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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匠娘子的水乡生活_分卷阅读_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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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媛道:“按照借据写明的还款日期,今日不过超出一日而已。”

    ☆、第32章

    众人刚才未看过借据,情急之下也未细想。本以为张老三娶不到儿媳妇,不愿空手而归,顺便捞走债务,或是利用这些债务让阿媛妥协。如今听阿媛提到日期,才慢慢回过味来。

    吴有德死了已有许久,张老三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当时明知欠债人已死,却不着急来探情况,找说法,偏偏等到这借据到期才来,三十两银子,换成别人怎会有这等耐性?再看看此时缩在人群后方,一脸灰败的邱氏,一切预谋都被撕破。

    也许从吴有德死的那天起,就有人在计划安排着什么。计划的人,有张老三,自然还有邱氏。

    逾期不还,拿人抵债,这是早早就定下的由头。

    张老三的脸色越发难看,道:“只超过一天也是逾期不还!”

    阿媛淡淡一笑,“当然。不过,只是超出一天而已,官府是否会管还说不定呢。枕水镇上每日有多少行商被盗取财物,又有多少欠债未还的案子?更别说整个汐州府了。这些事儿无法私了的,最后都归了官府。张大叔若是报官,排期候审也起码在半年之后。就算最终官府判我来还这债务,但半年之间,若是遇到朝廷大赦天下,张大叔便不是拿不到剩下二十五两银子,而是一个铜板都拿不到了。”

    大赦天下?!众人都听说过这个词儿,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事儿能获得朝廷的赦免,他们心里并没数。

    张老三自然也和众人一样不明白,忙道:“大赦天下,你说大赦天下就大赦天下?一个小女娃娃不要张口胡言!”

    张老三的话语竟难得有些慌乱,这个丫头的话让他越发不能镇定了,偏偏她讲的话好像都有些根据。没有见识的乡民们最是紧俏这些口齿伶俐的家伙,反倒让素来充满威严的他落了下风。他握着拳头,心头的怒气越发难耐。

    闰生都说不娶了,不娶了。

    杨兴农瞧着张老三的神情,有几分肯定刚才的猜想,这也是他刚才未开口的原因。像张老三这种极爱脸面的人,除非是他自己不想争了,否则在当下,谁有那个能耐去阻止他?盲目相劝,恐怕只是让他更加为着面子去争取而已。

    阿媛道:“自然不是我说大赦天下就大赦天下。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圣上寿诞,国立储君,新君继位,或是洪涝干旱之灾,致使粮食薄收,饥民遍野,遇到这些情况,朝廷都可能颁布恩赦。”

    村民们听这些话时都极其认真,阿媛的语气让他们毫不怀疑她说的话。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村民们如是想着。此刻的阿媛俨然被村民们当做了全村最有学问的人,认为她比村里的教书先生懂得更多。

    可是,也有人替阿媛担心地想,大赦天下并不是那么好遇上的吧?

    阿媛知道张老三必定也正这么想着,且正打算用此来驳她,便立即道:“据说前年枕水镇便有一起罪案在赦免之列。罪人未及弱冠,书院童生,盗取书院收藏的名家画作贩卖,事情败露后,被书院驱逐,连院试资格都被取消。盗卖获取的钱财已经被他用光,画作也无法追回,因无力偿还,他还被判笞刑。说来此人也是幸运,第二年就遇到朝廷大赦,念在他偷盗是为父治病,非为私利,尚算有仁孝之心,笞刑过后,得以恢复参加院试的资格。此事张大叔若是不信,尽可到瑜枫书院打听。”

    阿媛得知此事,也是当初和宋明礼闲谈而来。如今两人已不再有牵连,阿媛也没想到当初的闲谈被自己当做例证举出,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来不及沉浸于那些酸楚过往,当下只愿这例证能堵了张老三的嘴。

    果然张老三一时没了话语,阿媛立马又道:“民间常说三年一小赦,五年一大赦,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重罪,或者大不敬之罪,都可在赦免之列。我父母俱已不在,如果再因欠债获罪而致二十不得嫁,实在成了可怜人。鳏寡孤独可是朝廷优先考虑赦免的对象,如果我真有这等运气,张大叔的债我是一分一毫也不用还了。”

    张老三原本铁青的脸色却在听完阿媛的话之后慢慢松弛下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足足三十两银子的债务,先说还五贯,最后说到一分也不用还。好像他只讨回了一点点的银子,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偏偏她说的话有理有据,叫他虽作为长辈,却不敢用威势直接相逼。她若是个软柿子,捏一捏倒是能让她妥协,以后她来了张家,公婆自然不会薄待她,别人也就忘了今天她是迫于无奈,就当他张家用三十两债务换了个媳妇,这在哪里都是合情合理的,只要最后她日子过得好,谁敢闲话呢?

