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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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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正月未过,过年的余热还没消停,却连日下起了细雨,出行往来都不便,比起腊月的飘雪来,更让人觉得生厌。

    慕家大宅的小院里,下人已经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进进出出,端水送汤,却还是没听见房里有婴儿破壳而出的啼哭声。

    一个仆妇从屋里出来,额上已满是细汗:“这可如何是好,喝了药也生不下来,这再拖下去,大人可就保不住了,孩子也得闷死在里头。”

    旁边妇人说道:“可要去请夫人做主,二姨娘这要是撑不住,让她那做婆婆的早些知道也好吧。”

    仆妇轻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太太素来不喜秋姨娘,这一个时辰前就报了上去,她可曾来过,命了身边的小丫鬟来提了一嘴好好生,就什么话也没了。这事儿,还不如禀报少夫人,好歹是少爷的第二子,少奶奶再不怎么和秋姨娘来往,也会紧要这孩子的。”

    妇人叹气:“少奶奶是心善的,可惜正巧是十五,上香去了。这为了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去告知,吃不准是要被骂的。”

    她们口中的太太,就是慕家老将军的遗孀慕夫人。生有一子三女,长子慕宣,娶丁氏,妾秋姨娘。

    慕宣的原配凤娘,因多年无所出,休之离家。慕宣迎娶丁氏,大婚当夜酒醉丫鬟怀中,就将丫鬟秋娘也抬为妾侍。秋娘不得喜爱,但一夜有孕,这会正是临盆时。因是慕家第一个孩子,慕夫人本该欢喜,只是因她身份卑贱,也不多上心。

    不过该准备齐全的,还是给她准备了。产房见血晦气,慕夫人自然是不肯踏入半步的。

    仆妇说道:“少爷这会人在边塞,秋姨娘更是无人理会了。”

    一人嗤笑:“就算在,也不会理的。”

    众人皆点头,秋姨娘不得宠是下人都知晓的事,别说她,连续弦丁氏也只是相敬如宾,而没举案齐眉,像一般大族的夫妻,只有夫妻情分,没有男女之乐。这教新来的家丁不解,但对于早几年入府的,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少爷,心里还记挂着原配凤娘。可这一边记挂,房里却一下添了两人,也是教人觉得不可思议的。

    到外头小歇的人正低声说着话,里面又传来痛苦声,这才回去换上。

    秋娘不知熬了多久,别人说生孩子便是从鼻孔里塞个西瓜,她见过那西域来的新奇玩意,可是一直吃不上。做了慕家姨娘,尝过许多好东西。那西瓜确实好吃,可听了嬷嬷说生孩子的比方,还让她好好笑了一次,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塞得了西瓜。

    可如今她信了。

    晨起想去小解,自个下地,谁想坐下时稍稍一震,肚子就痛得不行,竟是要临盆了。

    急忙喊了婢女,也不知痛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她已经没气力继续了。迷糊中被人喂了汤水,才恢复了些意识。那血腥味飘进鼻中,耳边是昔日同为丫鬟、亲如姐妹的翠林哽咽声“阿秋,你快用些力,把孩子生出来,再不生,你会死的,你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娘吗?阿秋,用些力啊”。

    秋娘强打精神,这是她的孩子,虽然不会喊她娘,可骨血是不会断开的。刚刚用力,身下又如撕裂,痛的她发抖。

    去年慕宣迎娶丁氏,她奉命给客人添酒。途中回去取酒,人还没出来,却有人醉醺醺进来,撞翻了灯盏,一把将她摁在酒窖中。那人力气非常大,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被夺了清白后,万念俱灰,只等着天亮了,瞧清楚这人是谁,她要记着他的脸再死。

    恍惚听见那人含糊吐字“凤娘”,她才从这音调里辨别出这人身份。颤颤推开他,将灯盏点亮,一看那人,果真是慕宣。

    慕宣于他们家有恩,当年他们躲避天灾逃难至此,正好遇见班师回朝,刚赢大战的他,还将他们一家三口安置下来,得以为生。

    看清他的面孔,秋娘脑子里已是白茫一片,恨不起,到底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可却也不能原谅,偏是夺了姑娘家最珍视的东西。愣了好一会,才俯身去拾那被撕扯的破碎的衣物,打算什么也不知不见的离开这。谁想念头刚起,外头就传来寻人声。

    慕宣也从酒醉中慢慢苏醒,头痛欲裂,模糊的瞧见前面有个白净身子,也是一惊。正想从他身下抽出衣裳的秋娘听见动静,蓦地抬头,目光一对,不知为何,已哭了一夜的眼本该眼泪干涸,却猛地又溢出泪水。

    慕宣愣了好一会,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当即拾起衣裳,将她裹住,背身对着门外。

    于是下人便瞧见,昨夜的新郎官搂着个姑娘,地上衣物一看便知晓昨晚发生何事。慌不迭退下,只留平日就伺候他的婢女,好为两人穿衣。

    慕夫人听见此事,也正合心意,立刻唤了秋娘父母来,说要抬为妾。只是出身不好,做不得良妾。秋娘爹娘听闻有天大的馅饼,立刻同意,得了些银两,喜滋滋的将女儿送去做慕家姨娘了。

    秋娘连半句安慰也没,“顺理成章”做了妾侍。

    慕宣不多久就接到圣旨,赶往边城。收到这消息,慕夫人想多留他几日,说道:“你大婚才多久?这被褥还没暖和起来,就不能多留几天?”

    他本就想逃离这里,哪里肯多留。慕夫人劝不住,还以为他至少会等到后日走,谁想翌日就走了,气的她茶饭不思。见了两个儿媳来请安,也恼的很,不好对新妇说,几乎指了秋娘的鼻尖骂:“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娇,你这粗手粗脚的,当下人伺候还行,伺候在枕边却半点用也没,否则怎会留不住你家爷。真不该动了心思让你进这慕家门,不过是个丫鬟,就算是白白睡了又如何,横竖打死也没人说。”

    秋娘脸色青白,跪身听骂。慕夫人说的没错,她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打死打伤都是在理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抬她做妾,她也不愿啊……

    直到她有了身孕,慕夫人每日的责骂才终于停下来,房里也多了两个伺候的人,吃的除了正食,还有各种补品。这养了大半年,原本底子就不差的她,面色一红润净白,不知她身份的,也当她出身还好。同丁氏去见些并不熟络的人,倒也撑得过场子。

    慕夫人这才得了安慰:“比那凤娘好,至少听话乖顺。”

    秦嬷嬷在旁奉茶,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凤娘在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恭敬她,只是少爷疼她,将敬奉母亲和疼媳妇的情义分成两半,太太不满罢了。这秋娘,只不过是不得少爷宠爱,当娘的地位很是牢固而已。

    秋娘肚子七个月大,慕宣凯旋回京。从宫里复命回到家中,管家便和他道喜。慕宣在家书中已经知晓秋娘大了肚子,在边塞也是心思复杂。他倒希望是他的毛病,那或许就能接凤娘回来。可如今,是再也无望。

    “少爷回府了。”翠林兴冲冲敲门进了秋娘房里,眼里都是亮色,“跟往日一样,悄悄回来,指不定待会就过来了,姨娘快些梳洗。”

    秋娘默了默,她倒是希望不要再见到慕宣,其实如今也挺好。她只盼着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然后什么也不想,安心做个母亲。只是想想要和那样的男人面对面,甚至是共枕,也觉尴尬。

    所幸今晚慕宣在陪母亲,至夜深,才回房。

    丁氏同他成亲后也没见过几回,就目送他去边城了。安然等着他回房,听见开门声,立刻迎了上去,为他宽衣递脸帕。她性子温婉,生在大家,听教的不少。方才嬷嬷还同她说,如今边城动乱,可能明早又来一道圣旨将人叫走,让她好好伺候,赶紧怀上孩子,别让妾侍抢了风头。

