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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是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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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下得很快,父子书房密议不过刚一日,内廷便传出了诏书——原安西大都护府地分南北,民情迥异,调度不便,特准一分为二,天山以南为原安西大都护府管辖之地,柴哲威原职不变,加实封两百户;天山以北设北庭都护府,原北疆镇守使、左金吾卫将军林承鹤久镇边疆,劳苦功高,着晋为左威卫大将,并调京堪用;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德能兼备,出任北庭都护府都督,犒赏安西全军,各级将官赏赐有差;着安西神机营调灞水大营驻防,由兵部直辖,原神机营之枪械场拟一并搬迁至蓝田,隶属工部该管。

    此诏书一出,洛阳城里的风头瞬间就变了,原本正热议着《移民疏》之事的朝臣们全都被这道诡异非凡的诏书所震撼,原本就算不得风平浪静的朝野间立马谣言四起,纷纷传说太子李贞因上《移民疏》一事有误,权柄被削,恐将失宠,于是乎,满朝文武的心便有些个乱了起来,忧心朝中有变着有之,拍手称快者也有之,暗中活动着想要有所更易者也有之,唯一不变的便是太子李贞本人——无论朝臣们如何纷乱,如何探询,如何窥视,皆无法从李贞的口中得知丝毫的准信,也没有人能从李贞那一如往常般稳重的举止中现丝毫的不妥之处,纷纷扰扰间,贞观二十年的春节就到了眼前。

    新春佳节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不管朝廷里再怎么纷乱,这节日总还是要过的,虽说如今的洛阳城中人气不足,可喜逢佳节,喜庆劲却还是足得很,尤其是朝廷整个儿地搬到了洛阳城之后,文武百官加上各大世家的到来,好歹也算是给人气稀薄的洛阳城带来了些富贵气,这年味么,自是比起往年来浓上了许多,不说别的,便是街头上往来的马车便多上了不老少,豪华气派者众,多少恢复了些前隋东都盛时之气派,只不过在这等盛事之气象下究竟掩盖着多少暗流和隐患,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国人最重礼仪,哪个朝代都不例外,每到佳节之际,走亲访友拜年之类的事儿总是少不得的,寻常百姓如此,达官贵人自也一般无二,作为千年传承的京兆杜家就更了不得了,因着节前内庭传出了太子殿下将纳杜氏女为良娣的消息之故,向来就门庭若市的杜府登时便更热闹了三分,不单各大世家前来走动,便是那些个往日里甚少登门的朝中大佬也纷纷联袂而来,不经意间,杜府竟因此成了洛阳城中的社交中心,杜家老爷子从节前忙到了大年初五,迎来送往间,几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把老骨头都险些累散了架,可心情却是好得紧。

    不容易啊,杜家头顶上那顶亮闪闪的千年世家之头衔固然是好听很,可实际情形却又是如何呢,个中滋味也唯有杜玄望这个杜家的掌舵人才能体会得了,酸甜苦辣样样都有,若不是及时攀附上了太子这棵参天大树,千年杜家其实也就是个牛粪弹子,表面光鲜罢了,而今,随着杜家子弟纷纷走上了台面,千年杜家总算是再次有了崛起的机会,这令杜玄望高兴得睡觉都能笑醒过来,这不,正陪着几名上洛阳叙职的刺史闲话着的杜玄望笑得格外地舒心,一张老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之情,正自乐呵之际,却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贴在杜玄望的耳边,也不知说了些甚子,杜玄望原本正笑着的脸登时就僵住了,竟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啊,诸位府君,抱歉了,呵呵,老朽后院里有些俗务牵扯,诸位请稍坐,老朽去去便回。”杜玄望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略有些子慌乱地起了身,笑呵呵地解说了一番。

    “杜大夫且去无妨。”

    “杜公,该不是后院起火了罢,哈哈哈……”

    “杜公要去不妨,须得好酒好菜先招呼着。”

    ……

    这几位来访的刺史都是杜玄望的故交,彼此间有着多年的交情了,此时见杜玄望要暂退,自是不会见怪,可取笑一番却是难免的了,一时间厅堂里的笑声倒是响了不少。

    “告罪,告罪。”见众人出言取笑,杜玄望摆出一副尴尬的样子,拱手陪了个罪,又责令陪侍在一旁的杜平留下陪客,这才匆忙向着后院里行了去。

    杜家不愧是千年世家,这座洛阳府邸虽只是间别院,占地却广得很,大大小小的院子错落有致,虽说平常时节主人家没住在此,然则却依旧收拾得甚是勤快,古朴却不显败破,着实难得得紧,身处其间,自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这不,一名身着紧身藏青色袄子的高大汉子正站在频临池塘边的窗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满园雪景,一副入神之状,可就在此时,厚实的门帘子突地一阵波动,行色匆匆的杜玄望从门外闪了进来,疾走数步,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那汉子闻声转过了身来,赫然正是鱼龙便服的太子李贞。

    “免了,孤今日便装前来,给杜爱卿添麻烦了罢。”李贞微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杜玄望不必多礼。

    “不敢,不敢,殿下能来,乃微臣之荣幸也。”杜玄望大年初一才去东宫给李贞拜过年,此时自是不解李贞为何好端端地便装潜到自家府上,可当着李贞的面,杜玄望又哪敢问将出来,只能是诺诺不已地应承着。

    杜玄望的疑惑与拘谨虽不算太明显,可李贞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李贞并没有出言解释,而是走到屋子一角,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这才笑容满面地看着杜玄望道:“杜爱卿,孤前些日子已点了爱卿之女为良娣,想来礼部该已是下了聘罢?”

