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阁 > 女帝本色 > 第四十六章 由来最爱是初心

第四十六章 由来最爱是初心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刘书阁 www.liushuge.com,最快更新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雪谷里终年雪落,玳瑁部却在下雨。

    这雨已经下了将近半个月,淫雨霏霏,连绵不绝,所有景物屋舍都似乎粘上了一层湿气,所有人的脸都因此显得面目模糊。

    玳瑁部上元城外三十里,碧流山庄,却有人将一盏盏红灯笼挂在廊檐下,给这凄清雨景增几分艳色。

    听说先生要回来了。

    今天一大早,鲜于大护法就带人策马数十里,亲自去迎接先生。

    先生自五年前创立影阁,一直身在外地,只对影阁进行遥控。影阁事务,由鲜于大护法主持。

    如今鲜于大护法却说,先生在外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之后将会回归影阁,和帮里兄弟好好聚一聚。

    影阁上下对此都很兴奋。影阁创立五年,发展得很好,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先生。先生其人,如同他一手创立的“影阁”一般,遵循着低调隐秘的行事风格。影子一般虚幻不可捉摸。除了鲜于大护法,似乎就没有人看过他真面目。

    影阁的人们,期待着先生的回归,还有一个原因。

    玳瑁部近期的势力争夺更加激烈。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之间,因为势力和地盘的各种抢夺,摩擦不断升级,矛盾越发深。

    据说这种疯狂抢夺,和黑水女王即将到来有关。各家都想在女王到来之前,获取更多的实力和地盘,真正成为玳瑁黑水第一帮,由此将女王挟持在手。掌握了女王,就是掌握了玳瑁部的族军,而对于这些帮派势力来说,一旦拥有族军支持,就会更上层楼,真正碾压其余帮派,成为玳瑁第一。

    现在的玳瑁部族长,虽然对境内势力争夺无能为力,但却是个超级滑头。常年龟缩在王宫内,把玳瑁族军抓得死死的,守卫着自己和王城。

    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虽然对玳瑁王城上元垂涎三尺,却没人敢先动手,都怕一动手,没能吃下玳瑁族军这块硬骨头,或者虽然吃下了骨头却实力大损,被其他人趁火打劫。那就得不偿失了。

    玳瑁的现状,就有点像整个大荒政局的缩影,都是势力林立,互相牵制,各有顾忌,暂时相安。

    但任何复杂的格局,时日久了都难以维持平衡,现在女王来了,所有人都希望借此契机,打破这个平衡,真正掌控玳瑁。

    掌控女王,支持女王名正言顺地从玳瑁族长手中,夺取军权和王权,之后,天下就是他们的啦。

    至于那个女王怎么想?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人被问到这个问题,都奇怪地看提问的人。

    一个失势的女人,谁管她怎么想?听话就让她当个傀儡女王,不听话……呵呵听说女王长得很美,兄弟们要不要都尝一尝?

    ……

    在这种情势下,影阁也面临着选择。影阁成立时日尚短,又一直秉持隐秘风格,从不参与到这些势力的争夺中去,但自己不参与,不代表别人不觊觎。影阁再隐秘,时日久了,也会被人注意上,这样一块看起来群龙无首的肥肉,自然是所有急于扩充实力的帮派打主意的对象,影阁已经越来越难避免各种纷争和摩擦,一味避让不是解决之道,要么正式走上争霸的舞台,要么就此湮灭。在这样抉择的关键时刻,当然大多数人希望阁主回来主持大局,给他们指引一个方向。

    时势在变,不可能一种方案实施到老,影阁也需要变局,如果永远这样偷摸见不得光,行事束手束脚,影阁也无法发展壮大,迟早会被吞并。

    之前先生一直对此不给予明确态度,帮众们心中惴惴,生怕先生胸无大志,就此耽误了影阁。

    曾有人就此问过鲜于大护法,他是先生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清楚先生的想法。鲜于大护法对此态度也同样暧昧,总说先生有难言之隐,一切待先生定夺。

    如今先生可算回来了,帮众们想到影阁未来几十年的命运即将被决定,都有些小小激动,和深深不安。

    这种激动和欢喜,也未必蔓延在每个人身上,最起码影阁内一座高楼上,有人立在楼上,俯视底下道路的目光阴冷。

    他面上似也准备了欢迎的微笑,但投出的眼神如剑。

    前方道路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伴随着激动的欢呼:“先生来了!来了!”