    可她却是个硬骨头,这样的人一再相逼,岂不坐实了他欺压一个孤女,叫他张老三如何在村中立威?

    杨兴农见张老三脸色有变化,知道他已有了决定。

    张老三笑道:“姑娘的意思,连这五贯我也不该要了?”他将手上装钱的包袱朝阿媛递过去。

    阿媛未接,“张大叔说笑了,这钱理应是张大叔的。刚才小女子实在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还请张大叔见谅。张大叔体谅我孝期不足百日,待到还款期到才来追讨债务,这已是对我关爱有加了。只是如今,我实在不宽裕……”

    阿媛低下头,没了刚才的凌厉。

    杨兴农适时笑道:“张三哥,这丫头不晓得你的好,以为你逼着她呢,张三哥怎会是这样的人?”

    围观的村民也看出了苗头,有好几个心热的都开了口,把张老三往好处说。

    张老三也知今天这事儿没可能更进一步了,媳妇没给儿子讨到,好在银子追回了一些,倒也不算吃亏了。再说众人都把他往高台上架了,他纵有不甘,也不好再发作了。

    ……

    初夏的夜,湿润凉爽。

    石寡妇穿了薄衣衫躺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明明还没到火烧山似的天气,却伸手抓了竹编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起来。她知道,自己不是身上热,是心里发堵。好好的五两银子,说没就没了。她筹谋着,一定是要把阿媛和颜青竹凑一对的,虽说两人都是勤快能干的性子,将来不愁生计,可有着五两银子打底,终究是要比别人好的多。

    她越想越不痛快,直把那扇子往床沿上狠敲。杀千刀的吴有德!杀千刀的张老三!

    可是有什么办法?今日南安村村民都做了见证,最后张老三当场将借据撕了,三十两欠款收取五两,以后不会再来找阿媛麻烦。

    白日里那场热闹散了,石寡妇却没闲着。平日是打了水在家洗衣服的,今日却立马端了大盆,提了水桶,往离家较远的那条小溪去了。

    那处甚是忙活,十几个村妇都在那处洗衣,见了石寡妇,没有不问早前那事儿的。石寡妇乐得别人发问,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将邱氏、张老三、吴有德数落个遍。

    其中有好几个村妇也是早前围观过的,自然对石寡妇讲的点头附和,一时间群情激奋。石寡妇想到日后这些聒噪的村妇必定将今日之事传遍全村,大家见到阿媛,必定心生同情,而见到邱氏,也必定不会给好脸色看,她心中稍稍平复,也不在乎一下午没洗几件衣裳,还累得口干舌燥。

    此时的石寡妇腰酸背痛,无奈毫无睡意。白日里从溪边回来已是傍晚,未有机会和阿媛细说,而阿媛亦是闷闷的。她侧身往门缝瞅去,阿媛那边还透着些光亮,于是也不睡了,起身披了衣服往阿媛那边去了。

    阿媛正坐灯下看着张红纸发呆,听到石寡妇那边门响了,好奇她起夜不用夜壶还跑茅房,没想到自己这边的门却被敲响了。

    “阿媛,没睡吧?”

    听得石寡妇问话,阿媛马上应了,放下手中那张纸,替她开了门。

    石寡妇见阿媛还穿戴整齐,知道她也在想事情,待坐下后便马上入了正题。

    “阿媛,别怪婶子多话,那五两银子呢,怎么就轻易给了别人。咱就拖他个三年五载,说不定真遇到什么大赦天下,就一分也不用还了。虽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可你又不是亲生女儿,光以这条也够拖他个大半年。他张家是东溪村一霸,难道还缺了这点花销?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想给那傻儿子娶媳妇。你过几日赶紧和青竹成了亲,张家能把你怎么样?”

    阿媛淡淡叹了口气,石寡妇说得如此轻松,却不知道自己和张老三对话时是何等紧张战栗。

    “婶子,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张老三若是铁了心要我做他儿媳妇,纵然我这次拒了他,难保他下次没有别的办法。张老三若是铁了心想要回三十两银子,不管官府如何判决,他也有办法拿回。好在他并不是对两件事都铁了心,我才有机会脱身。”

    阿媛自知人生阅历算不得丰富,可还没有天真到认为任何人都能被律法威胁,任何事都能靠讲道理解决,可石寡妇自打白日见了阿媛在张老三面前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对她的话早已深信不疑,突然听阿媛这么说,倒是有些愣怔。

    “阿媛,你的意思……那些话都唬张老三的?”

