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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小官人(我家的表哥数不清)_分卷阅读_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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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举起衣袖,十指攀住一只青中透红、已经炸开一条细缝,露出青白果肉的毛桃,手腕一翻,毛桃被他轻松摘下。

    “七娘,你想多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感觉就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孟春芳摇头苦笑,她没有想到,孟云晖会是这样的反应。

    如此平静,如此漫不经心。

    哪怕他恼羞成怒,也比此刻的反应要好得多。

    她轻声道:“四哥,好自为之。”

    仿佛是呼应她的警告,寂静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钟声,飞鸟猝然受惊,刺啦一声,钻出树丛,扑闪着翅膀,飞向高空。

    几片羽毛翩然坠落。

    下人慌慌张张跑进内院,看到孟春芳,膝盖一软,“少奶奶,万岁爷爷宾天了!”

    皇帝去世,这可是大事。

    辨认出鼓楼奏响的是丧钟后,李绮节立刻辞别花庆福和其他掌柜,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家中。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球赛在已经顺利结束,不然撞上皇帝驾崩,再重要的事都得推后。

    管家已经命人挂起白幡,红灯笼、红对联全被取下,各屋各院的帐帘也换成素色的。

    李绮节对着铜镜左顾右盼,摘下发鬓间的杏红绒花和镶了红色宝石的嵌宝簪子。

    她依稀记得永乐年只有二十年左右,所以在麻布、香料、纸扎的价格最低的时候,命人北上贩货时顺便沿岸收购当地的便宜货,准备大赚一笔。朱棣于北征途中去世,她并不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皇太子继位,只匆匆过了几个月的皇帝瘾,就骤然驾鹤西去,年轻的皇太孙朱瞻基登上皇位,然后是废后风波,皇后被逼出家修道,孙氏成为后宫之主。

    李绮节让宝珠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促织。

    朱瞻基酷爱促织,曾下令让江南一带官员进贡促织供他解闷,品相好的促织,价格有时候能炒到千两之多。

    朱瞻基是个明君,难得在朝堂之外有个私人爱好。虽然因为他的这项爱好,讨好他的江南官员无所不用其极,逼迫得无数人家为供养促织而家破人亡,酿成不少悲剧,但是那并非出自朱瞻基本人意愿。而且和后来宠幸魏忠贤、沉迷做木匠活的明熹宗比起来,朱瞻基的这点瑕疵不算什么,至少他做到在其位,谋其政,把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让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在位期间,天下太平,政治清明。

    既然知道朱瞻基的喜好虽然有劳民伤财之嫌,但不至于动摇社会根基,而且只要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免去不少灾祸,李绮节当然不能错过。

    至于什么赵王、汉王蠢蠢欲动,皇后和孙氏的后宫纷争,和平头老百姓没有关系,轮不到她去关心。

    不过朱瞻基好像也不是个长命皇帝。

    李绮节放下竹管笔,掰着指头数来数去,等到朱瞻基驾崩的时候,自己多少岁?嗯,假如自己有子孙后代的话,一定不能让他们进京,土木堡之变前前后后不知道死了多少忠臣大将,老朱家奇葩太多,还是离政治中心远一点比较安全。

    孙天佑从外边回来,掸掸衣袖,懊恼道:“连船都备好了,偏生遇上这事!”

    早在去年,孙天佑就计划好要带李绮节去应天府走一遭,原本打算春暖花开时南下最好,一路花红柳绿,诗情画意,在如徐徐展开的画卷般优美婉约的景致中顺江而下,何等快活肆意?

    船外江水悠悠,风景如画,船内夫妻独对,活/色/生/香,光是想象那时候的种种甜蜜,孙天佑就忍不住偷笑。

    谁曾想开春后接连暴雨,江水暴涨,南下的行程被迫取消。

    失望之余,他没有放弃南下的计划,干脆把启程日期推后几个月,看不了阳春三月的南直隶,那就趁着秋风送爽时去杭州府看潮好了,钱塘潮壮美震撼,天下闻名,去观潮也不错。

    然后顺路去逛逛太湖,尝尝东坡肉,到栖霞寺上柱香,隆冬时节去西湖看雪景,等到来年赏完江南春景,再启程返家。

    文书已经办妥,行李铺盖也备齐了。然而丧钟一响,安排好的旅程又得泡汤。

    先帝驾崩,新皇刚刚坐上皇位,值此敏感关头,想过安稳日子的,只有一个选择,待在家中,安心服丧。

    这种时候,只有那些舍不得钱财利益的商人还敢冒着风险远行。

    孙天佑知道轻重,而且又不缺钱钞,当然不会执意南下。

    但定好的计划一再推迟,他还是郁闷不已。

    “应天府又没长腿,只要有空闲,随时能去,不必急在一时。”李绮节为孙天佑摘下帽子,看他衣袍上有几道灰迹,长眉微微一扬,“谁家这么孝顺?丧钟刚响,就开始摆祭台、烧纸钱?”