    楼上人将目光远远递下。

    濛濛雨幕里,一列淡黄的桐油伞,轻轻缓缓地移动而来,远远看去,如苍青的大地上绽开了一簇簇圆形的花朵。

    黑压压的人头蚂蚁般簇拥上去,檐下的红灯笼被人群狂奔迎接带起的风晃动,摇曳出一片鲜艳的光影,将凄清的雨色照亮。

    楼上人掸掸衣襟,缓步下楼,准备去迎接。

    他一边走,一边慢慢一笑,笑也如这雨,微凉。

    ……

    片刻后,在影阁正堂里,所有等待迎接先生的高级首领们,面面相觑。

    他们欢天喜地地接到了先生,先生却没有接见任何人,直接带着鲜于大护法匆匆进了内室,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大多数首领有些愕然,神态依旧恭敬,但也有些首领,露出了不满之色。

    有人冷眼旁观,唇角一抹笑意森然。

    正堂的内室里,鲜于庆有些不安地站着,他对面青色锦袍的男子,正神色不动,缓缓饮茶。

    “先生据说也在附近,也许就快到了,你这样……”他半晌开口,语气有畏惧,却无恭敬。

    “他暂时来不了。”青衣人打断他的话。

    鲜于庆的表情就好比吃了个苍蝇。

    “当然,你可以赶紧去告诉他,总堂出事了。”青衣人慢慢喝茶,半晌又道。

    鲜于庆这回的表情,又像被糊了一脸的苍蝇屎。

    “他来了你怎么办?”他忍不住问。

    青衣人看他一眼,他立即闭嘴——管太多了吧?这家伙被先生发现不是更好?

    “赶紧去吧。”青衣人挥挥手,“你堂口的事,我会替你照管。”

    鲜于庆咬咬牙,无可奈何地转身,堂口的事,他当然不想就这样交给外人,但不把先生早点接回来,他更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手中有人,也不是不能奋力一搏,但他就是兴不起反抗的心思,不,不是不想,是根本不敢。

    眼前这人,自有森然威严气场,他所在之处,连空气流动都似变得缓慢,令人窒息。

    他哪怕语气淡淡,表情全无,也让人不得不信,他只要抬一抬手,就有无数人血流成河,灰飞烟灭。

    鲜于庆跟随先生多年,知道这是真正掌握巨大势力的高位者,才能有的气场。这种气场,玳瑁那许多实力雄厚的首领大佬们,都远远及不上。

    就连先生,虽也气场非凡,但和这人的肃杀凝重,也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确信这人自有庞大势力,也不会贪图影阁这一份,但这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跑来影阁假装穆先生,他也不明白。

    大人物是不是都喜欢各种游戏?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身,“我想知道,内奸是谁?”

    这位能知道影阁的所有重要秘密,肯定是阁内出了内奸,这是大事,必须问个清楚。

    青衣人轻轻撇开杯盖,微微低头,清冽的茶水,倒映他从容眉眼。

    “你放心。这事我会帮你解决。”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算是拿你家先生东西的回报。”

    鲜于庆匆匆出门了,他希望早点把先生接回来,到时候两龙斗法去,别再折磨他的心脏和脑袋了。

    真不明白,黑水泽这么多势力,那人为什么偏偏看中了穆先生这个身份?一个穆先生,很要紧么?能因此娶到女王么?

    ……

    内室内,他从容起身,准备去见见“自己的”那批属下们。

    他步子很稳,很从容,充满上位者掌控一切的气度。

    每一步都在走向计划,每一步都在走向她,每一步,也都在,远离她。

    ……

    这一日,玳瑁黑水泽的三门四盟七大帮,亦有动静。

    有相当一部分掌门盟主召开了首领会议,会议有两个议题,一是通报影阁阁主回归黑水泽的消息,商讨决定日后对待影阁的态度。二是因为女王即将到达,还要商量一下如何控制女王。

    在各大帮派的会议上,众人对于影阁的态度是一样的:趁着对方还没完全长成,早些吃掉!对方不服从,打到他服!