    阿媛摇了摇头,道:“不是唬他,张老三这样的人,并非没有见过世面,哪能轻易被唬到。大赦天下虽不是虚言,但等到何年何月,轮不轮得到我,还未可知。再说了,我已说过,张老三若铁了心要对付我,根本就不需要找欠债的由头。”

    石寡妇却仍旧没想清楚其中关节,“那张老三最后态度软下来了,分明是被你说的怔住了,怕当真去了官府,一分钱都捞不到,才以五两银子了了此债。以我看啊,他既然怕了,咱连五两都不用给他,这不白白便宜他么?钱又不是你欠的……”

    石寡妇越说越来气,却被阿媛截了话,“婶子,这事儿上,你可糊涂了。张老三最后不再相逼,并不是害怕什么,只不过他终于想明白,我这样的人,做不了他的儿媳妇罢了。”

    石寡妇哑然,想了一瞬,眉头都皱到一起,终于是明白了什么。

    阿媛挑了挑暗下的油灯,心中有些疲惫,缓缓道:“张闰生是张老三独子,虽是痴傻,却得到张老三全部的疼爱。张家在东溪村家大业大,张老三虽是爱子心切,也知道偌大的家业不可能交给一个傻子。所以他要给张闰生娶媳妇,将来的孙子若是正常的,他自然把家业交给孙子,若是不正常,他恐怕只能从族中过继一人落在张闰生名下。张老三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将来的孙子还能看护到长大成人,接掌家业么?所以,儿媳妇才是那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石寡妇听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今儿个我也是听出名堂了,邱氏这婆娘早就和张老三勾结上了,张老三虽没明面上来见过你,肯定听邱氏讲了不少情况。张闰生那傻子更是纠缠了你这么长时间,定是邱氏这婆娘给她指了路来的!”石寡妇说到此处,气得一拳头落在桌子上,油灯被晃得扑闪。

    “我要早知道那傻子是谁,第一次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再也不敢来!邱氏那婆娘,我阻了她一次,没想到她还敢来次更大的。下次见了面,休要我给她好脸色看!”石寡妇见阿媛垂头不语,知道自己把话题扯远了,忙又问道:“张家早就把你打听好了,临了又发觉不合适,这是为啥?难道邱氏撒了谎,张老三过来发觉和那婆娘讲的不一样?你懂那么多东西,咱村里人都对你佩服得不得了,他张家还有啥心思?”

    阿媛听着石寡妇的声音已有些嘶哑,提了桌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看着石寡妇一咕噜喝了水,阿媛才道:“婶子今日有没有发觉我与平时不同?”

    石寡妇脱口道:“自然是大有不同!我跟你已算熟络,可你对着我尚且话少。我本以为你今日见了那么大阵仗,要吓得哆嗦呢。没想到你那么厉害,说得那张老三哑口无言呢。我看啦,八成就是你太能说会道了,张老三怕你过了门欺负他儿子吧?”

    阿媛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将桌上的那张纸收到怀里,灯光昏暗,石寡妇也未在意。阿媛慢慢抬头,目中流出深意,“恐怕不只是怕我欺负他儿子,更是怕我将来侵吞了张家财产。我平时沉默寡言,村里人都觉得我害羞腼腆,想必那邱氏对我的印象也不例外。加之我成了孤女,家中又有外债,一时倒显得人人可欺了。张老三和邱氏便是吃准了我性子软,才敢直接抬聘礼上门。我越是显得与平时不同,张老三越是怀疑邱氏撒谎,也越是晓得不能找我做儿媳妇。做张老三的儿媳妇,就是要软弱无能,老实可欺才好,我这样的,只怕等张家老两口一闭眼,就找了相好的,携了家产私逃。丢下闰生一个,岂不可怜。”

    石寡妇听阿媛把自己说得这般恶毒,一时晃神,半晌才笑道:“你哪能是这种人啦!不过,叫他们以为你是这种人也好,莫再打你主意。”

    一时,她明白自己刚才想的简单,又叹气道:“这下晓得那五两银子是买了个太平,虽不是白花,还是觉得心疼呢。阿媛,婶子可不是图你那些钱,就是想你将来好过些。”