    瞧他眼底没有情义,丁氏自己也不愿降了身份像个妓子勾搭人,侍奉他洗漱完,见他躺□,并没有要行房事的意思,也默默躺下,不多言语。

    翌日慕宣又寻了故交,每次回来他都要去和军营好友走走,于他们而言,见一次就少一次机会,所以分外珍惜回京的短暂相聚。

    翠林从厨房拿了炖鸽子来,很是气恼:“少爷竟来也不来这,就携着少奶奶去走亲访友。他倒忘了,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慕家第一个孩子。”

    秋娘倒觉得这样很好:“妾不比妻,争不得。而且少奶奶是个心肠好的,你瞧这月又多给了月俸,连稳婆都陆续找好,打点妥当了。”

    翠林恨铁不成钢:“你呀,就算日后三姨娘进门,你也铁定要被欺负死。”

    秋娘笑了笑,她有这孩子就够了,其他的不愿多想。

    ……

    可如今……她好像连这个心愿也要落空了。

    稳婆一直在和旁人说“怕是要生不下来,坏事了”,其他人说的没怎么听见,可偏是这句,听的格外清楚。

    翠林也在哭,只有她还关心着自己。自从她做了妾,往日的丫鬟姐妹面上恭贺,旁敲侧击要好处,背地却瞧不起她,说她用了手段,不要脸。唯独翠林是真心待自己,听见自己被强要了,还呆了很久,抱着她哭。

    秋娘咬牙,拼劲最后一丝气力,若再生不下,她也没力气了。

    恍惚中,听到婴儿破啼声,震的满屋大喜。

    她再没精力多听,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她刚睁眼就问道:“孩子呢?”

    翠林笑道:“平安着呢,倒是你把我吓坏了。是个男孩,正在那头睡着。太太一听是个带把的,欢喜的不行,还移步来看了,赏了金疙瘩。”

    秋娘也松了一气,还是当男子好,日后少受些苦,在慕家,即便是庶出,也薄待不到哪里去,她这做娘的安心极了。

    翠林又道:“少奶奶也来过,还让厨娘准备妥当你的饭菜,尽早恢复。而且刚收了家书,让奴婢转告您,少爷两个月后回来。体恤你身体,已寻了奶母来,你只管将身子养好就是。”

    到底是大户人家,无一不是安排妥当。秋娘总算觉得欣慰了些,果然是母凭子贵,她不得不感谢这孩子。

    两个月后慕宣归来,听见孩子出世 ,还是个男丁,心绪蓦地复杂起来。去同母亲请安时,慕夫人笑道:“去洗洗脸先,我让秦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给你瞧,跟你长的十分像。”

    慕宣微微一顿,说道:“我等会去瞧瞧就好。”

    慕夫人想了想,也答应了,让他们多见见也好,如今还是太生分了。

    慕宣越想心越是堵得慌。回房里洗了把脸,到底还是去了秋娘院里。

    伺候在这里的下人还没见慕宣来过,一时恍惚,急忙迎进屋里。

    秋娘正抱着儿子玩闹,因等慕宣取名,所以还没有大名,只有慕夫人赐的小名成成。成成已经会笑,但手脚还没什么气力,圆滚滚的眼随着母亲的手晃动。东西消失在眼前,便咧嘴笑。看的秋娘心里欢喜,那生子之痛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门打开时,她还以为是翠林端水来了,并没有抬头。

    慕宣见她拿了个拨浪鼓逗着襁褓婴儿,笑的很是开怀,又想起那日他在酒窖中,她绝望涌泪。本想将她打发给别人家,可就在那一瞬,还是将她留下,把她抬了妾,让丁氏拨她多一些月银,不想薄待她。可他在边塞也想的明白了些,只是像鸟儿一样养着,却也是薄待了。

    秋娘听见动静,那脚步声她听了多年,也是耳熟能详,蓦地抬头,看清来人,面上有些惊慌。急忙起身:“少爷。”

    慕宣微微抬手,素来寡言,也不知要和她说些什么,干脆坐下去看孩子:“可取了名字?”

    秋娘恭顺答道:“小名成成,大名尚未取,母亲说等您回来亲自取。”

    慕宣稍稍一想,说道:“中间取个立字吧,顶天立地,功成名就。”

    秋娘小心问道:“那是叫什么?”她不识字,也并不聪明,话问出口,忽然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笨了。唉,她又哪里比得上翰林家出身的丁氏。

    慕宣说道:“立成,慕立成。”

    秋娘恍然,已觉这名字十分好,自个呢喃:“顶天立地,功成名就……”

    有了孩子,将话引到孩子身上,话也不至于尴尬。

    翌年,丁氏也诞下一子,取名慕正林,喜的慕夫人斋戒一月,以谢佛祖保佑。

    翠林一早就在大院那边听消息,一听少夫人生了男丁,一路叹气,去了凉亭那正抱小少爷看景致的秋娘说道:“是个带把的。”

    秋娘笑笑:“姐姐如愿以偿,是件喜事。到底还是生男丁的好,不然会遭人责难的。”

    翠林气道:“你真笨,她要是生的女儿,小少爷还是最得宠的,你这做姨娘的也跟着得好处,如今还替她高兴。”

    秋娘淡笑:“姐姐是个好人,还是应得好报的。”丁氏不计较她的身份,让她以姐妹相称,让她十分诧异。处的久了,丁氏确实是个好人,她敬她,也盼着她能如愿。受多了婆婆的气,自知其中苦楚,她不想丁氏也被责骂。

    翠林叹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果不其然,慕夫人得了个嫡长孙,就不怎么理会秋娘和慕立成了。月俸每月不变,秋娘其实也过的知足。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就觉高兴。即便慕宣常去塞外,但回来也会来几日她房里,一直想再要个孩子,但生成成时身子耗损太大,不能如愿。

    一晃,孩子已经五岁。

    秋娘见日头好,想去外头走走,瞧着儿子安安静静在房里看书,笑道:“成成,这秋日景致好,很快就要入冬,冷得很,趁着气候好,去走走吧。”

    成成偏头看着母亲,说道:“孩儿念完这书就去,先生说得背。”

    “这么厚实都要背?”秋娘惊讶,用手指比比,都有一寸厚了,顿觉心疼,“背完就去歇着,不好那么用功,知道么?”

    “知道了,姨娘。”

    秋娘心疼儿子看那么多书,被一旁的嬷嬷听了去,转身就去告诉了慕夫人。慕夫人一听,吃惊:“她当真这么说?让孩子别用功念书?”

    嬷嬷答道:“听的千真万确,秋姨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慕夫人拧眉:“那成成怎么答?”

    “小少爷不乐意,仍是拿着书看。”

    慕夫人冷笑:“丫鬟就是丫鬟,自己大字不识,就不知念书的好处了。竟这样误导我孙儿,慕家如今不过就两个男孙,日后被她教坏了可如何是好。”好好想了一番,说道,“叫秋娘来。”

    秋娘一听婆婆叫自己,急忙过去,生怕耽误了时辰惹她不高兴。刚进去,就得了婆婆冷眼,自知不好,可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由多想,已跪下听教。

    慕夫人冷冷看她,即便皮囊好看了,却还是一脸奴相,丢他们慕家的脸:“我问你,你可是教唆成成不学那课业?”