    不过对如何控制女王的问题上,那就献计分歧多多了。有说给她下药的,有说对她威胁的,有说给她施恩的……

    帮派之间也有联盟,以形成合纵连横之势,比如罗刹门、烈火盟和炎帮算是一个联盟,此时三方势力大佬,连同麾下的一些零散的小帮会的头目,也正在讨论此事。

    烈火盟一脸虬髯的盟主蒙烈火正道:“听闻女王在七峰山迟迟不出,莫不是寻求到了紫微上人做靠山?若是如此,倒有些麻烦。”

    罗刹门那容色妖艳有邪气的女门主斜斜坐在上方,轻嗤一声,“她是去求人家帮忙解毒的。以紫微那最讨厌涉足世事的性子,他能帮她解了毒就算她运气大,还会费劲下山给她撑腰?当初玳瑁族长花费多少心思求他,他理过?”

    炎帮那个看来面相十分忠厚的帮主呵呵笑道:“或者她去学到了七峰山那批人的手段,也不可不防。”

    “罢了罢了!”女门主笑得越发轻蔑,“景横波没有武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学武之人最清楚,武学之道,须得自幼筑基,多年苦练,辅以天赋机遇,才能水到渠成。一门上等心法,灵性再好的人,没个三四年也摸不到门槛,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更不要提之后还得多年苦练,大量药物和武技以及无数战斗经验成就。你们有听过半年能入一门的人?半年时间,就算她毒伤好了,也只够学点粗浅功夫,能做什么?打你烈火盟里的猫,还是我罗刹门里的狗?”

    众人哈哈大笑,神情快意。身为武人,人人皆知学武之难,根本不相信谁能在半年内跻身高手,不过拿来说笑而已。

    “说起来七峰山人间宝地,尤其第七峰据说还有难得的雪谷人熊。那东西的心用来制药,几乎可治天下一切重创,可以说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一定能活。这可是我武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我帮中武功第一的铁面郎最近受了重伤,正指望这东西救命,可恨紫微上人那老家伙,多年来盘踞七峰山,硬是不方便下手……”炎帮帮主叹气。

    “帮主不必为难,我倒听说紫微上人其实很少去第七峰,”有人道,“我家地盘离第七峰很近,平日里都注意着,委实从未见紫微上人去过雪谷。帮主如果真的需要,我等既为同盟,责无旁贷,自可当帮主带路。”

    “如此甚好。”

    “去七峰山么?”女门主凑过身子来笑道,“如此,正好实施我的计划。”

    “哦?”

    “做一件事,兵不血刃最好。”女门主又笑,“收服女王那事,那几家想必也在商讨对策。要我说,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何必搞得那么血淋淋?”

    “罗门主是我黑水泽第一女智者,定有妙计,愿闻其详。”众人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那罗刹门名叫罗刹的女子,故作神秘笑而不语,伸手轻拍,内堂里帘子一掀,轻轻走出一个人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久久端详,有些性子比较偏狭的,还微微露出嫉妒之意。

    站在厅中的少年,衣衫如雪,姿态清傲,虽然被在场众多顶级大佬围观打量,却没露出一分不自在,反倒神态傲然,更添几分青竹峻崖般的清越气质。

    “如此出众少年……难为门主从何处找来!”炎帮帮主华炎感叹,心中却在想那罗刹据说最喜美貌少年,门下弟子多绝色,如今看来可真不假。

    罗刹笑得甚是得意。

    曾经去过帝歌的烈火盟蒙烈火,打量那少年的眼神却有些怪异,似在思索着什么。

    罗刹目光一转,特特指了他,笑道:“蒙老可是想着了什么?”

    蒙烈火露出恍然神情,捋须笑道:“果然如此!门主好深远的心思。”

    “比之,怎样?”罗刹眼底闪现期待之色。

    蒙烈火将那少年又仔细看了一遍,先点点头,想想,又摇头。

    “蒙老怎么说?”罗刹一挑眉。

    “乍一看,确有三分那人气质。”蒙烈火道,“然再仔细看久了,却又觉得,差之远矣!”

    “差在何处?”罗刹神情明显不服气,其余人虽听这对话摸不着头脑,但也听出是那少年远远不如一人的意思,不禁好奇,这少年风华容貌,已经可说无双,还有什么人能远远超过他?连那一直神态清傲的少年,都忍不住转过了目光。

    “只得其形,未得其韵。”蒙烈火叹息,“那年老夫有事去帝歌,寻我那远房侄子帮忙,远远见那人一眼,那般风神,此生难忘。”他一指那少年,“此子容貌虽好,也不过容貌好罢了。神情气质和那人相比,只显青涩。而且也不知从哪道听途说,知那人清冷高傲,因此特特学了那人的清傲之态。却不知那人从不曾故作姿态骄傲过,他无须骄傲,这世人便自然退让礼拜。”

