那东西的凶猛,决非人力所敌,虎女虽然不怕,住在当地的土人难免不受侵害。一面力言怪物擒人时虎正走来,对面低声吼了一阵,怪物方始松手,纵往林内。看那意思双方必定相识。他不知虎语,照侠女所说虎似未见,断无此事。这东西实在厉害,既然以前不知林中有此怪物,还望小心才好。一面又学虎女的样向虎质问。那虎本来坐在洞旁,好似无法抵赖,羞恼成怒,竟朝公亮怒吼发威。虎女看出那虎果是想要隐瞒,刚发怒喝止,不令再吼。母虎先吼了一声,将虎止住,再朝虎女低吼了几声。虎女笑道:“你们是因怪物厉害,恐我知道前往犯险么?这样厉害的东西,我们不去,早晚它也会来。何况还有好些土人在此耕种,如受它害就来不及了。”

    二虎同声吼啸,将头连摇,意似怪物不会来此。公亮又将被擒时情景详细说了一遍。二人一面向虎盘问,一面互相谈论,均觉怪物虽极凶猛,也并不是怕虎惊退,看那神气双方一定相识。虎女又向母虎追问,虎终性直不善欺骗,又无法说出自己心意,知赖不过,相继吼啸点头。虎女想起从小和虎一起,并未见到这样怪物,人、虎更难得离开,不知双方怎会相识,见状越发惊奇,料知内有原因。又问出怪物所居甚远,中隔密林,无法通过,但它决不害人,暂时只得放开一旁。

    虎女重和公亮另说别事。时候一久,觉着对方所说十九新奇,连师父也未谈过,越听越爱听,相处也更投机。时光易过,不觉月落参横,东方己有曙色,土人起早,公亮早知当地住有三四十户人家,为了石多土少,不在一处。凡是种有庄稼的地方左近都住得有人,因有石树遮住,昨夜来路好些均未看出。这时临高远望,所有人家田亩均在脚下。天还未亮,便听鸡声四起,跟着晓色迷蒙中,到处都有一缕缕的炊烟飘曳林抄坡崖之间。许多上人拿了农具,一个个精神饱满,各去田里耕作。虽不似香粟村中那样整齐,比起在恶霸暴力之下做农奴时,苦乐相形已有天渊之别。方向虎女称赞,半轮红日已由东方天边升出地面。田里的人仰望崖上来了生人,当是新遇救的亲友同伴,纷纷奔将过来,想要探询。小凤知其误会,忙到崖口朝下高呼:“这是我干爹娄三爷,不是西山来的亲友。”那些土人原有几个认得公亮,并还受过好处,闻言大喜,又听小凤说新由西山绕来,均想打听故乡亲友消息和仇敌近日恶行,互相招呼,连那未来的人也都赶过,七嘴八张,纷纷朝上探询。公亮人最和气,虽觉土人有许多话问得好笑,所说那些亲友有的连名姓都不知道,如何知道他的近况;但一想到人情都恋故乡,同病相怜,何况多年土著,非亲即友,本身虽得安居乐业,许多亲友尚在水火之中,自然不免关切,急于探询。正在耐心回答,猛觉身后一股异香袭来,耳听笑道:“娄三爷真耐心。我平日和他们常在一起做事,最是有趣;如与多谈,便有许多话听去心烦。新近想起,这都是他们不会读书认字的原故,正打算照我恩师教我之法转教他们。你看乱糟糟的抢着发问,叫人如何回答?我每次由西山回来,也是这样乱吵,又不好意思怪他,真烦人呢。”随向众人大声笑说:“娄三爷还不走,你们忙些什么?这样乱吵,谁也听不明白,不如和那日问我一样,等下半天事情做完,由娄三爷自己当众开口,尽他晓得什么说什么,免去许多口舌。你们着急,他也麻烦,连我常去西山的人许多事都不晓得,人更认得不多。

    他刚由山外回来,共总在西山停了没有个把时辰,人才遇到几个,如何能知那许多的事情?”众人闻言,方始笑诺,分别散去。

    公亮回顾虎女立在身后,朝阳光中,越觉她含风玉立,英姿艳发,玉肤雪映,仪态万方,真有驾鹤天人之想。转身笑道:“这也难怪。他们以前终年受那恶霸虐待,见个恶奴便吓得乱抖,哪里还敢开口?侠女这里既无管束,又无禁忌,自然心有什么说什么。