    秋娘惊讶道:“阿秋绝对没有,请太太明鉴。只是见成儿学的累,让他适当歇歇。”

    慕夫人拧眉,果真有这事,说道:“我瞧着你也教不好孩子,你自己什么出身也清楚,不识一字,还能教出什么好苗子来,日后不要像你贪得无厌的娘家人才好。”

    秋娘最怕的就是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说实话,她爹娘开始还好,后来愈发的贪财,隔三差五就来要银子,还对其他下人不客气。要不是慕宣有意偏袒,他们哪里能过的那样好,却是不知足,还不收敛。

    “成成你也带不了,让阿柔带着吧。”

    秋娘猛地一怔:“让姐姐带?可姐姐已经有正林了,哪里忙得过来……”

    “这慕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人看着,多少嬷嬷下人可以使唤。”

    “太太……”秋娘第一次没有直接听从婆婆的话,“妾身会好好带成成,求您收回这决定。我再不管他念书,我……”

    “不管?”慕夫人笑意冷如冰渣,“你这样如何做娘?好,你不乐意是么?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比得过阿柔的?人品?家世?贤德?你只管说,说出一点,我便不提这事。”

    秋娘不敢同丁氏比,也知道比不过,她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阴差阳错做了慕家姨娘:“太太……”

    语出泪落,也不知该怎么求这冷心肠的婆婆。

    慕夫人轻笑:“多少妾侍想将孩子让正室带在身边,日后名声也好,你却是个愚蠢的,怪不得只能做丫鬟。”

    秋娘不在乎她瞧不起自己,只想要回孩子,还想说,慕夫人已是大怒,不耐烦道:“你再多说一字,我便让人掌你嘴。”

    “太太……请您收回这决定……”

    秋娘泪落面颊,吞咽都觉困难。慕夫人当真怒了,唤了个仆妇来,掌她的嘴。

    翠林在外听见屋里动静,慌了片刻,便说去茅房,出了廊道没命的往丁氏房里跑。她虽然不喜欢丁氏,但是她总算是对秋娘好的。

    丁氏一听,急忙往清心院去。到了回廊,步子放缓,只当是不经意来同婆婆唠嗑。

    进了屋里,秋娘已瘫在地上,发髻凌乱,隐约可见嘴角有血。丁氏心头微惊,俯身稍稍拦住那仆妇:“再打可就死了。”

    仆妇不敢动手,怕伤了她。丁氏见她收手,这才走到慕夫人旁,欠身问安:“动怒伤身,母亲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慕夫人说道:“她这亲娘不会教孩子,我让她将成成送你那去,她竟死活不愿。可就算她不肯,这事儿也定下了,轮不到她做主。真以为定远疼她一些,就可以翻天了。”

    丁氏可算知道为什么平日温顺的秋娘会抵死不松口了,她也是做娘的人,知晓其中缘故。面上看着好,可这实际就是隔着一堵墙的骨肉分离了。好好安慰一番,慕夫人才消气。丁氏趁机让秋娘回屋。

    慕宣回来,已是夜深。见丁氏还未睡,说道:“日后你也不必等,等了又如何,不等也无妨。”

    丁氏笑意浅浅:“只是惯于晚歇罢了。”成亲这么久,也瞧得出他的一点心思,她偷偷打听过的,凤娘以往也是必定要等到他方肯睡下,但他的态度,一个是欢喜,一个是淡漠。自己就是占了淡漠。

    为他宽衣后,丁氏低声:“母亲今日提了一事,要将成成放我这里养。”

    慕宣意外道:“为何?秋娘带的不好?”

    “不知怎的,母亲说秋娘不擅养儿,约摸就是……说秋娘出身不好,秉性不好。秋娘不愿,母亲也气的不行,心意已决,如今成成正在偏房睡着。”

    慕宣默然片刻:“给你带着也好,日后于孩子好。”

    丁氏没有捅出婆婆让人掌掴秋娘的事,背后说婆婆的事,不是她该做的。只是同为母亲,她也想将孩子还给秋娘,那模样,实在可怜:“您若得空,也寻个时候去看看妹妹吧,近日身子不大好的模样。”

    委婉一提,也不知他会不会去。婆婆已经下令半年内不许秋娘进这院子,是铁了心要让成成和她亲娘情分淡些。秋娘不能来,她只能旁敲侧击让慕宣去看她。

    “身子不好让大夫多去看看,我这几日都要去大校场,不得空。”

    说罢,已躺身睡下。看的丁氏心凉,若她非妻,下场也跟秋娘一样吧。

    &&&&&

    慕正林听说兄长住进了自己的院子,很是不满,一起身就闹脾气不肯穿衣穿鞋。闹的丁氏过来瞧,他见面便说道:“凭什么让个脏东西住进这来?母亲为什么不问过我?这院子又不是只有您和爹爹一块住。”

    丁氏听他出言不逊,像足了婆婆,婆婆素来宠他,什么都顺着他。在儿子眼里,听的只有他祖母,怕的只有他父亲,她这做娘的,几乎没地位,也都是婆婆那连带影响的。

    她坐到一旁,拿了衣裳过来,说道:“你哥哥过来,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你若不愿,同你祖母说就是。”

    一听是祖母的意思,慕正林不好说话了,很是厌烦:“吃住都一起么?”

    丁氏淡声:“嗯。”

    慕正林轻笑:“凭什么,跟个奸生子走在一块,是要丢我的脸么。”

    丁氏手势一顿,没有言语“伺候小少爷穿衣”,说完就起身走了。到了外头,对那最年长的嬷嬷说道,“若是再让我听见小少爷嘴里说奸生子三个字,我便先拧你的舌头。”

    嬷嬷颔首弯身:“这是小少爷从别处听来的,同别家府邸的孩子一块玩,奴婢们也管不住呀。”

    丁氏轻叹:“慕家就两个男孙,日后还要扶持共进的,不比女辈要往外嫁。不过就两兄弟,怎的这样生分。”

    嬷嬷悄声:“可不就是因为夫人总在小少爷面前轻视秋娘母子造成的。”

    丁氏不多语,依照儿子的脾气,铁定是要欺负立成。

    果不其然,慕立成早早起身,在院子见到弟弟,走过去同他说话,却遭了好几回冷眼。

    “快滚回你的泥巴窝里去,别脏了我院子。”

    慕立成顿了好一会,见下人面面相觑,憋红了脸:“我不脏……”

    明明比他长一岁,气势却弱的不行。慕正林小小的脸冷笑起来更似带剑,充满鄙夷:“你姨娘会用手段,你也会,她抢了我爹,你也想抢了我娘。可你想的太好了,有我在一日,休想!”

    慕立成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不过下人隐约也说过,当年他娘亲确实好像做过错事。不然他爹也不会总是不来他们院里,对他也很冷淡。当面被人戳伤自己的亲娘,慕立成的脸急的更红:“弟弟不要乱说话,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慕正林捧腹:“一家人?你亲娘的卖身契还在我娘手里,将她卖了都不是错事。你别痴心妄想,自抬身价。”

    慕立成尴尬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好不憋屈。

    见他无话可说,慕正林这才高兴了些,领着一堆小厮婢女走了。只剩慕立成傻愣半日,难受的不行。

    秋娘卧床三天,才终于能下地,见了平日儿子用的东西,又是心疼。正巧翠林进来,说道:“小少爷出门了。”

    她一听,忙往外走去,期盼能在门口见见他。时机掐的很准,慕立成正要上马车,听见有人轻声喊自己,耳熟能详,蓦地转身,喜不自禁“姨娘”。

    秋娘想过去抱他,那嬷嬷脸一冷,抱住慕立成的腰就往车里提“时辰已晚,不可多留”。

    他自然不肯离开,刚才对母亲的狐疑瞬间全无,这是他的亲娘,她待自己很好,那她往日做过什么,都与他无关。他要是连亲娘都怀疑,那真是太不孝了。可力气比之不过,瞬间就被塞进车里。

    秋娘也被人拦着,眼睁睁看儿子离开。直至马车远去,还怔了许久。

    翠林瞧着难过:“回去吧。”

    “那是我的儿子啊……”

    秋娘嗫嚅,老嬷嬷声音平板:“那是少奶奶的儿子,不是姨娘您的。”

    翠林忍不住说道:“是姨娘生的,这点总不会变吧。”

    老嬷嬷瞥了她一眼,闭嘴不言。秋娘摆摆手,这种事没有必要争个高低。那老嬷嬷是慕夫人身边的人,再传两句风言风语,她只怕是连这出门一见都不行了。

    一连过了几日,丁氏去探访回京的故交,得送一袋新奇的干果。大部分送去慕夫人房里,匀了些给儿子,又弄了少许给慕立成。

    慕立成先回了家,从丁氏那领了果子,很是高兴:“娘,可以拿给姨娘吗?”