    罗刹这回没生气,隐隐露出神往之态,她一直觉得眼前少年已经姿容绝俗,实在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人能超出他许多。

    “世人传闻,玉白金枢,是大荒少见的美男子。我却听人提起,大荒左右国师,姿容更胜一筹,真不知两人该是何等风华,难以想象啊……”

    在场的人看她眼中异光,都不禁暗笑——黑水泽诸势力中,这位女门主最为好色,好的当然是男色,这怕是又有新目标了。

    蒙烈火却偏转脸,轻蔑地一笑——想太多了!那人可不是一般美男子。那是权倾天下大荒第一人,说不定马上就是大荒之主。一个黑水泽在野武林势力的草莽头目,手下有几个人,也敢肖想他?

    还左右国师,想一举收为幕下之宾吗?

    只不过人家在帝歌,千金之子,不涉外荒。不会知道黑水泽这里有人垂涎他,否则这位女门主,就要倒霉了。

    “还不知道门主请出此人的道理。”有人指着那堂中少年,问罗刹。

    “想必门主是听说了女王的那一段情史。”蒙烈火道,“传闻女王和宫国师,曾有一段情缘,却在帝歌逼宫之夜彻底决裂。门主寻来这少年,和宫国师有三分相像,可是要以此子,换得女王心动,自愿和我等结盟?”

    众人听见宫胤名字,轰然一声,不禁窃窃私语。

    “对了。蒙老睿智!”罗刹目中似有异光,“我这计策如何?所谓人心最重,不费一兵一卒,得女王之心,不怕她不成为我们的人。”

    “但女王和宫国师早已决裂,帝歌城下,女王乱斧甚至砍掉了国师的帝歌旗……”蒙烈火神情有点不可思议,“这像宫国师的人,只怕一见面,就要被女王杀了吧?”

    “非也非也。”罗刹摇着涂满蔻丹的纤长手指,“蒙老,这种事你就不懂了。我是女人,我懂女人的想法。她们最多口是心非。她们越恨谁往往越爱谁。不管怎样,最初爱上的那个人,永远最能牵动她心肠。就算她现在已经不爱,冲着那份报复心理,她也会对像宫胤的人,投以更多的关注。我相信,”她傲然一笑,“只要她关注了,就再逃不出,我这精心调教的人的情爱之网。”

    大佬们默然半晌,都笑道:“女人的事儿,我们确实不懂。不过反正也没什么恶果,不妨一试。”

    也有人露出可惜神情,也不知道可惜的是这少年,还是景横波。

    “听闻女王还是处子,不过各位不要因此觉得可惜。”罗刹眼底闪着狡黠和恶意的光,“女子未破瓜,于男女情爱一道,终究滋味不足。这么个青涩美人,最该好好调教。等她经历情爱,风情成熟。到时候,让她好好陪陪各位……”

    众人暧昧一笑,都道多谢门主操心了。也有人不齿罗刹门淫奔放荡,这样的事也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谈论,但面上都声色不露,嬉笑感谢。

    反正出力出人是罗刹门,成不成,别人都没损失。

    “不过,”罗刹门主眼波流转,手指敲了敲桌面,“既然我罗刹门为这件事,费大心思培育人才,出人出力又献计,将来事情成功,上元城的地盘和军队,我要拿大头。”

    事关果实瓜分,所有人立即肃然,打起精神,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夺争吵争论,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每个人都很兴奋很投入,仿佛那些地盘和军队已经献在眼前,就等他们伸手攫取,无数双手挥舞出连绵的光影,将墙面上花花绿绿的玳瑁地图遮没……

    ……

    他在影阁最高处,默默品茶。听护卫回报,刚刚发生的罗刹门一幕。

    回报的护卫不敢有所隐瞒,但说到那个少年,以及对方的打算时,语气不禁有点紧张。

    他不确定主上听见这样“伟大的计划”,会是怎样的恼怒。心中暗暗骂对方找死,这样的缺德法子也敢想。

    他却神色不动,片刻后挥挥手。

    护卫退下后,他轻轻搁下茶盏。

    手指被茶盏焐热,他出神地看着那冰贝般的指甲,缓缓泛上的血红色。

    颜色越来越深,般若雪的压制力量越来越弱,属于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如果这时候截下手指,也许能看见骨头已经发红,再过阵子,或者就该变黑了。

