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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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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遵只觉此子真是深不可测啊!

    如果说张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辩,那他都能够理解,但如今这个问题,政治意义更大,其实判防卫过当,而且捍卫的孝道,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张斐仍旧要以自首减罪去争取更宽容的判决。

    听着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极具政治意义。

    因为王安石与司马光争得就是是否适用于自首减罪,但这官司打得却是防卫过当,即便张斐胜诉,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赢了,这个就不太好说。

    加上自首减罪和不加自首减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禁引起许遵的爱才之心,心道,这等人才可不能轻易放走啊!我是不是得想办法,拖上个十日。

    “恩公不会是想从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说甚么?咳咳!”

    许遵突然睁圆双目,道:“混账东西,本官会是那种无耻小人吗?”

    “那就行。”

    张斐道:“明日恩公便可为阿云争取立刻释放。”

    许遵愣了下,道:“这都还未判啊!”

    张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啊!”

    许遵一瞅这小子好像又没按好心,于是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张斐欲哭无泪道:“此案都已经审过,大理寺不应该给出自己的看法吗?”

    许遵总觉这小子又在玩阴的,可是什么,又有些说不上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这时,忽见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倩儿姐绝食了。”

    许遵道:“你告诉她,再饿上十日,就放她出来。”

    “啊?”

    那女婢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许遵。

    张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遵,心想,这真的是亲生的?

    许遵却是隐隐瞪他一眼,这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

    第十九章政治正确

    这司马光有多么生气,多么愤怒,多么丢人,作为损友加对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么欢乐。

    君子坦荡荡呀。

    王安石也不觉得这需要避讳什么,他倒也不是为胜利而感到开心,毕竟司马光也没有当众宣判,以他对司马光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马光肯定还是要继续调查、再审,这官司也有得打。

    他只是看到司马光吃了一个这么大的瘪,觉得很爽,毕竟司马光的口才,他也是见识过的,很少被人怼得怀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经笑出声来,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马车,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门前,顿时喜不胜收,“吉甫!”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恩师。”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来,行得一礼。

    此人名叫吕惠卿,进士出身,如今任集贤殿校勘,十余年前,曾与王安石结师徒之缘。

    王安石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定要与为师喝上几杯。”

    吕惠卿只觉有些惊讶,问道:“恩师如此开心,难道司马大学士真的败在了一个珥笔之民的手里。”

    王安石哈哈大笑几声,道:“走走走,上屋里说。”

    来到屋内,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赶紧将酒菜端上来,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司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吕惠卿。

    他说得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可吕惠卿听完之后,却是紧锁眉头,沉吟不语,又不接话。

    王安石略显尴尬,内心又生出一丝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灾乐祸呢?不正人君子呢?于是问道:“吉甫,你不觉好笑吗?”

    吕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师此时应该趁胜追击,一举击溃他们,以免夜长梦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当初恩师与司马大学士争辩之时,朝中大臣各有主张,就事而论,到底是否该就减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辩得可是防卫过当,关键事关孝道,那么只要恩师揪着孝道这一点,对方必无招架之力,甚至恩师可以在朝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为新法打好基础。”

    王安石眼中一亮。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

    由于前几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审此案时,双方的意思都非常明显,就是一决胜负,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审理后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将司马光、王安石,以及一众法官又召来问话。

    这一照面,司马光真是一脸憔悴,那对黑眼圈都快要赶上国宝,昨夜肯定又是通宵达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亲临现场,也看到司马光是如何吃瘪的,这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马光赶忙道:“承蒙陛下关心,此乃臣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显尴尬。

    宋神宗又问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审出结果来?”

    司马光很是谨慎地说道:“由于对方提出一些新得疑点,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臣不敢妄下决断。”

    “启禀陛下,臣并不认同。”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其实昨日已经审得非常清楚,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只因她渴望为母守孝,故想刺伤韦阿大,拖延这门婚事,实属防卫过当,并且阿云有自首情节,故应再减罪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四月,得到应有的惩罚,臣建议朝廷应宽大处理,立即释放阿云。”

    “臣赞成。”

    王安石也马上站出来,道:“臣以为对方提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而非司马大学士认为的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徒,朝廷理应宽大处理。”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那都是一些佐证,以及那珥笔之民的推论,并不能作为确实证据。”

    王安石争辩道:“但是司马大学士也找不到证据来反对这些佐证,基于罪疑惟轻,阿云理应得到释放。”

    司马光道:“我这才刚刚命人调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证据?况且阿云自己都承认是因为韦阿大貌丑,故当夜采取刺杀他。”

    王安石道:“关于阿云的供词,在堂上都已经证明是无效的,如果凶手的供词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那么每个凶手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许事寺不会提供伪证。”

    司马光哼道:“孝顺与谋杀是不能混为一谈,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谈论一个人的道德,如果将来大家都根据一个人的道德高低,去判决一件刑事案件,那还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问司马大学士,你又是凭借哪条律法,断定阿云乃是心狠手辣的恶徒?”

    司马光也不是基于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实也是基于礼法,他就是认为虽然律法不承认阿云和韦阿大夫妻关系,但是在礼法上,他们已经是夫妻关系,阿云心里应该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弑夫,实属罪大恶极。

    “行了!”

    宋神宗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辩,道:“既然此案已经交由司马学士审理,那么朕相信司马学士会给天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多谢陛下信任。”

    司马光松得一口气,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闻言,也不再继续争辩,眼中闪烁着几分笑意。

    许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这?

    ……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来张斐,道:“你输了。”

    张斐一脸错愕,“我输了?”

    许遵点点头,道:“官家已经允许司马大学士继续调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内不会给出判决的。”

    张斐闻言,脸上的自信却是更浓了,道:“这不是还没到十日之期吗。”

    许遵道:“只要官家允许审刑院调查,那就不可能这么快结案。”

    张斐道:“可我也没有提前认输的习惯,这可如何是好?”

    许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怕你赖账,而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司马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对对的。”

    张斐兀自充满自信地说道:“他必输无疑。”

    许遵都纳闷了,这谁给他的自信?

    ……

    王安石虽然没有在宋神宗面前,继续跟司马光争,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对司马光发难,就指责司马光为了赌气,为了脸面,为了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一个小娃,而不顾客观证据,并且还引用张斐所言,他就不专业,不懂得怎么审案。

    司马光牛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就怼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祸首,大家就是因为此案而纷纷站队。

    王安石身边的革新派,也都站出来指着司马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革新派是占据绝对优势,因为大多数保守派都选择沉默,或者选择了消失。

    朝中氛围立刻变得是风云诡谲。

    “君实,此案不能再审下去,必须立刻结案。”

    刑部郎中刘述私下找到司马光,是满面焦虑地说道。

    司马光纳闷道:“为何?”

    刘述叹道:“因为朝中大多数人,如今已经不愿意再重罚阿云。”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此与孝道有关?”

    刘述点点头。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张斐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是为捍卫孝道而去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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