    丁氏笑笑:“我留了给你姨娘,你吃自己的就好。”

    “嗯。”他将干果拿在手上,这才出了屋里,吃了一个味道酸甜,也不知是什么果子,不曾吃过。想到正合姨娘口味,就想着尝几个就好,剩余的都留着。还没出院子,远远见到慕正林往这走来,迟疑片刻,还是快步迎了上去:“弟弟。”

    慕正林只看见他的影子就生厌,见他手里拿着东西,脸就沉了:“这是什么?”

    “干果,娘刚给的,屋里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他抓了袋口。因是油纸袋,不易扯破,但这突袭,差点将它全撒在地上。慕立成忙说道:“弟弟想尝尝我给便是,娘留了一大袋给你,就在屋里。”

    “我偏要这个。”

    慕立成无法,只好说道:“留五个给哥哥,这些都是你的可好?”

    “凭什么?”

    对这兄长,慕正林最常问的就是这三个字,在他眼里,这哥哥碍事得很。也不配拥有慕家的一切,想到日后这慕家还有半数是他的,就觉嫌恶。他的东西只能是他的,怎么可以给个贱婢的儿子。

    慕立成略微恼了,不肯给他:“姨娘喜欢吃这个。”

    小厮在旁看的着急,这成小少爷脾气怎么也硬起来了,像往日那样挨骂可不就好。要真打起来,他们谁也不敢得罪,最后受罚的却是他们。

    见他反抗,慕正林更是气恼,手上用劲。慕立成也不想真惹恼他,手上一松,慕正林拿的不稳,步子猛地后退,跌坐地上,手上拽的袋子口子一开,干果全砸他脸上身上。

    众人皆是一惊。

    下人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慕正林到底是个小娃儿,大哭起来。看的慕立成心生怯意,拽着袋子的一角发愣。

    秋娘还在午歇,忽然听见儿子打伤了慕正林,惊的差点将摔落床下:“成儿为何会对小少爷动手?”

    翠林也急的满头是汗:“奴婢也不知,这人已经被罚跪祖祠,夫人吩咐了不许求情,姨娘可别过去,指不定又得挨打,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

    “跪?要跪多久?”

    “……没说。”

    秋娘担心得很,又不敢去看,生怕太太见了她心烦,又加重责罚:“成儿是个好孩子,我也叮嘱过多次,嫡庶有别,不可僭越,他怎么就不听。”

    丁氏这边也觉蹊跷,素来只有儿子欺负慕立成,哪见过他欺负自己的儿子。问了下人,都答是慕立成先出手,也不好去劝婆婆松口放了那孩子。直到慕宣回来,听了事情经过,颇觉奇怪。厉声审问,那下人才说了实话。

    丁氏说道:“我去劝劝母亲,已是跪了三个时辰,怕是膝头都要跪伤了。”

    慕宣暗叹:“你去劝劝母亲,我先去抱了孩子回来。”

    他于几个孩子并不太上心,也因多在外头,感情并不深。步子越走越重,到了祖祠,便见个小身影跪在蒲团上,走近了才发现他在发抖。俯身将他抱平,松了腿。

    慕立成见了父亲,很是诧异:“爹。”

    慕宣皱眉:“既然你辩解自己没错,那何须跪。身为男子汉,却连这点都不知。难道不应是寻了人问明白,领去祖母那证明清白?难不成日后你吃了别人的亏,也自认倒霉?”

    慕立成微微一顿,低声:“孩儿辩解了,祖母不听……又扯了姨娘出来,说就是她教的不好,将成儿教成了歪苗子,要嬷嬷去捉姨娘过来受罚。我便认了……不过是跪跪,并不疼。”

    慕宣蓦地一愣,倒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这样懂事。若真不疼,那怎么会抖成这样。卷了裤管看,那膝头已然淤青。气息沉沉,说道:“先去上药。”

    “祖母不罚了么?”

    “嗯。”

    慕立成这才没问,本以为是要自己走着去,谁想父亲竟破天荒抱了他,去上药,教他好不惊诧。

    上完药,慕宣将他送回秋娘那,秋娘见他们父子二人同时来,惊喜非常。等看见儿子膝头伤处,几欲落泪。慕立成笑笑:“姨娘,不疼。”

    秋娘摸摸他的脑袋:“姨娘说过几回,让你多谦让你弟弟,你偏不听,为何不听?这伤活该受的。”

    他只是点头认错,并不辩解。

    等秋娘哄他睡下,想到慕宣还在房里,又折回房去。慕宣说道:“方才上药的时候娘已经让人过来,说不罚了。这几日成儿在你这养伤,你也不好过于责怪他。听下人说,只是想给你留几个干果,正林不愿,失手伤了他。”

    秋娘知晓真相,心疼笑笑:“真是傻。”

    “你也早歇吧。”

    见他要走,秋娘猛然想起件事来,快步上前,拉住他,等他回身,心头猛跳,立即跪下,朝他叩头:“贱妾自知无德无能,只是儿是做娘的心头肉,斗胆请您和母亲一提,让成儿养在贱妾身边。”

    不曾向他求过什么,也没有说过多余的话,说完这一句,声音都在发抖。

    慕宣默然稍许,说道:“你先歇着吧。”

    不知是同意还是不驳回,秋娘心中冷冷,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走了,秋娘又去了儿子房里,坐在床沿看他酣睡,不愿去睡。就怕睡醒后,儿子又要离开。

    丁氏在慕夫人那里说了一晚好话,慕宣回到房里,她也刚到。

    慕宣见她便说道:“孩子到底还是养在亲生母亲身边的好。”

    丁氏说道:“妾身也这么觉得,只是母亲不乐意,总不能屡屡忤逆。”

    第二日,慕宣还是去了母亲那里。慕夫人一见他就拧眉:“若是给秋娘说情的,就免了。你昨夜将孩子又送了过去,为娘不想责骂你。”

    慕宣说道:“昨晚孩儿擅自做主,还请母亲原谅。只是错在正林,立成跪了三个时辰,秋娘想必记挂,就送她那去让她照顾了。免得扰了阿柔歇息。”

    见他还会为媳妇儿着想,慕夫人脸色这才好了起来:“等他伤好了,就领回来,免得养歪了。”

    “这几年成儿品行教的倒并不差,阿柔身边有正林,还有阿依,阿依不过两岁,再多照顾一个,也怕看不过来。您看这次正林和成儿的事,可不就是如此。”

    慕夫人这才没立刻拒绝,皱眉想了片刻,慕宣又道:“兄弟两人往日没吵闹过,成儿过来不足半月,就闹起来了。只怕里头就是有什么缘故的,还不如分开的好。”

    这话说到了心坎,慕夫人迟疑许久,才说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慕宣趁机多说几句,劝了一番,慕夫人这才点头,允了慕立成回秋娘身边。只是有一点,若再惹事,以下犯上,再不许见面,将秋娘卖出府去。

    最高兴的莫过于秋娘母子,秋娘还想同慕宣道谢,一直没机会单独见,后来慕宣去了军营,又是一年未见。而他走后一个月,丁氏又有喜,让秋娘很是羡慕。十月怀胎,生下女儿,丁氏略忧,秋娘又更是羡慕。

