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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小官人(我家的表哥数不清)_分卷阅读_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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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间熬了一大锅糖稀,炉灶里烧得通红,红糖、白糖、麦芽糖熬出黏性,咕嘟咕嘟直冒泡。这一锅糖浆,要不停搅拌,牵扯出老嫩适宜的拉丝,把备好的米糖、花生、熟芝麻、桂花倒入其中,翻炒、搅拌均匀,整块铲起、倒入木盆之中,徒手摊得均匀,再盖上一层木板,拿一根大木棒,跟擀面皮似的,隔着木板来回不停碾压。等糖块压实压紧,再倒出来,铺在干净簟席上,切成一块块麻糖。

    切麻糖要趁着温热松软时下刀,经验老道的婆子拿着蒲刀,沿着麻糖,手起刀落,“咔嚓咔嚓”,眨眼间已经分出整齐的七八块。

    周氏坐在院子里看婆子们整治,说是亲自拌米糖,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无须她亲自动手,只需趁着翻炒的时候,帮着把熟芝麻撒在大锅里就行。周氏平日里会亲自为李大伯做饭熬汤水,熬糖稀却是做不来的。熬糖稀需要时时刻刻注意火候,火旺了糖稀发苦,火小了不成型,只有力气大的婆子能熬出好糖稀。

    满院子都沉浸在一股强烈而馥郁的甜香之中,丫头们都在偷偷咽口水。

    别人还尤可,素来最爱甜食的李子恒闻着浓厚的香气,顾不上矜持,找了个由头跑到灶房,搓着两只大巴掌,围观了一阵。

    婆子拣松软的麻糖切了一小块,一顿揉捏,搓成拳头大小的糖团子,与李昭节和李九冬两人俩甜嘴。姐妹俩并不饿,不过是觉着好玩,捧着糖团子,一边啃,一边笑,比赛谁先吃完、谁吃得多,身后掉了一地的米糖渣子。

    李子恒在一旁眼巴巴瞅了半天,最后还是曹氏切了一大块麻糖,给他解馋。

    李绮节不爱吃甜,规规矩矩坐在周氏身后,面前只放了一盅掺了金橘丝的桂花茶。

    周氏见第一锅切麻糖做好了,让李绮节先尝一块——这是求个好兆头的意思。

    李绮节一看到麻糖上乌褐色的松软糖丝,心口一阵发腻,接过一块麻糖,慢慢吃完。刚切好的麻糖还是温热的,丝丝甜意快要甜到肺腑里去了,糖浆黏牙,扯开来依然柔韧有丝。她吃完一块,接连喝了两盅桂花茶,心口犹觉腻得慌。

    而李子恒,吃完一块麻糖,竟然还嫌不够,又偷偷摸摸藏了几块在袖子里,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绮节有些发愁:李子恒太爱吃甜,以后得让进宝提醒他天天刷三遍牙齿,免得他将来犯牙疼,瑶江县可没有专门为人看牙齿的大夫。

    已近除夕,李家各样大菜都已准备妥当,年礼都往各处送过,门前都换了门神、桃符,领了乡里送来的“福”字,丫头、婆子们从库中取出积年的金银器皿,摆在案前,各院各屋都打扫干净,装饰一新。

    因为家中人口简单,今年还和嫡支那一系闹了些不愉快,年礼都是随便敷衍的,所以身在内院的周氏和李绮节的年过得很清净,不用开门待客,也不用出门交际,正月里也无须摆年酒:不必费钞,逍遥自在,今年这个年,倒是过得轻省。

    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身为外男,还是免不了四处应酬,一直到正月过完,几人才空闲下来。

    到正月底时,估摸着开春各家都要忙着桑田之事,不会上门拜访,周氏带着李昭节和李九冬回娘家周家村省亲。

    这一回李绮节没跟着一起去,留在家中看家,免得有女眷上门时没人招待。周氏知道李乙正在为李绮节张罗订亲的事,想让李绮节历练历练。

    李绮节隐约猜出周氏的意思,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料理内务,花庆福几次来信催她回城,她一拖再拖。