    李贞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子蹊跷——礼部下了聘之后,自然得回禀到李贞处,这事情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儿,以李贞那名闻遐迩的恐怖记忆力而言,又岂能记不住此事,这会儿突兀地跑上门来问起此事,还真令杜玄望满头雾水地,可又不敢不答,只得老老实实地回道:“回殿下的话,都已办妥当了,钦天监也来人算过了时日,说是三月初六乃是吉日,微臣自会按章程办事,请殿下放心。”

    “按章程办事这句话说得好,自古以来,最难的莫过如此了。”杜玄望话音刚落,李贞便即笑着接口道:“这一点,燕家做得就很好,不单孤,便是父皇也深感满意。”

    李贞这话一出,杜玄望的心里头登时便猛地咯噔了一下,知晓李贞这是在责怪杜家近来行事太过高调了些,一惊之下,额头上的汗珠子便不受控制地狂涌了出来,忙不迭地躬身应道:“是,是,是,殿下所言甚是,燕家行事稳重,实我辈之楷模,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见杜玄望诚恳地认了错,李贞自是不为己甚,笑了笑,并没有再就此话题多说些什么,饶有深意地看了杜玄望一眼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道:“孤听闻十娘善绘,曾拜阎工部为师,不知可有此事?”

    “这个……”杜玄望一听李贞提出此事,登时便是一愣,心跳陡然间加快了不老少——李贞口中的阎工部自然指的是工部尚书阎立本,此人乃是初唐大画家之一,其父阎毗、其弟阎立德皆是著名画家,其还是魏王李泰的泰山大人,不过却不是魏王党中人,倒是与吴王李恪相善,虽不是吴王一党的人物,可往日里却没少在朝中与其弟吴王党的中流砥柱、工部侍郎阎立德相互呼应,很是给李贞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说是李贞的政敌之一也绝不为过,这会儿李贞冷不丁地提起此事,还真令杜玄望心里头犯叨咕的,可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明鉴,十娘自幼喜丹青,每每闹着要学画,微臣被扰得没了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阎工部,蒙其赏识十娘之天赋,稍有指点,然不过是旧事矣,近年来十娘画艺稍可,阎工部又忙于政务,已有五、六年不曾前来微臣府上了。”

    “嗯。”李贞显然对杜十娘与阎立德的师徒关系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在,只是请吭了一声,便没有再就此事追问下去,而是笑着道:“孤于丹青之道虽深喜之,奈何天赋有限,实是有些个拿不出手,每见旁人画得好,心总向往之,今日正好得空,也就厚颜前来,求着十娘为孤泼墨上一回了,却不知杜爱卿能行个方便否?”

    “啊……”李贞这话一出,杜玄望的嘴立马张成了o型,傻不楞登地看着李贞,满脸子的难以置信状——唐初这会儿风气尚算是开放,甚少有后世那般讲究,可作为未出嫁的大家闺秀,再怎么着也不好太过抛头露面,更何况李贞说起来是杜十娘的未婚夫,按老例,婚前是不好私下见面的,偏生李贞竟说得如此之随意,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真令杜玄望不知说啥才好了。

    “怎么?杜爱卿很为难么?”李贞等了好一阵子,见杜玄望兀自没回过神来,不由地便皱了下眉头,语微带不悦地吭了一声。

    “啊,不,微臣,这个,微臣这就着人,哦,不,微臣亲自去唤好了,殿下请稍候。”杜玄望怎么也想不透李贞此举的用心何在,可又不敢问,一见李贞不悦,忙慌乱地应答了一句,躬着身子便退出了房去,自去唤杜十娘前来相见不提。

    真会是她么?不会是真的罢?李贞压根儿就没管杜玄望离去时的狼狈,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安生得很——先前杜玄望提出要嫁女之时,李贞本也没怎么在意,可自打在礼部呈交上来的绢花中现了杜十娘的画像之后,李贞的心便被狠狠地揪动了,原因么,说起来也简单,倒不全是因杜十娘色艺双全之故,而是杜十娘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李贞心中永远难以忘记的人,那便是他前世时的初恋情人。