    慕立成去明德院看过妹妹,回去时和母亲说道:“姨娘,你也生个妹妹吧。”

    秋娘笑道:“好好,等日后有机会,给你生个妹妹。”她生儿子时身体已经耗损过剩,就算慕宣夜夜宿她房中,也不见得能怀上。更何况夜夜留宿,也绝无可能。

    今年慕正林也上了学堂,和慕立成一起,但每日都不是同去同回,堂兄弟俩,依旧不亲近。

    家里唯一的男人常年在外,丁氏和秋娘往来就多了。慕夫人见儿子的其他同僚陆陆续续回来,打听了下,外头也没什么战事,这日见两个儿媳来问安,都甩了脸色:“都是留不住男人的,等定远回来,我再给他添两个娇媚姨娘。这边塞无祸,他却借口不归,你们倒还整日结伴游玩,当真不像话。”

    见婆婆指责,两人也不敢再坐着,跪身认错。

    慕夫人心里疲累,忽然有些挂念起凤娘来,虽然她出身贫贱,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个听话孝顺的。最重要的便是,她能留住儿子的心。只要她在家,儿子办完事,肯定就是快马加鞭回府,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半年一年见不到人。

    想罢,她叹了一气:“你们两个竟都是不如凤娘的。”

    秋娘自小姑娘开始就在这家里,知道慕宣和凤娘的事,并不在意。倒是丁氏听了,既不舒服,又是好奇。两人跪安出来,丁氏便问道:“家中可留有凤娘的画像?”

    她想看看,那让丈夫记挂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秋娘摇头:“没有,凤娘离家后,婆婆就将她的物件都丢了。凤娘长的并不是个美人胚子,但眼睛特别好看。一看,便知道是个善人。当初她待我也很好,从不打骂,也很爱笑。”

    丁氏小心问道:“那和少爷一起时,是何等风采?”

    秋娘微微一笑:“说句俗话,便是‘她满眼都是少爷,少爷满眼都是她’。”

    说完,两人都是默了默,心知自己都无法去那位置上。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相视笑笑,略微惆怅。同个已经离家不会再归来的女人比,心中滋味纷杂。

    秋娘去丁氏那和她下棋,这几年跟她学了不少事,无一不是细心教,让她很感激。

    见天色已晚,秋娘说道:“放堂了,孩子们该回来了。”

    丁氏笑道:“快些回去吧。”

    秋娘出来时,慕正林也刚进院子,问了安,慕正林瞅她一眼,满目不屑,嘴型微动,吐出贱婢二字。习以为常的秋娘只当做没看见,退到一边目送他过去。不得她反抗,慕正林索然无味。走了几步又转身,笑道:“姨娘房里的针线好像该去跟账房领了。”

    她微微拧眉,不知他突然说这话是何解。回到房里,心觉奇怪,唤了翠林拿来针线盒。针线层层圈起,肉眼并不见少。刚要放回去,忽然瞧见那针孔还留有一根线,拿起一瞧,就看出端倪来了。

    自己用线素来是剪断后会在尾端拧个结,下回便可直接用。可这个并没有,而且针线有些乱,像是匆匆忙忙用过后放会盒中的。她拿着针,想了想,问道:“谁动过这盒子?有谁进来过?”

    翠林拧眉:“除了您、小少爷,还有就是打扫的下人。不过按理说不会有人去动这个,就算是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也不会去碰针线盒的吧。”

    秋娘揉揉额头,是儿子,是他动用了里头的东西:“小少爷回来后,就让他过来。”

    一炷香后,慕立成才回到家。

    秋娘将他叫到身旁,拿点心给他吃。这才细细看他衣裳,想看看有没可疑的地方。还没看上几眼,他竟躲开了,正面向着自己,说道:“姨娘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秋娘淡笑,沉思稍许,去理他衣服,免得压出褶皱来,手刚触及,他竟像有火靠近,蓦地躲开了。这回秋娘可确定了,肃色,“你动姨娘的针线盒做什么?拿针线缝补什么?”

    慕立成一惊,躲开她的眼神:“我没有。”

    秋娘痛声:“你从来不撒谎的,如今做了什么错事,竟要瞒着姨娘?”

    慕立成放了点心,先跪□:“姨娘不气,真的没什么事。”

    秋娘偏身不瞧他,不管他怎么劝,都不理。翠林看的心疼,低声:“小少爷膝头有旧伤,不能多跪呀。”

    秋娘顿了顿,示意翠林扶起他,自己仍是不理。翠林劝道:“您确实是不说谎的,怎么对自己的亲娘还有所隐瞒,也难怪姨娘要生气的。”

    慕立成迟疑许久,扯扯母亲的裙摆,真要不理自己了,喉中生涩:“姨娘……孩儿只是补补衣服,衣服勾破了……”

    秋娘痛心疾首:“你还说谎!”

    慕立成再撑不下去,埋头不敢看她:“学堂里有人欺负孩儿,衣服也扯破了,孩儿不想姨娘担心。”

    秋娘讶异道:“谁欺负你?告诉姨娘。”虽然他是慕家庶出,可是慕家庶出的公子,比一般官员家的孩子身份更高。更因慕家战功赫赫,朝中大臣都要礼让,可这竟在学堂被辱,让她怎能不气。可她忽然想到方才慕正林的话,见儿子又不作答,颤声,“可是你弟弟?”

    慕立成不知道她怎么知晓的,不敢摇头,更不好点头,只是默然。

    秋娘重叹:“那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母子已经卑贱礼让,却总咄咄逼人。”

    他不愿看母亲这样难过:“姨娘,孩儿没事,您别去找祖母说,也别去找娘说,她们只会责怪于您,到时出了岔子,又将我领走怎么办?”

    秋娘愣神看他:“你是怕你又离开姨娘身边,才不说的么?”见他点头,泪水已涌到眼眶,“傻得很,要是被打坏了身子怎么办。让姨娘看看,伤哪里了。翠林,快去拿药。”

    翠林边去拿药,边感慨秋娘有这样懂事的孩子,也算是个安慰。

    给他上过药,秋娘想着这事得和丁氏说,她是个明理的,总不会撒手不管。

    丁氏见她夜里过来,只是微微一嗅就闻到她身上有药味:“妹妹怎么了?”

    秋娘尴尬笑笑:“刚给成儿上药,药味重了,洗不干净,让姐姐见笑了。”

    “成儿伤了哪里?”

    秋娘默然,拉了她的手往里走,下人都退在远处了,才轻声:“正林在学堂使唤人打成儿……还不止一回。”

    丁氏猛地一顿:“当真?”

    秋娘急忙跪下:“妹妹不敢撒谎,因这是大事,才敢和姐姐说,其他小事必定不会让姐姐费心。”

    丁氏拧眉:“正林越发不像话,我知他不喜你们,可这未免太过分。让他爹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她衡量片刻,将她扶起,“妹妹先回屋吧,这事我会做主。”

    秋娘大喜,又千恩万谢,这才离开。

    翌日刚好是十五,慕夫人照例去寺庙上香的日子。慕正林想出去玩,穿着衣服下人便说道:“方才少奶奶房里来了人,让小少爷等会洗漱后过去。”

    慕正林撇撇嘴:“我还同别人约好了去玩的。”

    百般不愿去了丁氏屋里,前脚刚进门,后脚门就关上了。再一看,屋里一个下人也没,只有母亲。端坐在那,面色沉沉。没见过母亲有过这种威严,也有些怕了,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上去问安。

    “跪下。”丁氏沉沉吐字,见他愣住,声音更沉,“为娘让你跪下。”

    慕正林跪过祖宗,也跪过祖母,可都是有蒲团的,这可是实打实的地砖。无法,乖乖跪下,膝头骨顶住,已觉得疼了。

    “疼么?”

    他点头。

    “你还知道疼就好,那你可想过,成儿让你使人欺负时,可会觉得疼?”