    孙天佑皱眉,扫去肩头灰尘,“从金家路过的时候沾上的。”

    李绮节盯着跌落在地的尘灰痕迹,若有所思。

    金蔷薇果然古怪。

    不管朱棣生前有多看不上皇太子,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皇太子朱高炽在大臣们的拥护下,顺利登基,改元洪熙。

    据说先帝早在多日前已经去世,英国公和内阁大臣担心赵王、汉王趁机兴兵作乱,选择秘不发丧,偷偷将军中漆器融成一口棺材,将先帝尸身放入其中,藏在马车内,一路照常向先帝问安请奏,直到安全抵达顺天府城门外,才宣布先帝驾崩。

    而此时皇太子早已经接到密报,做好登基准备,没有给赵王和汉王可趁之机。

    朱高炽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赦免建文帝旧臣,平反冤案,大赦天下。

    皇帝是个仁慈之君,天下百姓无不欢欣,尤其是读书人,更是争相传颂朱高炽的英明宽大。

    但是皇帝对赵王和汉王的宽容,给刚刚完成政权过渡的朝堂埋下隐患。

    二十二年八月时,朱高炽暗中任命心腹宦官王贵通为南京守备,当时这一任命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因为皇帝将自己信任的宦官派到南都镇守,是前朝旧例。

    然而,洪熙元年的一道指令,令天下哗然。

    朱高炽命皇太子朱瞻基去往南京,统领迁都事宜,预备将都城迁回南京。

    迁都的旨意传到瑶江县,孙天佑心有余悸,笑对李绮节道:“幸好咱们没走成。”

    ☆、第105章一百零五

    定都在哪儿不是老朱家的内部家务事,都城的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到整个朝堂格局和各方利益分配。皇帝和朝廷一旦南迁,不知有多少豪门世家将随之没落,同时也不知有多少新贵宗族能顺势崛起。随着都城迁移,朝廷肯定会有明显的政策偏向,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南方和北方各自的经济发展。

    北京还是南京?

    人文、风水、底蕴、军事地位、交通是否便利,北方世家和南方士人从各种角度论证两个都城的优劣,引经据典,天天打嘴仗。老百姓们云里雾里,把吃瓜群众的无辜茫然发挥得淋漓尽致。

    为了劝朱高炽收回成命,政见相悖的各个政党难得冰释前嫌,联名进谏,希望能够阻止朱高炽迁都。

    朱高炽秉性纯善仁爱,待人宽和,连两个不服管束、曾多次威胁他太子地位的兄弟都能宽宥,但这次他却出乎寻常的坚持,不顾大臣们反对,执意要迁回南京,哪怕是缠绵病榻时,还不忘督促皇太子抓紧迁都事宜,并下令将北京改为行在。

    朝廷南迁,势在必行。

    不论是南京,还是北京,都和瑶江县相隔千里之遥,所以关于迁都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时,县里人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只要不打仗,谁管它都城在南还是在北。

    当然,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南方的脂粉和绢布又涨价了。”

    孙天佑沐浴过后,散着头发,躺在白底黑花纹诗词瓷枕上,衣襟大敞,露出水迹未干的胸膛,“如果真要迁都,只怕还得涨。”

    李绮节柳眉微微上扬,打开一只青釉葫芦形瓷罐,指尖挑起一星半透明的凝状脂膏,在掌心划开,抹在孙天佑额前,用指头轻轻按揉,“依我看,迁都的事成不了。”

    朱高炽身体不好,去世得很突然。他在位不足一年,但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改革颇有成效,及时遏止住先帝穷兵黩武的势头,把重心重新放回经济发展上,改组内阁,极大地缓和内部矛盾,减免赋税,让老百姓能够安心生产。他为政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几十年后,朝堂之中还能看出他的政治痕迹。

    后世对朱高炽的评价很高,可叹他生前一再坚持,依然没能如愿完成自己的迁都计划。

    朱高炽曾在南京生活当年,又笃信儒家教义,不喜战争,自然一心希望能迁回南京。但继位的朱瞻基早年曾随朱棣征战南北,明显更乐意定都北京,所以朱高炽死后,闹得沸沸扬扬的迁都之事很快搁置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国丧之后,马上又将迎来一次大动荡。

    “不管成不成,月初咱们得搬到武昌府去。”孙天佑抓住李绮节的手,轻轻揉捏,“把大伯他们也接去。”

    年初闹过几次翻地龙,动静不大,只有几间草棚破屋被震垮,死了几个露宿街头的流民,但地震中大江上游修筑的堤坝垮塌,中下游的村郭城镇一夜之间变成汪洋中的一座座孤岛,出入只能靠船只木筏,百姓流离失所,损失不小。