    李贞前世那会儿说起来也是青春得意之辈,年纪轻轻便是副科级的官员,可在迹之前,却着实混得不咋地,说是寒碜也绝不为过——人虽是一表人才,也颇有几分才学,偏生家境一般得很,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也没啥显赫的亲朋好友之类的靠山,以致于大学毕业后不得不在一家小印刷厂里苦熬了三年,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干着,却愣是没能存下几个钱来,别说买车买房了,便是吃饭都是个不小的难题,可就这么个条件,他从高中时期便相恋着的女友却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左右,哪怕其家人不断地施压,也未能左右女友的执着,只可惜两人一场苦恋下来,最终还是未能修成正果——就在谈婚论嫁之际,女友不幸染上了恶疾,无钱无势的两小年青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打击,根本无力对抗,女友最终香消玉殒,大受刺激之下,李贞奋图强,考研、考公务员,最终顺利地混入了人民公仆之间,虽时常游戏人间,却再也不曾认真地考虑过成家之事,直到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唐朝之后,一切才算是有了个新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友的身影慢慢沉到了心中的最深处,虽说从不曾忘却,可念起来的时间却是少了,直到看见了杜十娘的画像之后,前世的一切又再次清晰地浮上了心头。

    见面之事其实完全可以不急的,左右三月初六也就是婚期了,有啥要说要问的,完全可以到时候再慢慢整,这一点李贞不是不清楚,可他就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急切,原本一早便要来杜家的,只因着安西的事情以及《移民疏》之事有着众多的准备工作要做,这一拖将下来,便已是过了年,又因着前些天忙着会客,也没能抽空专程跑一趟杜家,也就是今日得了闲,这才按耐不住地杀到了杜府,仗着太子的身份,强自要见人,说起来也真有些个仗势欺人的味道了罢,不过么,李贞向来就不喜欢儒家那一套,哪怕表面上推崇,内心深处却从不以为然,自也不以为自己所为会是啥了不得的违礼之举。

    怎地还不来,这个杜老儿搞个甚子!杜玄望去了有一阵子了,却始终没见回转,李贞越等便越是心焦,屁股下宛若有刺一般,坐都坐不住了,站起了身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门上那厚实的门帘子,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人终于来!就在李贞等得不耐之际,但听屋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门帘一动,丽人已飘然行进了房中,一个万福拜了下去,柔和的声音便即响了起来:“贱妾见过太子殿下。”

    “逦云,是你吗?我……”望着那张魂萦梦牵的俏脸,李贞一丝间竟看得痴了,浑然忘了其余,只顾着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口中呢喃地呼出了声来。

    “逦云?”杜十娘惊愕地抬起了头来,茫然不知所以地看着李贞,狐疑地重复了一句,这才面色黯然地回道:“妾身杜十娘。”

    “啊,哦,抱歉,孤……”李贞醒过了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却又一时语塞,实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索性闭上了嘴,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佳人,脑海里滚过的却是前世那相濡以沫的一幕幕场景,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酸痛。

    杜十娘乃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一见李贞这副情形,便猜出李贞一准是将自己看成了她人,心中不免也有些子酸痛,编贝轻轻一咬红唇,眼圈一红,泪水便情不自禁地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可头却依旧抬着,满脸子倔强地看着李贞,那等心碎之状,令李贞的心立马就抽紧了起来。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从样貌到倔强甚或是执拗的个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面对着流泪的杜十娘,李贞恍然有种时空交错之感,宛若又回到了前世那与女友共患难之际的岁月,但觉眼圈一热,视线便已模糊一片,泪水不听话地便肆意地流淌了出来。

    杜十娘打小了起便崇拜多才多艺的李贞,早已芳心暗许之,此时见李贞落了泪,心中登时大疼,慌乱间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忙不迭地便行了过去,从衣袖中取出一副白绢子,踮起脚来,便心疼无比地要帮李贞擦拭满脸的泪水,口中惶急地道:“殿下,您别吓妾身,若是十娘有何不对,您,您……”

    “啊,十娘,孤,孤……”杜十娘的手刚轻触到李贞的脸颊,原本痴痴呆呆的李贞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大手一合,已将杜十娘的小手连同白绢一道合在了掌心,望着杜十娘那张惶急的俏脸,心中柔情涌了上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情地看着眼前的丽人儿。

    杜十娘没防备李贞竟抓住了自己的手,这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害羞地一低头,轻轻地收了收手,却没能挣脱李贞的“魔掌”,也就半推半就地任凭李贞握着,唯有俏脸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大片的红晕,再配上未干的泪水,着实动人得紧,叫人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十娘,孤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望着面前这么个娇羞的美人儿,李贞的心软了,伸出左手,将杜十娘手中的白绢子轻轻地抽了出来,柔柔地为杜十娘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小心的温柔令杜十娘脸上的红晕更盛了三分,羞得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见杜十娘应答的娇羞之状,李贞笑了起来,不过么,那笑容也就是傻笑罢了,一双眼迷离而又朦胧地望着杜十娘,竟已无语,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之际,门帘外传来了一声丫环的通禀声:“小姐,画案搬来了。”

    “啊……”杜十娘这才惊觉自己的头不知何时已靠在了李贞那厚实的胸口上,心神一慌,也没留下个话,匆忙间一个退步,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挣脱了李贞的拥抱,低着头,红着脸掀帘子跑远去了。

    “十……”李贞开口想喊住杜十娘,可猛然间觉此举不妥,立马强行停了下来,自失地一笑,将手中的白绢子凑到鼻端嗅了嗅,紧紧地握在了手心,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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