    慕正林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罚了,不由恼怒:“那贱婢的儿子竟敢告诉别人这事!”

    丁氏见儿子被养的愈发歪,都是婆婆惯的,再不管,以后可怎么办:“放肆!什么贱婢,那是你姨娘,你爹爹的妾侍。你不尊她可以,但不可辱骂。你爹爹愿意让她侍奉,那身份就不一样了,你再说贱,就是说你爹爹没眼光,你可知道这道理?”

    慕正林仍是气恼:“她不过是家里的奴仆,爬了爹爹的床,娘不恼她,还互称姐妹,孩儿听了都觉羞耻。”

    丁氏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这事,她那年还是新娘子,丈夫一晚未归,她最是着急。第二天就传出丈夫醉在酒窖里,还强要了个姑娘。那姑娘,就是秋娘。单是这事,她就不怪她。这两年事情传的越来越离谱,许是儿子听了谁的损话,将秋娘当做不知廉耻的人了。

    偏这种事跟年幼的儿子解释不了。

    丁氏捏捏眉心:“你错了便是错了,手足不可相残,这点一定要记清楚。日后你荣华,他落魄,都需帮扶,而非自小争斗。同辈中,你与他血脉最近,正林不可再任性。”

    慕正林不答,还在恼着秋娘和慕立成。

    “你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他立刻回神:“半个时辰?”

    丁氏坚定点头:“对。”其他事她可以忍,秋娘被他冷眼相待她也知道,但是那事无伤大雅,可对手足做出这种事,等丈夫回来,气的就是他,罚的也是他,所以必须要杜绝。

    慕正林咬了咬牙,那贱婢,那贱婢的儿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因是瞅着时机罚,慕夫人回到府里,没有收到这消息。丁氏不许慕正林告状,他也忍了。这要是说了,说不定还是他吃亏。暗暗打听了下,才知道秋娘来过,还说了悄悄话。第二天自己就受罚了,果真是她告状,真是贱婢。

    他虽蛮横,但不敢忤逆母亲。再没去寻人欺负慕立成,慕立成见没人来找他麻烦,很是高兴。这日放堂,见了前头人,瞧出是那平日总被欺负的人,每次放堂都能看见他的狼狈相。可今日衣衫却很整齐,大步往外走,一点也没被欺负的迹象。

    旁人见他好奇,说道:“你也奇怪是吧?”

    听着是知道内情的,他点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人笑道:“不是他变了样,是他爹变了个人。他爹不知走了什么运,连连升官,还得圣上褒奖。再敢欺负他,那就是傻了。”

    “升官?”

    “对啊。”那人感慨道,“爬的越高,就越安全。你看他不就是。当今谁敢欺负圣上?不就是人在高位,只有踩人的份,而没被踩的份。”

    慕立成笑笑:“踩人也不好。”

    那人嗤笑:“总比被踩的好,对吧?”

    慕立成微微拧眉,好像……也对。

    &&&&&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慕正林一心想捉秋娘把柄,可一直没机会。

    夏日炎热,慕夫人总算收到儿子的家书,说将回京,忙让秦嬷嬷使唤下人将家里仔细打扫一遍。

    慕正林不用去学堂,家里下人又都清扫,待着无趣,就去外头准备找人玩。

    巧的是碰上赶集日,车夫要走小道,慕正林不肯,非要去大道。可进了大道才知道人山人海,马车寸步难行。慕正林等的不耐烦,撩开帘子往外看,恨不得踩在他们脑袋上直接飞过去。

    正等着没了耐性,要让车夫折回。却见那卖胭脂的摊子前,一个妇人分外眼熟,仔细一瞧,可不就是秋娘。他抿抿嘴,生厌得很。正好看她将胭脂拿走,却好像没给银子。而那老板也只是笑,人影都淹没在人堆里了,还往那瞅。

    他顿时气炸,她爬自己老爹的床就算了,竟然还正大光明勾搭汉子,出卖色相换盒胭脂!简直就是慕家的奇耻大辱。他怒道:“快回去,不去玩了。”

    回到家中,他就去了祖母屋里。

    慕夫人还在看菜肴册子,准备为儿子接风洗尘。还有一些姑娘的画像,打算再挑两个美娇娘给慕宣。见孙儿急匆匆进来,还差点摔倒,忙说道:“小祖宗,你走慢些,要担心死祖母不是。”

    慕正林上前连问安的话也忘说了:“祖母,孩儿方才出去玩,瞧见秋姨娘了。”

    “我让她领人去买些笔墨,在外头见了她也不奇怪。”

    “笔墨?笔墨孙儿倒是没看见,但她在外头动动眼神就拿了人家一盒胭脂不给银子,孙儿倒是瞧见了。”

    慕夫人一顿,沉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孙儿没乱说,不信您问车夫,他也看见了。”慕正林恨的直咬牙,“我早就知道她表示好人。”

    慕夫人拧眉,这可不是小事,辱没家门,乱棍打死才是。但她因名下有子,断然处死,那孙儿也会惊惧。让慕正林离开后,让秦嬷嬷去叫秋娘过来。

    秦嬷嬷一走,另一个嬷嬷就凑上前说道:“老奴不知有一事当说不当说。”

    慕夫人正心烦,皱眉:“说就是。”

    老嬷嬷这才说道:“凤娘进门五年都没怀上,秋娘只不过侍奉一晚就怀上了,而且林小少爷眉眼都像少爷,可成小少爷哪里像。府里早就有人传,说是秋娘早就勾搭了野汉子,弄大了肚子,正巧见了醉酒的少爷,就成了鱼水之欢,还顺势嫁进慕家。”

    慕夫人愣了愣,震怒:“府里竟传了这种龌龊事?!”

    老嬷嬷跪□:“老奴也不知,他们是这样传的,不敢气太太您。只是方才听林小少爷那样说,奴婢也就顺嘴一提。”见她震怒,暗暗冷笑,怪只怪秋娘的父母自从攀上高枝,就不将她这府里年纪大的嬷嬷当人看,总觉高自己一等。那就从高处摔个痛快吧!

    慕夫人握杯的手拧出青筋来,一见秋娘进来,手中杯子就往她脸上砸去,稍稍低了些,砸在她的肩胛上,怒喝:“跪下!”

    秋娘不知犯了何事,还是依言跪身。

    慕夫人气的哆嗦:“我问你,我让你出门买笔墨,你买了什么回来?”

    秋娘忙答道:“就只买了笔墨。”

    慕夫人冷笑:“那胭脂呢?哦……对,胭脂是人家送的,不是买的,你自然记不起来。”

    秋娘听着话里不对,急忙辩解:“母亲请听妾身明说,那摊子是夫妻二人开的,我爹娘与他们交情好,时常会有礼往来。今日拿这胭脂,要拿银子给他们,他们并不要。而且当时婶婶也在,并非只有叔叔一人在。”

    慕夫人笑的颇冷:“那又如何?那就可以拿人家的东西了?从个男子手中接东西?成何体统!你做姑娘时没脸没皮就罢了,现今做了慕家人,还这样没分寸,叫我们慕家在别人那怎么抬得起头来!”