    瑶江县和李家村周围湖泊水泽众多,蓄洪能力强,往年夏秋季长江水量最大的时候,都能安然无恙,暂时没有被洪水围困的危险。可地震并没停歇,短短一个月内,已经震过四五次了,寺里的僧人按星辰轨迹推算,预测下个月还将有几次强度更大的地震,现在县里人心惶惶,家境富足、盘缠充裕的人家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孙天佑已经提前派人去武昌府打点住所,以前孤身一人,地震对他影响不大,现在他是成家的大官人了,难免要慎重些。

    李绮节记得大致的地震带分布图,从瑶江县的地理位置来看,周围一带不在地震带上,虽然年年都有几次小型地震,但危害不大,用不着举家避祸。不过李大伯他们却不这么想,而且周桃姑即将生产,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养胎,就算是为了给李乙和周氏一点心理安慰,这个家也得搬。

    反正只住上几个月,等周桃姑顺利生产,坐完月子后再回来就是了。

    李大伯和李乙没有多加考虑,爽快应承孙天佑的提议,尤其是李大伯,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李大伯早就想外出游历一段时日,周氏拦着不许,国丧之后有人上门求亲,周氏正为李昭节相看,李大伯作为一家之主,不能缺席。

    现在全家都搬走,周氏还怎么拦他?

    因为是走水路,船上仓房空间大,李乙想多带些米粮:“武昌府米价几何?菜价几何?”

    孙天佑笑道:“不敢让岳父操劳,女婿早已备妥,今年武昌府和县里的米价相差无几,都比去年涨了两成,去那边置办是一样的。倒是菜籽油、芽茶、棉花供不应求,可以顺路多带些过去贩卖。”

    又道,“赁的房舍在娘娘殿附近,相去不过百步,岳父闲暇时,可以和岳母一道去殿中摸筷。”

    娘娘殿即百子堂,里头供有送子观音,是武昌府香火最旺盛的庙宇之一。殿中供桌上设有大红布袋,布袋中盛放花生、红枣、桂圆、鞋子和筷子,前去上香的妇人拜过观音后,闭眼摸布袋中的物事,如果能摸中筷子,则预示能早生贵子。

    武昌府想求子的妇人,必去娘娘殿摸一回筷子,已经怀有身孕的,也愿意去凑个热闹,讨个好兆头。

    周桃姑正因为临近产期而忐忑不安,听说孙天佑赁下的房子和娘娘殿相去不远,感激道:“难为你想得周到。”

    李乙也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和李大伯商量留下哪几个人在家看守房屋。

    李绮节发现,李乙的女婿狂热综合症似乎又复发了。不仅复发,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近不论孙天佑说什么,李乙都不会反对,而且夫妻俩每次回家探亲,李乙都堆着一脸笑出来相迎,其言语之热乎,态度之亲和,差点吓坏在岳父跟前紧张万分的孙天佑。

    周氏朝李绮节招手,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等到了武昌府,你陪你娘一块去娘娘殿拜拜。”

    李绮节哭笑不得,点头道:“我听伯娘的。”

    看她反应平静,没有黯然神伤之意,周氏悄悄松口气。

    前不久,孟春芳在煎熬一天一夜后,顺利生下杨天保的嫡长子,而早前已经生产过的杨庆娥生下一个男孩后,立马又怀上一胎,过不久又要临盆。连年事已高的周桃姑都在新婚后老树开花。

    唯独身体健康的李绮节一直没有消息。她和孙天佑天□□夕相对,夫妻俩感情很好,竟然始终没有喜信传出,周氏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替李绮节担忧。

    李大伯虽然粗枝大叶,但粗中有细,悄悄暗示孙天佑,夫妻俩年纪还小,来日方长,用不着急着添丁进口。

    末了,委婉警告孙天佑,不许动纳妾的念头。

    孙天佑无缘无故受李大伯一顿排揎,有苦说不出,只能再三向李大伯保证,他婚前答应过不会纳小,婚后绝对能说到做到,不会出尔反尔。

    等安抚好李大伯夫妇,孙天佑立刻找到李绮节,委屈道,“大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房里丫头多了,我都嫌碍眼,怎么可能自讨苦吃?”

    李绮节笑而不语。

    孙天佑收起玩笑之色,“三娘,你信我吗?”

    李绮节轻哼一声,“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吧。”

    孙天佑脸色微沉,双唇紧抿,神情颇为苦恼,颊边的酒窝皱得深深的。

    李绮节哈哈大笑,伸手在孙天佑脸上轻轻戳一下,指尖陷进酒窝的触感非常新鲜,她忍不住多戳几下,“大伯他们不是不信你,只是谣言听多了,难免会多想,所以需要确定一下你的想法。”

    孙天佑轻笑一声,捉住李绮节使坏的手指,送到唇边,轻吻一口,“那你呢,你不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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