    人情思乡,各有亲友,难得故乡人来,均想探询消息,自然急于抢先了。”虎女笑道:

    “娄三爷哪里知道。我先以为都是一样人,有什分别。后来才知他们虽是诚实天真,没有统率指教的人,非但各顾各,不知互相帮助,连那本身的智能也不能发挥,或是糟掉。

    近日我读恩师所留的书,悟出许多道理,如不教导他们,虽然将他救出火坑,也是散漫无力,各自任性而为,将来仍不免于倚强凌弱,自私自利,你抢我夺,生出许多弊害。

    惟其以前受人压榨大甚,一旦脱去枷锁,无人教导,决不知轻重高低,甚而发动人的恶性,生出种种危害,结果白救他们一场,反替我们添出许多麻烦。非要细心劝告,去掉他们自私之心,每人都勇于为公众出力,互相扶助,团成一片,只管自由自在,仍能安分守法,不使一人为他受害,都是为公而不为己。众人一好,是出力的当然也在其内,这样才能安居乐业,家家富足,日子越过越安乐了。似这样乱糟糟的像什样子?本来你只消几句话的事,被他们你争我抢,乱成一片,你白费了许多口舌,他还耽搁好些光阴,岂非糊涂?小事可以看大,你以为他们受害太深,关心亲友人之常情,却不想越是这样刚脱苦难而又无知的人,越要注意好好教导他们。否则,日子一久,下手就难了呢。”

    公亮只当虎女浑金璞玉,纯然天真,万没想到会有这样议论,不禁大为惊佩,一面称赞,笑道:“侠女如不见弃,喊我名字如何?喊我娄三爷既不敢当,也见外了。”虎女微嗔道:“你觉着喊你娄三爷当你外人,可知‘侠女’二字有多刺耳难听呢?如非恩师以前说过,还当你初次见面便喊我是瞎女于呢(川音‘侠’与‘瞎’同音)。我还没有开口,你倒先怪我了。”公亮见她立在前面,似嗔似喜,笑语嫣然,晨光斜射之下,宛如朝霞和雪,艳光照人,玉立亭亭,丰神绝代,由不得情苗怒茁,心生爱好,忙把心神镇住,停了一停,乘机笑道:“果然怪我不好,蒙姊姊不弃,引为道义之交,此后改作姊弟相称如何?”虎女笑道:“你这又不诚实了。方才我已问过,你比我年长好几岁,为何叫我姊姊?”公亮听她语气亲切,忙笑说道:“既是这样,恕我无礼,以后我就喊你萍妹了。”虎女又笑道:“明明你想做我哥哥,偏要绕着弯说话。当初恩师取这名字,原有深意,但未明言。后来才知连名带姓都是无根之物。那姓还好,又高又干净。萍字实在坏极,随风飘动,永远依附水上,不能出头,经不起一点风浪,沾上污泥便难解脱,我最讨厌它。因我骑虎,以后我叫你三哥,你叫我四妹,或是虎妹。哪怕嫌虎太武,喊我云妹都可,却不要说这萍字。”公亮立时答应,笑说:“我大兄公明,二兄早亡,下面更无弟妹。秦氏兄弟同盟好友,恰又一个行五。叫你四妹和亲骨肉一样,再好没有。”

    虎女白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将来真和亲骨肉一样么?我看你这人不大老实。人说话须要算数,真要当我亲姊妹一样看待才好呢。”