    当然他不知道他的反应,和家族中其他人是不是一样,毕竟他后来还有其余的变化。

    他想起那日玉照宫送来的那一截骨头。

    属于他死去长辈的骨头。

    那些黑色的骨头,终于有一部分出现了白色。

    那些人没有骗他,他们确实已经找到了办法,来解决多少年笼罩在他家族头顶的,血脉之毒的阴影。

    坟墓里先辈的骨殖的试验,已经初见成效。

    但是这结果不尽如人意,只能维持三个月的效果。

    是能力不够,还是希望以此继续控制他,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承担了一个家族的性命,后来,就多了一个更重要的人。

    他一生行走在钢丝之上,两侧都是深渊,所以这条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

    哪怕山风凛冽,两袖承载孤独的冰雪。

    他轻轻抬头,今日心中略有情绪波动,他知道是为刚才听见的那一句话。

    “我是女人,我懂女人的想法。她们最多口是心非。她们越恨谁往往越爱谁。不管怎样,最初爱上的那个人,永远最能牵动她心肠。”

    一声轻语如呢喃。

    “告诉我……是这样么?”

    ……

    又是明月夜。

    景横波在雪屋顶上缓缓抬头,吐纳出一口霜白气息,远远望去,那气息似有暗光,如月色。

    她轻捷地跃下雪屋,手中拎着猎物。

    所谓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景横波第一股真气出现后,就以一种近乎摧枯拉朽的气势,冲破了寻常武人的各种关隘,她的外表虽然还纤细,甚至没有留下多少练武痕迹,但出手的力度和爆发力,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之后再在雪谷生存,自然没什么大问题。景横波有点奇怪,这雪谷历练难道就这样了?除了第一天艰难点,生活条件恶劣点,适应了也没什么啊。耶律祁的伤势在半个月后基本好了,他恢复了战斗力,生存更没问题。但随即她就发现了真正的坑爹之处——雪谷里没动物了!

    能在雪谷生存的动物本就有限,这块地范围也不算大,估计还有很多动物给紫微上人赶走了,景横波和耶律祁走了整整一天,搜遍了山谷,挖遍了地洞,最后终于确定,没食物了。

    最后剩的一只兔子被极其珍稀地吃了五天,三个人互相推让,都表示兔子太难吃,已经吃腻了。为了躲避吃这只难吃的兔子,三个人差点打起来。

    那几天景横波练功的时候发现,饥饿状态时练功,真气流动特别迅速充盈。但是!她仰望着月亮,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饿肚子练功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月亮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月饼啊!

    前方雪地里有人影,她爬下屋顶去看,却是耶律祁,蹲在雪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停了手,回头看她:“饿了?”

    雪光里他的笑容比雪清亮。

    “还好。”景横波想说不饿,但肚子里叫声太响,骗不了人。

    耶律祁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头还有纸包,纸包一层又一层,景横波好奇地看着,不明白什么东西这么珍贵,让他这样细致地藏着。宝丹?秘药?食物?

    想到最后一个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里却知道不可能的,早在三天前就找不到任何食物了,询如躺在那里,已经把雪团看成她最厌恶的蹄髈了。

    纸包打开,里头一块獐腿,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但已经看得她咽喉里又咕咚一声。

    “你可真能藏……”她感叹一声。

    “来。”他递上獐腿,乌黑的眸瞳幽深而亮。

    肉类散发的油香,从未如此刻诱惑巨大,她的胃紧缩起来,似要伸出小手,将这宝贵的食物一把抓取,她赶紧后退,连连拒绝,“给询如,或者你自己吃。我还好。”

    他却直接将肉塞进了她嘴里,笑道:“询如让我给你的,她胃不好,吃不得这坚硬风干的肉。”

    “你自己……”

    “我吃过了。”他对她一笑,“咱们一人一块。”

    景横波上前一步,拉开他的手,他身后的雪坑里,露出几节短短的草根。

    景横波觉得那块肉哽在咽喉里,咽不下吐不出。

    温存关怀,他人牺牲,有时也是压力,她觉得快背负不了。

    她忽然转身,向谷外就走。

    “去哪?”耶律祁跟上来。

    “谷里无法生存,自然要想法子出谷,哪怕没满一个月扣完分,也比饿死在谷里好。”