    花庆福知道李绮节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怕来往的口信太多了给她惹麻烦,没再催请,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时,便让花娘子坐船到李家村问她的意思。

    年后落了几场雪,放晴之后,春日融雪,比年前还冷了几分。瞧着金灿灿的日头晒在白墙黑瓦上,泛起阵阵热乎乎的流光,一伸手,仍旧是寒风透骨。

    李绮节干脆把一应物事都搬到厢房里,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里不出门。婆子们便不再往正院跑,每天早晚都到厢房里回话。

    开春前里家老人在村前的大场院里训话,各家男丁都要前去听训,家中没有男丁的,才许女人们代为出席。这是乡里的老规矩,年年如此,为的是鼓励乡民们辛勤耕作,不能误了时节。

    这天李大伯和李乙起了个大早,匆匆吃了一顿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前去和里家老人们汇合。今天是大日子,里家老人除了训话之外,还会召集乡里有名望的人家,一起商议农桑,李大伯和李乙届时都要出席。

    李子恒年过十二,也被其他人家的儿郎拉去一起听训。

    李绮节坐在厢房里,依稀能听到场院那头的响动,心里有些可怜那些替里家老人,没有扩音器,他们训话全靠嗓子吼,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吼上一两个时辰,就是嗓子不坏,身体也受不住。

    午间李大伯和李乙都不回家吃饭,要留在几处里家老人家开宴。宴席的费用是家家出份子凑齐的,一家一钱银子,拿不出银钱的,就出些粮米柴炭,连柴炭都拿不出的,可以去灶上帮忙。

    李绮节让刘婆子预备好午饭,兄妹两吃饭,没有烧大灶,只用炉子煮了一锅热饭,菜蔬一大半还是年里没吃完的肉丸、鱼糕,放在饭上蒸热就行,只新炒了一道蒜蓉野荠菜,春天的野菜,最是鲜嫩,正好解腻。

    等碗筷都摆放好了,李子恒仍未归家。

    宝珠催李绮节先吃饭,李绮节低头算着账务,头也不抬:“先等大郎回来。“

    宝珠怕饿着李绮节,想出门去寻人。

    刚走到院门口,听见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进宝倚在墙根底下,在一帮小丫头们面前吹牛皮。

    进宝正绘声绘色地和几个丫头描述渡口上的繁华景象,压根没听见宝珠的脚步声,说到得意处,竟口没遮拦,说起去年底选花魁娘子的事来。

    宝珠气得面色紫涨,几步跑到院墙底下,捂住进宝的嘴巴,拖到房里,又摁着揍了一顿。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一哄而散。

    ☆、第54章

    等李子恒回家的时候,别说是午饭,就连晚饭都凉了。

    刘婆子起身披衣,就着昏黄的烛火,特意为李子恒煮了一锅姜汁鱼片银丝面——年底李家几处池塘拉鱼,除了卖掉的几千斤,还剩下许多,送人的送人,腌制的腌制,打鱼糕的打鱼糕,现在后院一溜大水缸里还养着几十条,婆子怕吃不完,一天三餐变着法的做各种煎鱼、炖鱼、蒸鱼,煮面也是鱼片面。

    李子恒饿狠了,抄起筷子,稀里哗啦,很快把一锅银丝面吃了个底朝天。

    刘婆子又磕了两个鸡蛋,切了点酸浆腌菜,抓一把腌好的嫩鱼片,把白日里的剩饭炒了,盛了满满一大碗,端到李子恒面前。

    李子恒一连吃了三碗炒饭,打了个饱嗝,后知后觉道:“饿死我了!“

    刘婆子心疼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仔细饿出毛病来!“

    又念叨了一阵,见李子恒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收拾好碗筷,回房困觉。

    李绮节还在灯下忙活,等李子恒吃完饭,才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阿爷和大伯才睡下,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要盘问你的。“

