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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这天空前热闹,人声沸腾,街头被挤得水泄不通,本是赶集的日子,小商贩不约而同地罢市,他们翘首以待,望穿秋水。一辆囚车从市中心缓慢地押向刑场,轮子发出吱吱声,如同死神在磨刀,人们尖叫声四起,疯狂地扑过去,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青菜、豆子,甚至鸡蛋向囚车掷过去。

    “畜生,沾污佛门,这种人死一千次也不足惜。”一个老太太骂道。

    “还亏是全国最有才气的佛门高徒,原来是个奸/夫,连高阳公子也敢勾/引。”有人跟着骂道。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谁骂得最利害谁就代表正义。

    “大伙们,继续扔你手上的石块”一个壮汉振臂一呼,响应声云集,顿时,杂物如雨下,落在囚车那张年轻而刚毅的脸上,他紧闭着眼,那些骂声好象与他无关,那些石子仿佛不是落在他的头上,车上那个囚徒也不是他,他是唐僧最欣赏的佛门高徒辩机,他是全国最有才华的高僧,他懂西洋门,是唯一指定翻译大唐西域记的杰出青年,他应在宽敞而清静的大寺里,点燃青灯,做着最高尚的事,接受万民的敬仰。

    侮辱声不绝于耳,脚步声越来越多,他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一盆尿当头淋过来,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任由囚车颠簸着,刑场的路在一点点地缩断,既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心中便释然了。他想起高阳公主,想起这个令他变成奸/夫的女主角,他的嘴露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

    那是七年前的初夏,凉风习习,他在大理寺的后院翻译佛经,那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窗外的百花香味弥漫整个山头,他打开门,看到寺院的桃花开得挨挨挤挤,他深深地呼了一口香气,情不自禁地念: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他折下一枝,正准备转身走回寺院,一个少女含笑望着他,他的心颤动,正是这惊心动魄的一眼,他不可救药地破戒了,他已沉睡的七情六欲从心底深处涌出来,慢慢地,不知不觉地爬到宇眉间。这种奇妙而激荡的感觉在一瞬间战胜了22年的佛性,他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地说:“女施主,这是佛门重地,不能私闯。”

    她那桃花一样动人的笑意仍在他的世界里回荡,她是那么大胆而张扬,大步走到他的跟前,深情地注视着他说:“我不是女施主,我是高阳公主,我在皇宫见过你,你是辩机。”她打猎误闯入佛寺,这位高才与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激动不已,他们仿佛已相爱了一千年一万年。

    她的眼里燃烧着野性,如熊熊燃烧的野火,把他烧得无处遁形。他局促不安,手中那朵桃花掉到地上。高阳弯下身子拾起来,笑盈盈地说:“送给我好吗?”

    辩机的脸涨红,眼神慌乱,他费了很大的劲儿说:“高阳公子,这是佛家圣地,不能私闯。你引弓背箭,杀气很重,佛门是不杀生的。”

    她折断了箭,婉然一笑:“这样,你就不会排斥我了吧?”

    囚车越来越颠簸,他的笑越聚越多,他仿佛抱着高阳公主,他失声笑出来,他感到头又被一块石子击中,血从额角渗出来,流到他的嘴边,那是一阵腥味。这个阶下囚的形象一定不是他,高阳喜欢的是他那个自信从容的形象。辩机又回到与她有关的记忆里,她每次都是“误闯”入他的寺院,她的丈夫房遗爱和几个侍女把守寺院门口。

    房遗爱是唐太宗最高智囊团人物房玄龄的儿子,他并没有父亲房玄龄的博学多才和机谋,他那粗鄙无知的谈吐令她那高傲的心产生了抗拒,洞房之夜过后,她再也不愿意与他共枕,可是她摆脱不了这段婚姻,她是众多公主中最得宠的,可她还是被当成棋子,去维系父皇与重臣的关系。她比不上文成公主幸福,文成公主虽然远嫁边疆,却与那国的国王惺惺相惜,夫唱妇随。可是她的丈夫房遗爱是一个奴才,既无远大理想,又没文采,高阳为堵住着丈夫的嘴,送他几个美女供他享乐,但每次她到寺院与辩机幽会,他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以免被外人知道。

    辩机在自责中,一次次地与高阳公主沉浸于爱海,他们的野爱在桃花林中盛开,又在桃花林中终止,如果不是小偷偷走高阳公主送给他的玉枕,又被抓获,并供出寺院的名字,他就不会有今天的耻辱。七年的爱情,爱到不能抽身,爱到东窗事发,爱到以最可耻的形式出现他的脑里突然闪过恩师唐僧的影子,他泪流满面,在全国普选中,辩机鹤立鸡群,被全国人民崇拜着、传诵着,今天,却被押在囚车,接受万人的辱没,唐僧的弟子不应是这样的。辩机低下头,这个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了,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他若爱上未婚少女,只会断了前途,却不会断了性命。可是他爱的是唐太宗的已婚女儿,在他们第一次目光相融时,他就预测到今天的下场。

    不知押了多久,他被人推下车,他听到脚上的铁链发出沉闷的铮铮声,初夏的爽风吹得他格外快乐,他和高阳公主相识那天,也是凉风习习,花香环绕。生命不过是七年一个周期,他不过是用另一种形式去表达爱,今生结束了,还有来生。

    离临刑还有几分钟,他静静地等候,等候刽子手那刀砍下去;他静静地等候,等候这段耻辱终止;他静静地等候,等候他唯一的情人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人们把刑场围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成了道德的勇夫,每人都可以侮辱他。唐太宗坐在高高的刑台上,亲自主持着这次盛会。七年前,唐太宗还给他很高的荣誉,佛学能不能发扬光大就要靠他了。七年,仅仅七年,他爱上了高阳公主,他就应千刀万剐,被世人践踏。

    “辩机,我的最爱,高阳来看你了。”

    这个凄厉的声音从辩机的心底涌出来,他吃力地寻找这个熟悉的声源,这个声音虚幻飘渺,仿佛从遥远的梦里荡过来。他终于在涌涌的人头里看到他的高阳,她披头散发,声音沙哑,她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泪痕,她推开重重的阻力,向他这边飞奔过去。

    “你还有脸来见这个无耻之徒?”唐太宗声色俱厉。

    高阳把头抬得高高的,她大声地说:“辩机是我的骄傲,房遗爱才是我的耻辱。我爱辩机,谁也阻止不了。”

    “斩。”唐太宗气得浑身发抖,一代英才辩机的头卢滚动到高阳的脚下,她蹲下去抱着他血淋淋的头卢,如乱箭穿心,她心中最骄傲的男人死了,带着无限的屈辱死了,带着遗憾的爱情死了。她跌跌撞撞地回到皇宫那座巨大的监狱,她目光呆滞,每晚,她抱着那件血衣入睡,总是到半夜,她独自起来,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她曾经在寺院里与她的辩机吟风弄月,在那香熏的山岭里,遍布他们野爱的足迹。唐太宗半年后逝世了,举国悲伤,她不流一滴泪,他为什么不早点死,他应死在辩机之前,他不是被称为一代明君吗?他配吗?高阳一次次地诅咒她的父皇,他在玄武门事件杀了兄弟,诛灭十多个侄子,与弟媳齐妃乱天下大伦,他有什么资格干涉她和辩机?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数年后,高阳犯了谋反罪,皇帝哥哥李治赐她上吊,她将白凌拴在脖子上,凄婉地说:“辩机,在你被杀那天,我已跟着你死掉了,我带着这份野爱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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