    再饿几天,那就真的连闯阵的力气都没了,据说第七峰深处还有雪山野人,最是凶狠诡诈,就三人现在快饿死的体力,遇上只怕讨不了好。反正紫微说过,如果能闯出阵法,也可以不扣分。

    说做就做,耶律祁背起耶律询如,然而当他们走到谷口时,明明看见的是光芒流动的出口,但是再往前一步,景物立即变换,眼前是一模一样的雪谷,连那一大一小的雪屋都有。他们试探着走进去,依旧是及膝深的雪,刺骨的风,雪屋四周散落吃剩的兽骨,连他们离开时的脚印都有。

    “镜像阵法。”耶律祁喃喃道。

    “怎么破?”景横波觉得他的神情,似乎是知道破法的。

    耶律祁露出一丝苦笑。

    “杀了他。”

    “啊?”

    “紫微上人擅长的是人力阵法。也就是以自身为阵眼的阵法。这种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武功比他高,轻轻松松便可破阵;但你如果不如他,那你就只有被困。对于紫微上人来说,他的阵法,就等于世上无人能破。”

    景横波叹气。确实,论起武功,就她认识的人中,没人比这老不死高。他以自身为阵眼设置阵法,想怎么困人就怎么困。

    “有没有不杀他也能破阵的办法?”她不死心。

    “有。让他自己放弃。”

    “呵呵。”景横波笑。

    耶律祁却道:“是人都有软肋,找到他的软肋就行。”

    景横波心中一动,嘿嘿一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将初遇紫微上人和那狐狸童谣的事情说了,那两人听完目光闪动,默然不语。

    耶律祁对耶律询如看了看,她仰着脸,似在淡淡回忆。

    当年她和他那一场沉默看云海的邂逅,也是因为那一首,夜半飘过窗户的童谣。

    冥冥中自有牵系,要将埋藏多年的答案掀动。

    “你们知道真凶是谁吗?”景横波下巴搁在膝盖上,懒懒地问。

    她心中自有答案,却不知道和他们想的是否一样。

    她有点不放心询如,以询如的聪明,肯定能猜出这故事里,有个对紫微上人至关重要的人物,所以这么多年他才疯疯癫癫,念念不忘。

    虽然询如豁达通透,但一旦直面这样的真相,还是会伤心的吧?

    耶律询如一直偏着脸,她看不见她的神情。

    半晌耶律询如道:“我想你们都有答案了。既然想让那家伙放弃,那你们就按你们的想法,把答案演出来吧!”

    能行吗?景横波望望天,但此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硬闯不行,他们饿了几天,没法和巅峰状态主持阵法的紫微比。

    耶律询如走了开去,她似乎不想看到和紫微有关的旧事重演。

    景横波和耶律祁面对面,站在谷口的分界点,一旦紫微控制阵法出现分神,就有机会第一时间破阵。

    “我们要不要对一对剧本,看我们想得是不是一样?”她想要是剧本对不上就好玩了。

    “我更想看一看,我们彼此有无默契。”耶律祁却显得很自信。

    她叹口气,好吧。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真相如何,其实谁也不能确定,她只能推出一个最可能。

    “师兄。”她上前一步,对耶律祁伸出双手,“帮帮我。”

    耶律祁凝视着她,目光闪动。

    虽然是演戏,能看见她这样的语气神情,也算是运气。

    她总是嬉笑自如,将创伤掩盖于漫不经心神情之下,当初纵然受伤如斯,也不曾见她服软祈求。

    他一直想看到她真正软下来,想看见她和自己诉苦、哭泣、撒娇、撒赖……做这世上许多普通女子都会做的事。

    不是宁愿看见她流泪,而是更想看见她卸下背负,拥有常人的悲欢和幸福。

    他原以为这辈子自己一定没有这机会,所以今日,他忽然心中对紫微上人生出感激。

    “师妹。”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你但有所求,我万死不辞。”

    景横波只是虚虚伸手,原只打算做个样子,故意站得有点远,没想到他忽然上前,不禁一怔,连想好的台词都忘了。

    掌心灼热,他指尖十分温暖,她微微一挣,他不放。

    她抬头看进他眼底,他眼里神情却分明无辜,满满写着“好好演戏。”

    她无奈,只得继续道:“帮我解决他们。”

    这句话一出,上头风声似乎一响,两人都似乎没听见。

    “师妹此言正合我意。”耶律祁微笑,“你如此智慧卓绝,是我门中真正最强的女子,这些愚钝师兄们,谁也配不上你。”

    景横波看进他微笑的眼睛,心中却微微发冷。

    很多年前,那世外宗门,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一幕。

    那些流血伏尸,同室操戈,是否背后另有其人,为了一个冷酷的目的,森然举刀。

    之前在山中,闲下来的时候,她和英白等人讨论过这个故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看似最无辜最不可能的那个,往往最是幕后凶手。

    在那个故事里,哭泣的到底为什么哭泣?

