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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彩霞满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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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夏日的傍晚,早早的吃过晚饭,妈妈推着我出了家门。

    家门口是一个露天活动场所,附近的老年人常常聚集于此,或是打牌下棋,或是散步闲谈,但这时,他们都各自回家了,要么去照看放学归来的孙子孙女,要么钻进厨房去张罗全家人的晚饭,我正是趁着现在院子里人少的时候才让妈妈推着我出来转一转,而等到别人吃完了晚饭走到院子里来乘凉了,我们母女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之所以要这样煞费苦心的打时间差,是因为我不愿意听到街坊四邻对我身体状况的反复追问。虽然我知道那些关切的话语完全是出自于好意,是我所不能够也是不应该拒绝的,但是我却宁愿别人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见了面只是简单的点点头一笑而过。殊不知那一声声惋惜的哀叹就如同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无情的捅在我的心上,将刚刚愈合的疤痕又重新刺破挑穿,重新鲜血淋淋的模糊一片。

    于是,我选择了回避。

    2

    这天,妈妈推着我绕过活动场所,来到了外面的马路上。我惊奇的发现,在路口,一座过街天桥腾空而起。

    “来,我推着你到天桥上面去。”妈妈兴冲冲地说。

    “到天桥上面去?这怎么可能呢?”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妈妈忘记了那一级级的台阶,一级级如同拦路虎一般的台阶了吗?

    “怎么不可能?”妈妈很轻松的说:“这座天桥和别的天桥有所不同,在台阶的旁边铺有一条坡道,轮椅很容易就可以推上去。”

    一听这话,我喜出望外。要知道,我还从来都没有被推上过高高的天桥呢!

    妈妈推着我走上了坡道。

    一位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从桥上迎面走下来;一位老爷爷一手牵着孙子一手拉着童车走上了天桥;一位小伙子手推自行车大步流星的顺着坡道走下来。

    哦,原来无障碍设施方便的并不仅仅是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啊!

    走了没多远,我就开始后悔了。因为我觉察到轮椅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缓。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忐忑。万一妈妈的脚下一滑,摔倒了怎么办?万一妈妈因体力不支,推不动了怎么办?虽然我看不见在后面推轮椅的妈妈脸上的表情,但从她急促的呼吸中我却可以感受到那份疲惫与倦怠。是的,妈妈已不再年轻,她本应该像院子里的那些老年人一样,打打拳、遛遛弯,每天的生活过得恬淡而安逸,然而,妈妈紧绷的心弦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身有残疾的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让她牵肠挂肚,为了能够带给孩子意想不到的欣喜,妈妈不稀用自己体力与精力上的双重透支作为代价。

    我手握着轮椅两侧的轮子,用力地向前转动。

    “你不要管,我自己推得动。”

    “咱们两个一起用力,这样就会轻松一些的。”

    就这样,我们母女俩在共同承受着的同时又在相互分担,在彼此牵挂着的同时又在共同努力。

    轮椅向上、向前,向着桥顶一点点的靠近、靠近、再靠近。

    3

    又是彩霞满天时。仿佛是有一位神奇的画家,他把整个天空做为调色板,不断的变换出深浅浓淡各不相同的金色,有的是一团团一簇簇的色块,有的是散乱的星星点点。

    让怡人的轻风吹拂着我发烫的脸颊和汗湿的头发,在桥顶上凭栏远眺,我突然有了一种低头俯视的快感。坐在轮椅上的我总感觉自己矮人一头,平时得仰视着看四周,就如同是夹杂在参天大树里的一株小草,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孤独而又无驻。但此时此刻,像是有一种柔软的东西悄悄的渗入进了我的心田,我不再掩饰喜悦之情,不再像一个免疫力极其低下的病人,一方面在热切的向往着千姿百态的生活情趣,向往着生机勃勃的大千世界,而另一方面又在时时小心、处处警觉、层层设防,在抗拒病毒侵袭的同时也把快乐和美好统统的排斥在外。

    天边,火红的晚霞渐渐的淡了、暗了,在渐深渐浓的夜色中完全的隐去了。城市的夜景简直就是登的世界、灯的海洋。橘黄色的街灯与路边楼房里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闪烁的广告牌与跳跃的霓虹灯彼此渲染,宽阔的柏油马路被均匀的分作两半,一边是亮着黄色前车灯的长龙从桥下穿行而过,另一边是闪着红色后车灯的海潮向着不可知的远方奔涌而去。

    妈妈用手指点着,一会儿让我看这边,一会儿叫我瞧那边,笑得舒心而又开怀。妈妈是有恐高症的,若是登高远望便会不自觉地头晕目眩,平日外出时,即便过街天桥近在眼前,她也要舍近求远的绕到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过马路。但这一次,妈妈不仅推着我上了高高的天桥,而且还陪着我在桥上站了这么久。

    4

    我兴高采烈的样子引来了人们好奇的目光。他们或许会想: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不在人少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待着却,到天桥上来干什么?或许会想:到天桥上来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面对人们的诧异,我真想大声的呼喊:“亲爱的朋友们,步履轻盈的在天桥上穿行而过,可能你们会一天数次的重复着这样的事情,但是,当你们目不斜视的匆匆赶路的时候,可曾停下脚步来向远方极目远望,可曾为西下的残阳、为阑珊的灯火而心生感慨呢?或许,你们的目光只是聚焦于阴暗丑陋的因素,只是徘徊于已经失去和尚未发生的事物,而触手可及的幸福反而被不经意的忽视埋葬了。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被你们忽视埋葬了的简单场景,却唤起了我心中多少的感怀、感动和感激啊!”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自己在那个美丽的黄昏所经历的美丽的瞬间。它虽然短暂,虽然凝聚着些许的辛酸与沉重,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是在我的生命中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停留过,而对有些人来说,它却是心头的一个永远难圆的梦,是一生的憧憬与渴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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