    公亮闻言,心又一荡,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隐蕴英姿,净如澄波,不时注定自己。无论浅笑轻嗔,折腰背面,无不美绝天人。平生初见,另外更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到哪里,便爱到哪里,渐觉自己堕入情网,不禁心惊,重又镇摄心神,不敢再作刘桢平视。哪知这矜持反倒拘束起来。虎女见他说笑方欢,忽然改了恭谨,头也低下,不大再看自己,心中不解,以为时久人倦,便劝睡上一会儿。公亮此时人已为情颠倒,对方越大方,他越不安,想要一眼不看又办不到。正在自己警惕,暗忖:此是天上神仙,我也堂堂男子,如其醉心美色,忘了本来,非但被她轻视,生出反感,将来传说出去也是笑话。何况此女聪明绝顶,稍一疏忽便被看出,岂不难堪?正在为难,闻言虽不想睡,暗忖不见可欲则心不乱,本来一夜未睡,不如借此静一静心,悬崖勒马,免得一个把握不住,误了自己,还辜负对方的友情。忙笑答道:“我此时果然有点倦意。如其方便,容我稍睡片时,再起来奉陪也好。”虎女信以为真,便令小凤取来几张缝好的兽皮,请公亮卧倒,亲为盖好。公亮见虎女诚恳亲密,亲自下手照料,宛如家人,好生感动,越发加意矜持,处处留神,卧在山石上面,决计管住自己,不令再生遐想。哪知情苗正在怒生,只管平日正直光明,一经警觉,便知克制,无奈这类勉强的事不能持久。男女情欲根于天性,一经投缘,自然发动,越来越盛。古人坐怀不乱乃是暂时之事,所拒奔女,又素无感情,自然容易克制,此时却是不然,一则对方天生丽质,平日早有耳闻,胸怀成见。晤面以后,见对方非但容光美艳,刚柔适中,从头到脚,言语行动无一处不是自然美妙,令人见而生爱。人又文武双全,聪明绝顶,所谈更极投机,相待又是那样亲密大方。公亮本未娶妻,初次见到这样文武双全的绝代佳人,宛如空谷幽兰,雪中冷蕊,逸世出尘,清标独上,由不得使人中情颠倒。

    只为虎女天真诚朴,纯任自然,随意言动,没有丝毫做作。虽是一见投缘,笑言无忌,老觉得美艳之中另具一种英姿正气,再为那一双隐蕴英威的炯炯双瞳所慑。上来还好,自从发现心生爱好,有了警觉,越发不敢逼视。这才假装疲倦,托词欲眠。本来打定主意把眼闭上,暗中警戒自己不去看她,少时起身设法告辞。哪知卧倒石上之后,觉着心情甚乱,刚把杂念撇开,对方的娉婷倩影立时涌上心头,虎女的声音笑貌又近在目前,忍不住又要偷看一眼。即此已难把握。虎女偏是生长深山,以前从未见过这样文武全才、谈得投机的英俊少年,本恨不能多谈一会儿,因见公亮神倦欲眠,知其昨夜迷路,在荒山森林中乱窜了一日夜,心生怜惜,不好意思不令他睡。等人卧倒之后,待了不大一会儿,想起许多话还未及谈,心中不耐,便坐在旁边守候,不愿离去。明知公亮刚睡不久,仍恨不得他早醒,好与清谈同游,目光老注在公亮面上。这一睁眼,双方恰好相对。虎女性急,忍不住便问两句。公亮先是不好意思不答,说了几句,刚把眼闭上,不多一会,一听虎女和小凤说笑,便忍不住睁眼偷看,双方目光重又对上。豹皮又热,公亮卧不多时,连偷看了几次,均是如此。只管时刻心存警戒,不知怎的偏会把握不住,心中十分烦乱,渐觉身热出汗,难过已极。

    公亮心想,我一堂堂男子,从未做过不能对人之事,今日如何管不住自己?与其躺着这样受窘,又睡不着,倒不如放大方些,起来坐上一会,告辞回去,要好得多。只要心正,相对说笑何妨、这样矜持反而不妙。念头一转,正要开口,虎女见他睁眼,笑说:

    “我在此扰得你不能安眠,真对不住。我再问你两句话便走开了。你好好养神,睡上一会。他们方才打了不少山鸡,又杀了一牛、一羊、一只肥鹿,还有竹笋蔬菜和去年酿的果酒,大家快活吃上一顿,早点安眠。半夜起来,我们一同赏月。留你住上两天再走,岂不是好?”公亮闻言越发心惊,立时翻身坐起,笑说:“四妹盛意万分感谢。方才本想小卧片时,起去再陪四妹游玩这里景致。刚一卧倒,忽然想起离山已久,还有要事须和家兄他们商量。昨日原是心急回村,冒雨赶回西山,那些上人再三留我雨过再走,我都不肯。不料中途迷路,自吃了许多苦,仍未如愿。平日久仰四妹英名义举,想见已非一日,天明前无心相遇,又蒙四妹不弃,一见如故,以后成了骨肉之交,高兴已极,竟将前事忘却。此时归心如箭,恨不能当时赶回,好在这里我已来过,又和四妹结为骨肉,来日方长,在此一日之聚,意欲午后起身回转香粟村,将事办完再来相见如何?”