    火盆上架了铁架子,上面座了一只大铜壶,壶里的热水原本是用来灌汤婆子的,李子恒见水开了,不等宝珠动手,提起铜壶,先冲了一大碗藕粉。

    宝珠又气又笑,重新添了冷水,把铜壶放在火盆上,取来桂花卤子,把藕粉调好,往李子恒跟前一递:“大晚上的,吃多了积食,大郎夜里不困觉了?“

    李子恒咧嘴一笑,藕粉烫,他撅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把白天的事情一一向李绮节道来。

    上午,李子恒跟着几个伙伴去场院那头听里家老人宣读朝廷下发的劝农书,晕晕乎乎听了半天,正觉得没劲儿,准备开溜,场院西边忽然打起来了。

    里家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闹事的几个儿郎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那几个少年李子恒都认得,有一大半是孟家的子弟。

    李绮节听到这里,执笔的右手顿了一下:“为了孟四哥?“

    李子恒点头不迭,“可不就是为了他!“

    孟举人再清高,过年还是要回乡的。孟娘子生怕孟云晖再和五娘子等人有瓜葛,不许五娘子一家上门拜年,也不许孟云晖出去应酬。孟家族人们怕两边尴尬,也尽量不让他们碰面。

    但像开春全乡聚会听里家老人训导这种事,是避不开的。

    孟云晖代表孟举人在台下听老人训导的时候,他的同胞弟弟因为许久不曾见他,忍不住去拉他的衣袖,唤他哥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去。

    孟云晖来不及回答,旁边的十二郎孟云皓先炸了起来。

    孟十二出门前,孟娘子特意交待他,让他务必看好孟云晖,不许孟云晖和亲弟妹们见面。孟十二自觉有孟娘子做倚仗,一巴掌抽在孟云晖弟弟的脸上,骂道:“他是我家的人,不是你哥哥,一边儿去!“

    孟云晖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把弟弟护到身后,让他赶紧回家去。

    他弟弟年岁还小,看到亲哥哥不帮着自己,心里又委屈又疑惑,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颊,左右张望了一阵,哇哇大哭。

    孟十二看孟云晖的弟弟哭了,愈发耀武扬威,指着孟云晖的弟弟一通骂。

    孟云晖始终一言不发,任孟十二撒泼。

    一旁的孟家其他儿郎却听不下去了,尤其是李子恒曾见过的孟十郎等人,更是怒不可遏,剥了衣裳,就和孟十二厮打起来。

    最后成了一场混战,除了孟云晖和他弟弟,孟家子弟几乎全掏拳头了。

    “我把孟四的弟弟送回家,五娘子又哭了一场,孟五叔的病还没好全,我看他家水缸空了,帮他家挑了几担水。“李子恒拍拍自己的肩膀,“五娘子倒是记得留我吃饭,他一家老小的,孟五叔还卧病在床起不来,我哪里好意思!“

    宝珠嗤笑一声:“所以你就饿到现在?“

    李子恒嘿嘿一笑。

    李绮节扣上红木云蝠纹带屉桌右角的暗锁,“孟四哥没回去看他爹娘?“

    李子恒摇摇头,“孟十二被孟十郎揍得满头青包,孟四怕他伤到骨头,先送他去看大夫了。“

    请大夫当然得先回家,回到家,有孟娘子在,孟云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出门?

    李子恒同情道:“孟四也难做呢。“

    宝珠把几支大小不一的湖笔安放在笔架上,闻言跟着叹息一声:“孟娘子也忒小气,孟四少爷和五娘子一家是血亲,怎么可能说疏远就疏远呢?她越这样严防死守,孟四少爷越要恨她!“

    李子恒吃完一碗藕粉,放下匙子,拍拍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也不好多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李绮节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李绮节眼眉低垂,神情淡然,“不早了,大哥早些歇息。“

    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李子恒向来藏不住心思,看他言语间几次试探,竟是以为她对孟云晖心藏爱慕,所以故意敲打她!