    阿媛见石寡妇那皱眉的模样,心下却有一丝丝的暖。一个女性长辈,像母亲一样操心自己的事,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儿了。

    阿媛握着石寡妇的手,“我当然知道婶子不图我什么,婶子真心对我好,我将来若是发达,必定要回报婶子的。”

    石寡妇心下一笑,一个女孩子,说什么发达不发达?就算要发达,也得等身边那个男人发达。倒是颜青竹娶了阿媛的话,一定是要比现在一个人的生计好的。石寡妇好笑之余,心中却是领下阿媛这份情意,反握住阿媛的手道:“你将来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把日子过好了,便是回报婶子了。”

    两人又闲话几句,石寡妇心中快慰不少,见夜已深,便嘱咐阿媛早些睡,自己也回了屋。

    这回躺在床上,石寡妇却又琢磨起了别的事。阿媛,她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石寡妇却没机会再想,她睡意绵延,很快屋子里就有了轻微的鼾声。

    一灯如豆,阿媛披散了头发,梳理了一番,又脱下外衣挂到一旁,准备歇下。转身时,正瞧见桌上的铜镜,便又坐到桌边,细细朝镜中端详。

    还是那张圆圆的脸蛋,皱眉时,额头却有了隐隐的几条细纹。那是以前绝对没有的,但她又说不清到底什么时候有的。

    催人老的并不是岁月,而是那些郁积在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罢了。

    阿媛朝镜中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管怎样,活下去是好的。

    她今天很厉害呢,以后人家都不来找她麻烦了,也让许多人知道她并不是好欺负的。

    如果当初对待吴有德,她也有这种气势和头脑,也许就不必多吃那么多苦了。

    可她知道,并非她变聪明了,只是,世事已将她逼迫得聪明。

    阿媛看着镜中的笑,越看越像带着些苦涩,干脆不笑了,朝着镜子使劲吐了舌头,翻了白眼,像小时候伙伴间的恶作剧。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大半夜在镜中扮鬼脸,顿时觉得又怪异又好笑,自己真是幼稚极了。她笑出了声,笑得翻倒了镜子。

    院墙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在深更半夜蓦地响起,真像惊雷那般骇人。阿媛吓得立马止住了笑,那声音,像是有人从院墙上摔下来了,她似乎还听到那人压抑着“啊”了一声,是摔疼了吧?

    也是,石寡妇家的墙,可比一般人家高。

    是小偷吗?村里多少年没听说有小偷了?小狼就守在门口睡着,有陌生人来它不可能不叫。除非是……!

    阿媛听得隔壁石寡妇还有鼾声,心便放下一半,披上外衣拿了灯盏便朝外走,开门时小心翼翼,生怕就吵醒了石寡妇。

    如果石寡妇知道了闰生半夜还来找自己,非得把他打得屁股开花不可。可张老三那边刚平息下去,阿媛可不想把事情闹大,得好好想个办法把闰生哄走,且让他以后都别来找自己才好。

    正思量间,人已走到院墙处。模模糊糊中,看到确实有个人影,他晃动着手臂,好像是在掸身上的灰尘。看身量,倒是与闰生相仿的。旁边的小狼正伏在他脚边,温顺地摇着尾巴。

    白天自己对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还有……他该被那么多人吓坏了,如今偷偷来找自己,一定很多委屈和不甘要倾诉。

    阿媛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夏夜的风轻轻拂过,鼻尖突感有种奇异的味道混杂在凉爽的空气中。

    “我身上有股桐油味儿,你闻不惯吧?”

    “没事儿,我不觉得难闻。”

    ……

    阿媛脑中突然冒出小时候的一些往事。

    下意识举起灯盏一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青竹哥,你回来了?”阿媛压低了声音道。

    颜青竹但觉自己心头无数个念头,见到她安然无恙,忽而心安,全然忘了上一刻摔得那叫一个疼。

    ☆、第33章

    “嗯……”颜青竹见她笑盈盈的样子,却闷闷应了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阿媛低声笑道:“是不是我刚才一笑,把你吓得摔下来了?真是对不住了。”

    颜青竹知道阿媛打趣他,伸手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阿媛心想他这么晚还过来,一定是知道了白天的事情,有些不放心。她走到一边开了门,示意颜青竹到外面说话。

    门轻轻地吱呀一声,两人都斜着身子出去,又回身合上门,小狼却趁机钻了出来,照旧伏在颜青竹脚边。

    两人相视一笑,都无奈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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