    虎女人再聪明,先觉他口气神情前后不同,有些奇怪,不愿公亮就走,还想挽留,笑说:“三哥业已耽搁,也不在这一两天。譬如今日尚未回山,或在林中迷路,又当如何?”跟着又间公亮是何要事,如此紧急。公亮随口推说,没有准备,平日不惯说谎,急切间回答不上来。后虽说出,语颇矛盾。虎女心细,再一留心观察,看出公亮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再三要走,辞意坚决,问他何事,语多支吾。对于自己辞色忽转恭谨,但又不是冷淡轻视,稍微假装生气,便自惶急连赔小心,惟恐忤犯,等到一开笑脸,又改庄容相对,神态往往失常,越发奇怪,仔细一想,忽然醒悟,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略一盘算,打好主意,便不再多说,反告小凤:“速令土人杀牛宰羊,提前准备酒食,你干爹身有要事,必须赶回。”一面笑告公亮:“你归途为水所断,须由原路绕越,远出两三倍,还不好走。此时上路,就你腿快,到家也是深夜。近来山中青狼甚多,这类猛恶之物最是讨厌,本领多高,孤身一人也有危险。我虽不再留你,但是这些土人多半受过你的帮助,心中感激。又想听你说那西山近况。方才来说业已准备酒肉款待,特意杀了牛羊肥鸡,还有许多蔬菜,大家快乐一日。因你忙着回家,我命小凤转告提前送行,这算是他们留你,与我无于,少停片时,虽然有点耽搁,吃完少说也是午后。我请虎妈送你,比你自走要快得多,多厉害的东西也必望而远避,不会向你侵犯。你虽不怕,大群恶物到底可虑。吃完再走,你看如何?”

    公亮见虎女语声清朗,柔中带刚,好似有气,却不露出,又推说是土人挽留,并不是她,仿佛有什意思,偏是言笑如常,看不出来。恐其不快,忙赔笑道:“愚兄本来是想午后起身,并非就走。不料路被山洪冲断,这样难走。承蒙四妹命虎相送,那太好了,哪有不遵之理?等到事完再来拜望,奉陪同游,前往东山境内打猎可好?”虎女微笑不语,略微谈了几句,走往洞中,未见再出。这时天色高午尚早,虎女自一见面便未离开。

    忽然走去,先当有事就回,不料等了一阵并未走出,又不便去往洞中探看,只小凤依依身旁,陪同说笑,甚是亲热。公亮原舍不得虎女走开,正朝洞口张望,那两只大虎,最大的一只母虎自从虎女人洞便跟了去,也未出来。小凤看出公亮盼望虎女,笑说:“干爹想师父出来谈天吗?”公亮微笑点头。小凤立时赶去,隔了一会儿匆匆走出,说:

    “师父骑了虎妈业已出山,也许饭前回来。”公亮觉着有异,悄间:“你师父走时可有话说?”小凤不知公亮有心试探,略一沉吟,笑答:“没有。”公亮越知有异,心甚不安,又见小凤说时眼望洞内,语声甚低,方自惊疑。小凤业已走去,越等越心焦,回忆方才时刻留心,并无失礼之处,何故得罪,心甚不安。

    遥望山下土人正在宰杀牛羊,烧烤山鸡肥鹿,忙成一片。小凤也在人丛中往来,似向土人分别传话。刚想起虎女骑虎远出,如非此洞后门另有道路,可通山外,走时断无不见影迹之理。小凤忽往崖前奔来,这才看出上下两洞相通,上洞后面好似没有道路,心方不解。跟着小凤便自身后洞中赶出,笑说:“他们已快准备停当,请干爹前往饮酒。”公亮忙间:“你师父呢?”小凤低声说道:“师父来否未定,吩咐不要等候。好些土人均等于爹说话,请快去吧。”公亮无法,只得随同小凤由崖上走下,又问小凤:

    “后洞可有道路?”小凤笑答:“上下相通,此外无路。”说完悄告公亮:“问我的话莫要对师父说,免她怪我。”公亮料知内有原故,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了何事。多半方才不该固执要走,因而得罪,好生后悔。无奈话已出口,难于收回。又有别的顾忌,万一长日相对,言行失检反而不好,只得罢了。一路低头寻思,心情不定,不觉走到野宴之处。当地乃是崖旁不远一片山坡。以前坡上都是合抱不交的多年古木,自从土人越救越多,虎女见近顶一带地势平坦宽阔,南崖的瀑布又有一条小的由坡间流过,风景甚好。

    水和树枝均极方便。便将当地开辟出来,外面留出一圈树林,当中还有近百株大树,就着形势去掉多半,由离地两三尺处截断,留下好些树桩,以为夏日众人乘凉,以及每月一次野宴之用。每当风清月明之夜,土人事完,便在当地饮酒歌舞,快乐非常。内中一株大树桩留得较高,以备平日召集众土人发令会议之用。临溪大树多半留下,晴日光中小溪如带。斜埂肢陀之间,上头接着南崖飞射下来的那条瀑布,顺着坡势蜿蜒奔腾而来。

    地斜水急,直似一条银蛇飞驰而下。水中又有几处怪石参差挺出,狂流电射,一路冲将上去,到处雪洒珠喷,银飞电舞,映着日光,闪动起万片金鳞,千重霞雨,冰纨雾毅,倏忽百变,凉翠逼人,好看已极。

    这时人已到了多半,还有许多土人携儿带女,欢呼说笑,相继赶来。见了公亮纷纷招呼,笑语喧哗,甚是热烈。林中地火业已升起好几堆,上支铁架锅罐之类,旁边放着许多牛羊鸡肉,菜蔬瓜果堆积更多。地方又大,所有土人都穿着自织的整洁布衣,男女老少共有一百多人,分别围坐在火旁不远树桩之侧。一听娄三爷到,纷纷争起围绕上来,小凤抢先说道:“诸位伯叔、弟兄姊妹,请各安坐原处,不要吵闹。师父方才吩咐,说我于爹由昨早起身,还未睡过,人太疲倦。他又有事,吃完便要回去,可能有多的耽搁。

    如非今早答应你们,早已送走。现在谁也不要多问多说,由干爹一人开口。只是他知道的事,自会尽量说出。如不听话,师父就要生气了。”说明,那两只大虎也相继赶来,立处却远。内有数人便争取瓜果菜蔬喂虎。公亮方想,虎既来此,人也必回。正在东张西望,小凤悄说:“师父就来,请干爹上去和他们把话说完,吃完要上路了。”公亮见虎女未来,心越烦闷,只得随了小凤走到当中树台之下,纵将上去。先将此去西山所见所闻,以及所遇的人经过详情向众说出。众人听他新由山外回来,共只遇到有限几人,停留不久,有的事还没有虎女清楚,也就不再多问。公亮说完,见虎女仍是未来,好生难过。连问小凤:“你师父何往?可曾回到洞中?”均答不知。跟着土人送上酒肉和生熟菜蔬,就在树台之上席地饮食,由小凤作陪。公亮哪有心情多吃,那些刚烧烤的野味蔬菜只管热香四流,也未吃出味道。先想故意慢吃,耽搁一会,等虎女回来,见上一面再走。后见过了个把时辰,土人多已吃完,田问有事未完的早已走开,下余也都醉饱,纷向自己招呼,相继走去。

    日色也自偏西,小凤陪坐在旁,虽未说走,想起前言,不能再留,只得强笑道:

    “我想等你师父回来谢别。久候不归,要先走了。”初意小凤必有话说,不料未置可否,将手一招,内中一只母虎立时走过。公亮这才看出自己的包袱兵器早已绑在虎背之上,心虽恋恋,又悔又急,但是无可奈何,便托小凤待虎女回来代为道谢,改日再来拜望。