    他说过,女人是世上最可怕的狐狸。这是玩笑,还是潜意识里的认知?

    这么多年,他唱着那首歌,穿着那女子爱穿的裙子,却从未找过她,提过她。在故事里既然她没有死去,为何他选择放弃寻找,只肯记住当初的她?

    一去不回的,到底是无辜死去的五狐狸,还是那些相知相守的年月?

    他是四狐狸也好,五狐狸也好,六狐狸也好,事件过后,在童谣里,他是九狐狸。

    他穿着九狐狸的裙子,唱着九狐狸的歌,维持住心中那个九狐狸的形象,代她哭泣五狐狸一去不回来,哭泣那些永不可追的过往。

    那过往里,十位师兄弟青春年少,和乐融融,落花飞剑,携手前行。

    转瞬时光淘洗,苍白。

    耶律祁在问她:“你看,从谁开始呢?”

    她收敛心神,道:“老五吧。老五最好办。”

    她掌心有些发冷,他紧紧握住。

    头顶上风雪呼啸更烈,天地之间却还没出现裂痕。

    “然后呢?”他问。

    她默了一默,她感觉紫微上人不是老五,但到底排行第几,也不能确定,只能含糊地道:“当然是最厉害的那个,他和老五关系最好,留下他,将来一定会为他报仇。”

    上头似有轰然一声,但眼前景物还是没有变化。

    “解决了这两个,其余不足为虑。”耶律祁欣然道,“既如此,你我各个击破。待得将他们全部解决,你我就可以……”他轻轻一笑。

    景横波声音有些发颤:“师兄……我有点怕。”

    这不是她的台词,这台词也许不对,在景横波的猜想里,那一定是个坚执的女子,既然做了就不会犹豫畏惧。但此刻,她心中充满苍凉和不忍,她知这世间背叛滋味最疼痛,忍不住想要用这么一句有点软弱、有点不合时宜的话,来安慰一下紫微上人。

    也许不是她呢……也许她也是被诱骗呢……也许她在动手前,也曾犹豫徘徊不安呢……

    这样想,也许冲击力不够大,但紫微上人会好受些吧?

    虽然知道想打开阵眼,就要好好刺激紫微上人,但她终究不忍,背叛的疮疤,撕开太痛。

    耶律祁顿了顿。

    台词不对,他却并不意外,眼底充满赞美和了解——她骨子里,总如此善良。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在怀中。

    “别怕,我在。”他的声音轻若梦呓,语气却坚如磐石,“是劫数还是罪孽,有报应或恶果,总有我为你承担。”

    景横波没想到这个拥抱,刚想挣脱,听见这一句,不禁一震。

    这句话……她直觉也不是台词。

    有种言语,出口就是誓言,寄托在一切清淡的笑容中。

    上头轰然一声,眼前景物一阵晃动,景横波心中一喜,知道紫微上人受了震撼,不愿再面对“往事和真相”,要离开了。

    她抬头,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一角紫色的衣角。

    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隐隐听见外头似有喧嚣之声,似有什么人在迅速奔近。

    心神散乱的紫微上人被这一打扰,停了停,阵法入口一阵晃动,景物又在恢复正常。

    景横波心中大急,如果此刻功亏一篑,再来一次就没了这效果。

    正在这时,耶律询如忽然冲了过来。

    她冲过来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刀,披头散发,声音凄厉,“师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的师兄弟,我知道你恨我……现在,我解脱我自己,也解脱你!”

    她眼一闭,横刀顶喉便抹!

    ------题外话------

    光棍节快乐。奸笑,口袋里银子还在吗?

    在剁手之前,赶紧把银子收回去,把票掏出来吧。小胤胤出来了,还捂着兜干嘛。

本站推荐:修罗天帝逆天邪神伏天氏元龙毒医娘亲萌宝宝万古神帝万古神帝医毒双绝:冥王的天才宠妃元尊牧神记

女帝本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刘书阁只为原作者天下归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下归元并收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