    秋娘不曾想过事情竟这样严重,那叔叔婶婶和他们家交情非常好,两家的孩子也是玩在一块,像亲手足。只不过是一盒胭脂,竟让婆婆这样震怒,不由发愣,脑子素来不灵活的她反应不过来。

    慕夫人一想到方才老嬷嬷说的话,越想越觉慕立成确实不像慕宣,鼻子眼睛没一个地方像!这样一想便糟心了,指着秋娘鼻尖的手都有些抖:“将她拖下去乱棍打二十杖,丢进柴房去。”

    秋娘脸色顿时泛白,二十杖,她哪里受得住。这才清醒过来:“娘,娘。妾身再也不敢了,求娘放过妾身。我这就去将胭脂还回去,再不出这门。”

    归根到底慕夫人最气的不是这个,哪里肯听,已想在儿子回来前,必须将她除了,免得儿子心软,日后放生她。

    秋娘不知她的心歹毒成这样,出去时向翠林使了眼神,想让她去求救。慕夫人早就料到了,也喝声让人捉了翠林,一并丢去柴房。

    秦嬷嬷看的心惊胆战,这事儿还没闹清就要处置,秋娘人不坏,以前同为下人,还很敬奉她这嬷嬷,像半个女儿。这会见她要被拖到后院挨棍,寻了借口出来,去找丁氏。

    丁氏一听,惊的杯盏落地,摔了个粉碎。跑去跟母亲求情,却是闭门不见。等她跑去后院那,秋娘已经挨了十多棍,她连忙喝声,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可秋娘身子骨弱,况且是乱棍,这十余棍下来,也够她受了。

    丁氏瞧的痛心:“妹妹……”

    秋娘几近昏厥:“不要……不要让成儿知道。”

    说罢,人已晕死过去。丁氏让下人去找大夫过来,却无人敢动,听她急声,才有一人小心说道:“少奶奶也别让小的们为难了,夫人说了,不许寻大夫,等会还得关进柴房去……”

    丁氏急红了眼:“关进柴房?你们瞎了吗?”

    下人不敢答,可依旧没人动。

    一会慕夫人房里来了人,板着脸说道:“太太让少夫人适可而止,不要目无尊长,乱了规矩。”

    丁氏愣神半晌,婆婆这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她也一起责罚。目无尊长的罪名……她担不起……她缓缓放下秋娘,起身一刻,泪落面颊。同为慕家儿媳,却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放手。

    这一放,注定她要愧疚一世。

    秋娘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全身很疼,疼进骨头里。还没有人给她敷药,想喝水也没有人给。

    她想起当年和爹娘逃难,差点被爹娘丢下。那时她又饿又渴,那骑马的年轻人像佛祖临世,喂她喝水,给她饼吃。还让她进了府里,总算有瓦遮头,每顿能填饱肚子。

    即便那晚他醉酒夺了她的清白,也恨不起来。

    甚至有了儿子后,还觉得这是天赐,她已是满足。

    如今一想,她好像是在给慕家还命。当年她就该死了,结果慕宣将她救活。为慕家生了个孩子,她的宿命好像也到了尽头。

    身上疼痛,口中干渴,脑子烧的迷迷糊糊的她胡思乱想着,当真好像见到了阎罗王,到了阴曹地府。

    &&&&&

    慕正林知道秋娘被祖母惩罚,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听见秋娘挨了乱棍,被关押在没有饭没有水的柴房,母亲这往来的人又说秋娘铁定是活不成了,心也慌了起来。

    他是讨厌他们母子,可也只是呈口舌之快,哪里想过要夺他们性命,怕的不行:“娘,秋姨娘会死么?”

    丁氏摇摇头:“娘也不知道,你祖母不见为娘,如今唯有等你爹回来,兴许有转机。”

    慕正林知道他爹常年都不见人,也没个归家准信,想了个仔细,自个往祖母那去了。

    慕夫人不见别人,但宝贝孙儿还是见的。在房里闷了两日,见孙儿来了,也高兴,拿了蜜饯唤他吃。这一瞧,果真还是他长的想慕家人,那慕立成到底是不是慕家的孩子,当真说不准。等儿子回来,弄个滴血验亲,若不是,可算是让他们白白替人家养子了。

    所以说寻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做妾,还不如不要,免得自己担心。

    想着就恨了,那秋娘也不知怎样,快些让她眼不见为净的好。慕夫人倒不担心儿子会不满,那样欢喜凤娘,赶出家门也就那样,更何况只是个丫鬟出身的。

    慕正林见祖母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说道:“祖母,秋姨娘会死么?”

    慕夫人冷哼:“她还有何脸面活。”

    慕正林心头咯噔:“其实……其实熟人间送送玩意儿,倒不是什么大事呀。”

    “确实无妨,可是当街收个男子的东西,就是大事了,我们慕家丢不起这人。如今敢收一盒胭脂,日后就敢去偷个人,难不成要等她偷人时再处置?慕家的脸可往哪放?”

    慕正林默了许久,又道:“孙儿瞧着,那胭脂摊好像也有个妇人,并不是只有男的在那。”

    慕夫人叹气:“你还小,不懂这些,日后便明白了。”

    慕正林知道说服不了祖母,秋娘只怕真的要死了。如果不是他告状,又怎么会……生平第一次受到冲击,代价却这么严重,让他心惊肉跳。

    从院子出来,步子踌躇,到底还是往柴房走去。

    柴房那边也有下人守着,一看见人就喝了一声,等瞧清楚是慕正林,忙弯身问好“小少爷怎么来这边了”。

    慕正林皱眉,摆手让他们开门。

    下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开了,这慕家,老祖宗是慕夫人,小祖宗是慕正林,都是惹不起的主。

    慕正林一进柴房,就看见秋娘躺在草垛上,半分也不会动弹。心中大骇,愣了好一会,忽然见她缓缓睁眼,唇已裂出血迹,声音低哑:“成儿……”

    他顿了顿,许是刚才下人唤他小少爷,让秋娘听见了,误认自己是慕立成。见她模样甚惨,脸上还有淤青,根本就已是半死之人。他捂住心口,往外退,哆嗦道:“水,拿水过来啊!”

    等下人拿了水来,慕正林喂到她嘴边,连喝的气力都没,只是往他脸上看,看的他心悸。

    好不容易喂了些水,已有嬷嬷过来寻他,进门大惊:“小祖宗,您这是要夫人连你也罚么!赶紧走。”

    慕正林挣扎不过,将碗放她面前,差点哭出来,颤声:“姨娘,不是我杀了你,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秋娘看着那小小身影被拽走,意识又模糊起来,那不是她的儿子。不过也好,免得让他看见自己这种模样。

    慕正林去看望秋娘的事传到慕立成耳边时,他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那跪了三个时辰。慕夫人不许他出去,他只能在这求情。每天跪到晕倒,盼着能见母亲一面,知她安危。

    可慕夫人半句话也没,他就一直这么跪着。

    下人以为慕正林是去找茬,平日得过秋娘好处的下人将这事传达给慕立成,听的他握紧双拳。这次姨娘被关,就是因为慕正林嚼舌根。如今他竟然还有脸去欺负他母亲!

    素来被弟弟欺负惯了的他,第一次,第一次迫切的想将慕正林推进火坑,盼着他再不要出来的好。

    只是因为身份不同,自己就要受尽屈辱。而今,他竟然连亲生母亲受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小的身躯忍的要撕裂般痛苦,为何父亲还不回来,为何母亲不帮忙,为何祖母要这么可恨,为何弟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想不通这些残忍的事。

    越想,越是烧心,眼前一青,又晕了过去。

    下人搀扶着他,摸到那手脚额头都滚烫,竟是高烧起来。

    梦境险恶,离了一环又一环,梦中梦,噩梦接着噩梦。好不容易苏醒,睁眼却瞧不清眼前人:“姨娘……”

    哪里有什么姨娘,只有奉命出来伺候的翠林。

    慕夫人还没寻得真相,总不能让他枉死。不是慕家子孙还好,要真是,她就作孽了,慕家孙辈不多,每个都是宝贝。病了两日不见好转,听了秦嬷嬷的话,就让素来是近婢的翠林照顾,今日果真好了许多。

    翠林一见他醒,差点哭出声:“可算是醒了。”

    扶起他喂汤水,半碗入腹,见他略有精神。翠林再也忍不住,哭道:“天杀的慕家,天杀的慕夫人。”

    慕立成偏头问道:“姨娘呢?”