    看来她太过得意忘形了,以为没了杨天保的娃娃亲,就能暂且高枕无忧,其实不过是另外换了一种烦恼而已,在没有订下人家之前,她和任何一个表哥略微多说几句话,都会引来长辈们的注目。

    孟娘子一再触犯孟云晖的底线,孟云晖始终忍气吞声。他面上憨厚,实则是个坚忍狠心的人,今天他对自己狠,将来说不定也会对身边人狠。

    在某种程度上,李绮节觉得孟云晖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们都知道自己该放弃什么,不同的是,李绮节放弃得洒脱,而孟云晖放弃得不甘。

    正因为理解孟云晖的选择,李绮节更加确定孟四哥嫁不得。她虽然有些自负,但还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去冒险,孟云晖不会为了她放弃他的青云路,而她对孟云晖,除了同情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

    李绮节掀开灯罩,吹灭灯火,回房梳洗,滚烫的手巾盖在脸上时,她幽幽地叹口气,身为女子,言行间有诸多禁忌且不说,嫁人麻烦,不嫁人竟然也这么麻烦,而且除了这两种选择之外,没有第三种出路。

    不过和嫁给杨天保比起来,再多麻烦也算不了什么。至少李绮节不必受高大姐的气,不用因为小黄鹂肚中的胎儿为难自己的良心,不必因为杨天保的风流呆性黯然神伤,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哪怕未来目前看来并不是坦途。

    李绮节苦中作乐,躺在枕上暗暗道:再不济,干脆嫁给花家大郎算了,花庆福和花娘子都把她当成散财童子一样宝贝着,嫁到花家,她就是老大,谁都得听她的!

    才念叨了几句,第二天麻烦就主动上门了。

    来人是打着花娘子的名头上门的,送来一匣子滴稣鲍螺和一篓水灵灵的新鲜樱桃。

    田野阡陌间的野菜应有尽有,但桃枝上才现出星星点点的新绿嫩芽,不知道花家的樱桃是从哪里搜罗的。

    等看清送樱桃的人是金家的仆妇,李绮节心下了然,金家和武昌府楚王府的金长史连宗,早春的樱桃是稀罕东西,但对楚王府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李绮节不动声色,让宝珠把樱桃洗净,做成酪樱桃,撒上一层用苦果粉做成的果冻,淋上鲜奶油,摆到送东西的仆妇跟前:“难为嫂子跑一趟,嫂子尝尝我们家的点心。“

    酪樱桃一般人家不会做,宝珠做的酪樱桃,却比金家的还讲究。

    仆妇吃完酪樱桃,知道李家三小姐不是个好糊弄的,不敢多问,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离去。

    李绮节冷笑一声,不等宝珠收拾下茶碗,冷声道:“让进宝回县城一趟,问一问花娘子,她是不是改行当媒婆了。“

    金家向李家求亲,是去年的事。金家是瑶江县的首富,金大官人人脉发达,连顺天府都有他认得的人,人家按规矩遣了媒婆上门说和,话里话外都暗示金家老太太根本不把李绮节的一双大脚放在心上,李乙当然意动。可后来李乙听杨县令说起金家大郎的为人,得知金雪松十多岁就眠花宿柳,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混世霸王,立马就婉言回绝了金家的婚事。

    李乙虽然替李绮节恨嫁,但还不至于把她嫁给一个浪荡公子。

    李绮节以为金家那样的门第,应该不会再上门求亲,没想到金家竟然还没有死心,还婉转迂回,从花家那边向她递话。

    她原先的猜想应该没有错,金家向李家求亲果然没安好心!金雪松是不是故意的?打着花家的名号上门,暗示他知道她和花庆福私底下的生意往来?用这个来威胁她?

    李绮节越想越觉得蹊跷,愈发打定主意,以后看到金雪松,得立马跑得远远的。

    进宝知道李绮节动气,不敢耽搁,利利索索进城,很快又折返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旁边还跟了一位中年男子。

    原来两人半路上迎面遇见,干脆在江面上换了条船,一道回李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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