    小凤见他不舍,想起师父所说,暗中好笑,心甚不忍,悄声说道:“我师父这人再好没有,但她性情刚直,人又聪明细心,方才她对我说,干爹不愿和她交好来往,不愿勉强,好似有点生气。这里本不许外人出入,听那口气,以后干爹恐不能再来呢。如其真要见她,我想师父常去两山交界树林之中与铁汉大叔相见,窥探恶霸虚实。遇到有人真个受罪。便全家救来。干爹常往等候,必能遇上。这里山高路险,只昨夜来路可通,但有危崖森林阻隔。回去又非原路,虎行绝快,决难记下。又是穿林而出,奉命故意绕越,就能寻来恐也不会见到。方才师父便在附近,我不敢说,今已走开。干爹见人不要谈起。

    师父虽极爱我,不会打我,何苦叫她生气呢。”公亮才知虎女还是负气,避而不见。暗忖:此女性刚好胜,已生误会,暂时无法分说。不如照着小凤所教,日后去往两山交界等她,只要见面,便可分辩。如再久留,更生反感。低声谢了小凤,再故意笑道:“你师父真是天人,我对她非但感谢,心更敬佩已极,改日来此,再行领教。身有要事必须回去,只好不辞而别了。”说罢下台,虎见公亮长尾一摇便走过来。公亮先向母虎称谢,刚骑上去,虎便一声长啸,转身驰去,晃眼蹿入森林,由此便在林中飞驰。

    森林地方宽大,约走了个把时辰还未走完。所有树木都是千百年以上老树,枝叶繁茂,结成又高又厚的树幕,到处密压压不透天光,暗如黑夜。公亮也不知走了多远,偶听母虎一两声吼啸,震耳欲聋,木叶惊飞,宛如雨落。眼前常是暗沉沉静悄悄的,一路之上只有虎踏落叶奔驰之声,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出;分辨途径自更无望。又奔驰了一阵,刚出森林,见到天日,夕阳业已衔山,快离黄昏不远。山路崎岖,势甚险峻,方觉照此走法,日后必难寻路。正要察看形势,以为再来之计,虎又蹿人前面另一森林之中,由此往前,时人时出。那森林过了一处又是一处,老走不完。最后想起,虎行极快,先听虎女说,双方相隔共只数十里路,就是上下绕越,加上两倍,也应到达,如何还看不出归路?眼前倏地一亮,前面又现天光。山月业己挂向松梢,大如冰盘。夕阳已没,晚烟浮动中四山云雾蒸腾欲起,这才看出香粟村相隔不远,来路这片小森林以前曾经见过,再要越过一条横岭,便到自己谷口。方想,此虎真个灵异,只凭虎女一说,不用招呼,便会把人送到,岂非奇事?虎已往前侧面那条横岭飞驰而上,晃眼到顶。谷口外的小山业已在望,相隔只有两三里路。虎忽停步,伏地大吼。后爪一抬,身上绑索立被抓断,包裹兵刃便落地上。公亮会意,跟着便听谷中竹吹四起,两条信号火花向空飞过,知道村中诸人闻得虎吼,正在聚众出猎,忙下虎背,笑道:“你送我到此为止,不愿下去么?

    他们不知来意,有我在此,决不敢对你冒犯。请告四妹,说我对她万分感谢,蒙她结为骨肉之交,平生幸事,请她莫要误会。”那虎似通人言,把头连点,低吼了几声,圆睁虎目,注定谷口奔出的村人,震天价怒吼了一声,方始缓缓回身,往来路纵去。随听山风大作,林木萧萧,尘沙滚滚,大半轮刚升起来的白月光中涌起一团尘雾,风驰而去,晃眼蹿入森林不见。村人也闻声追来,公亮连忙纵身上前,将众人拦了回去。

本站推荐:青城道长仙帝归来大奉打更人神武至尊刀剑天帝凡人修仙传异世邪君亘古大帝三寸人间神武仙踪

龙山四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刘书阁只为原作者还珠楼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还珠楼主并收藏龙山四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