    翠林哭的更痛心:“还被关着,只怕要熬不过去了……”

    慕立成脑袋嗡嗡直叫,颤颤下床,翠林拽住他,摇头:“不可去,否则连您的命也会没的。”

    “凭什么?”慕立成颤声,“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姨娘?素日冷言冷语就罢了,为什么要姨娘的命?”

    “凭他们是慕家的当家人,凭整个慕家,甚至你娘也是慕家的。”翠林死命拽住他,生怕他跑过去冲撞了慕夫人,“我们命如蝼蚁,你姨娘如今只想护好你,你若有事,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慕立成愣神,小小的拳头紧握,已爆起细小的青筋。如果……如果慕家是他的,全都是他的,那他就能护住亲娘,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们母子。

    可惜他什么都不是,慕家也不是他的。所以他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随时丢了性命也不是奇怪的事。

    翠林已哭的无泪,见他愣的失语,也慌了。唤了好几声,才见他慢慢抬头,说道:“如果……慕家是我的,该多好,就能保护好娘亲了。”

    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只有自己过的好,才能决定他日后所得吧。

    他默默想着,又陷入昏迷中。

    慕宣回来时,府里上下的人都不敢告知,直到他进了房里,丁氏才同他说了。慕宣愕然:“关了几日?”

    丁氏低头:“六天。”

    慕宣急忙往柴房那边跑去,打开门,已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俯身要动那躺着不动的人,才瞧见她胳膊和脖子脸所能见到的地方都有伤。

    慕夫人听见慕宣将秋娘搬到了药房,手里还捻着佛珠,时而敲敲木鱼:“六天竟还没死,倒是命硬。”

    来禀报的老嬷嬷说道:“方才瞧了一眼,伤势很重,瘦的不能看,大夫说也不知为何能活这么久,还吊着一口气。”

    慕夫人顿了顿,一瞬有了母性:“怕是……想见见她儿子罢了。”

    她猜的不错,秋娘确实还在等她的独子。喝过药汤,精神已恢复了些,但伤进骨里深处,又拖了足足六天,已经回天乏术。

    丁氏见她已快不行,同慕宣央求道:“让成儿过来见见吧。”

    慕宣偏身说道:“带小少爷过来。”

    这家最说得上话的是慕夫人,但日后这家总归是少爷少夫人的,下人怎敢不听。当即过去请人,慕立成不多久就过来了。进屋就察觉气氛不同,丁氏轻声:“快过来。”

    慕立成止步不前,远远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怔愣瞧着。

    翠林推了推他,忍声:“快去。”

    他呆愣好一会,才起步往那试探的走去,这里躺着的一定不是姨娘,最后一次见时她还笑着跟他说,晚上让厨子备他最喜欢吃的糕点,现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姨娘……”

    秋娘头往旁偏,眼已经看不太清,只是声音听的真切:“成儿。”

    直到此时才确定那人确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忽然哭不出来,瞅着那步子僵硬的提起落下,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在走。

    一直到了面前,秋娘才看清他的脸,只是看着,就觉安心。还这样小,她却不在身边,以后可怎么办。

    “姨娘……”似有手扼住喉咙,让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走到床边,双膝就软了,跪在那,直勾勾看着已形容枯槁的她。

    “以后……要听话,知礼,不要跟你弟弟争抢,要一世追随他……你姓慕,是慕家人……好好听你娘的话。日后给你找个好媳妇,安心过日子。”

    似乎是回光返照,说这些话几乎没怎么断开。慕立成哪里听得进去,抓着被褥指甲都快倒翻过来,只是低声叫着她,好像这样叫着,就能让她恢复如初。

    秋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丁氏叫了大夫上前看,几枚银针下去,大夫起身摇摇头,开始将针收回。慕立成见状,将他的手捉住:“救救姨娘,不要摇头,不要走!不许走!”

    丁氏拦住他,忍痛道:“将小少爷带出去。”

    他不愿走,不知为何预感十分强烈,好像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可丁氏不想他亲眼看着他亲娘死去,狠下心来,让仆妇将他拖了出去。

    直扯的衣裳裂开,人才被拽到门口。自知无法反抗,一声“姨娘”喊的撕心裂肺,终于哭了出来。

    秋娘知道丁氏用心良苦,没有求情。视线触及慕宣,喑哑着嗓子说道:“求……您,宽待成儿……”

    慕宣暗叹一气,点头:“我会的。”

    丁氏本想将她的手放进被窝中,谁想她缓缓闭上眼,面貌安然。心头一震,伸手探她鼻息,已然断绝,再不会知晓人间冷暖。

    慕宣默了半晌,眉头拧紧,低声:“厚葬。”

    &&&&&

    慕夫人听说要给个妾厚葬,很是不满,只不过儿子坚持,不好总在妻妾问题上掌控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答应了。等丧事办完,喊了他来房里,说道:“外头风言风语的,说立成非你亲生儿,今晚就滴血验亲吧。”

    慕宣拧眉:“这样于秋娘,未免太过侮辱。”

    “慕家血统不容有误!”

    “若是让立成知道,于他不好,让外人知道,也会一世嘲笑他。到时候谣言传开,让他如何抬头?”

    慕夫人见他又忤逆自己,恼了:“国事天下事你是聪明脑袋,碰上家事,却是根榆木疙瘩!秋娘行为不检点,万一孩子真是别人的种,你要替别人养子不成。”

    慕宣跪身说道:“娘,秋娘是什么人,这些年您也知道,何苦在她死后仍这样。”

    慕夫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见他点头,直到秦嬷嬷在旁说慕立成背后也有个和已故老爷同样的胎记,她这才忍了气,暂且不提,打发他走。

    慕宣从院子出来,径直去了丁氏那,看看这几日让她照看的长子。进了院子,见他坐在廊道栏杆那,看着池子愣神,不见往日欢喜,只有满目呆愣。

    听见脚步声,慕立成缓缓偏头,瞧着这高大威仪的男子,心底……生厌。

    慕宣默了默,说道:“进屋去吧。”

    “爹爹……”他直直看他,“爹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慕宣蓦地一愣。

    “如果您早点回来,姨娘就不会死了吧。”与其说指责,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重新趴回栏杆上,继续看池子里游戏的鱼。

    慕宣不知如何道歉,默默陪在一旁半日,才道:“日后爹会早点回来,不会再逃避边疆。”

    慕立成无动于衷。

    慕宣走后,他才往那边看。

    如果……如果他身在高位,他就能保护好母亲,一定不会死的这么惨,可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身为将军的长子,也比不过出生就尊贵的嫡出弟弟。他不甘心,不甘心要输给他一辈子。

    往上爬,爬的很高,兴许就不会摔下来了。然后就能将他要踩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祖母也好,父亲也好,弟弟也好,都能踩的死死的,不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直到有一日,他成为这大宅的主人,再不让人欺负。

    慕正林午睡又做噩梦,就过来寻母亲。谁想到了那,就见兄长在前。他迟疑许久,才内疚的往那走:“哥哥……”

    猛地听见这不曾听过的称呼,慕立成身子一震,偏头往他看去。

    “哥哥。”慕正林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认真道,“对不起。”

    慕立成忽然心复平静,静静看着他,声音平缓,字字清楚,隐约带着笑意:“我并不怪你……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啰嗦一句,免得对古代妾侍地位不清楚的妹子纠结秋娘的下场。

    古代妾的地位非常低,有宾客时,甚至还可以与之共享。所以妾生的孩子就容易被认为血统不纯,因而妾和庶出的孩子非常“不值钱”,打骂、送人,甚至处死,周围都不会有人多说半句。

    良妾的地位比普通妾侍高,是官府正式承认也有文书的。但普通妾侍的话,说命如蝼蚁也不过分。

    最后谢谢妹子们一路陪伴至今!希望有缘下篇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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