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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此欲复为新垣平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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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打翻了墨似,厚重的黑云堆积了一隅和星光正盛交织成鲜明的对比。【ㄨ】晦涩不明的暮色四合中,阿娇手持一把团扇,莲花华盛坠于额前,一身水红襦裙更反衬地她肌肤柔光细腻。

    她侧身去看穿着玄端礼服的刘彻,他站在高楼上望着一队由马匹骆驼组成的百余人的队伍乘着黑夜启程,脸上写满了希望和期待,他希望着张骞西行带回和大月氏结盟的好消息。她不禁握紧刘彻的手,轻声说:“陛下,回宫吧。张骞西行,必不辱君命。”

    他点了点头,却仍然念念不舍地一直望到望不见才肯同阿娇下楼。一路上,他都沉默寡言,心情不豫。等到两个人洗漱过躺在床上,他突然问阿娇:“娇娇,如果我错了你会怎么样?”

    他这一晚上的神思不属叫满殿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色,阿娇听他问没有犹豫地反问他道:“你会错吗?”她的眸子盛满星光般地清澈见底,话语真诚地叫他一怔,娇娇眼中他总是对的,不管他要做什么。

    他搂她到怀中,阿娇趴在他胸口听见他从胸腔传出的笑声。笑过后,他说:“我也开始害怕了,阿娇。”

    阿娇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照直看向刘彻。橘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被光影打住了一半,神情黯然。

    他自登基以来从来都是抱着热烈充满斗志的心情,这样消极的他阿娇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刘彻看她满脸忧思,捏了一下她的脸:“我早就不甘于像以前一样将国家的安危系于柔弱女子的身上,我要改变这一切。张骞外交只是第一步,黄老之术要变,我害怕的不是走错,害怕的是走不好。”

    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之间,成败兴衰也在一人之身。哪怕知道走的是对的路,想到父皇临终前的嘱托和登高远望时的万家灯火,他不得不承认是会怕的。【ㄨ】

    当皇帝之后,他人前人后从没流露出半分软弱。阿娇明知道他能成功,他能带给汉室从未有过的荣光。但是,从不知道这一路这么难,就是刘彻自己也会害怕。

    她窝进他的怀里,翻来覆去地,咬了咬唇,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彻儿,还记得吗?七国之乱时,你就那么坚定地告诉我你会削蕃。年年匈奴犯边边报传来时,你气得几乎一夜睡不着。你的决心从小时候下到现在,你为之付出的心血还少吗?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条对的路,如果你都不能走对,也没有人能成功。”

    她的话在他心头激起一阵巨浪,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娇。他喜欢阿娇,从小就喜欢这个娇娇软软又崇拜她的表姐。但却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他一直以为阿娇是因为崇拜他而喜欢他,喜欢他而相信他。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了解到,阿娇是因为了解他而相信他可以做成汉室几代人未竟的事业。他胸口微微发烫,欣喜感慨堆在他心中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娇叫他看得微微脸红,再多激励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刘彻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把满心的不快一吐而出,又似乎是把最初的震惊倾斜出去。

    清凉殿中凉风习习,夜渐渐深了。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天渐渐入了盛夏,湛蓝的天空炎热地没有一丝云彩,来往的宫人都几乎要被炙烤的滚烫的大地传上来的热气汗湿了衣带,只有蝉歇在树上一声一声叫的欢快。

    清凉殿中却是一片凉意,似乎把暑热与世隔绝了。

    阿娇却心热烦闷,在殿中坐立难安。时不时起身看看壶漏,心急火燎地等着宣室殿传来的消息。

    海棠几个人侍立在旁,同样也是如坐针毡。就是一贯善于言辞的玉兰也缄口不言,说不出话来。

    阿娇坐在榻上思绪飞转,她努力使自己平稳下来。深呼吸了口气,自己告诉自己不能慌。

    刘彻,会踏破匈奴,名流千古。

    太皇太后更是他的亲祖母,事情最糟也遭不到哪里去。但是坏就坏在渐渐大权在握体会到一言之下万海臣服的刘彻心急了,又或者是被一直沉默的太后太后给了勇气。更何况近来列侯、宗室贵族们,都在私下串联,进出东宫更是日益频繁。

    年轻气盛的帝王终于在儒臣的鼓励下终于按捺不住了,在宫中警卫由郎中令王臧节制,北营汉军由太尉田蚡亲自节制的情况下。决定由御史大夫赵绾上呈奏折,奏请今后所有国事皇帝不必再报知请示于东宫!

    一旦在朝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刘彻对这份奏请予以批准,就意味着长乐宫太皇太后今后不能再干涉朝政,这是过了法定程序的。

    然而,浸淫朝政几十年的太皇太后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远不是刘彻想的那么轻易能扳动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然而当赵绾上奏请之后,刘彻正准备予以批准之时。殿内几乎跪倒了绝大多数的臣子山呼不可,更是抬出了景帝遗诏中的遇事多请教太皇太后之话来哭于殿前。

    王臧、窦婴几个重臣目光对视之间,皆摇头叹息,心知不能成了。宫中禁军中虽说未央宫卫尉李广向来忠心不二,但兵符尚在太皇太后手中,就更不用说程不识这个长乐宫卫尉本来就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这件事情要的就是措手不及的快,打的满朝都反应不过来。结果,满朝上下哭成一片,力劝不可行,刚开始就被打下来。

    刘彻心生怒火,寒着脸看着这一殿哭着不能改祖制不能弃先帝遗诏不顾于殿内的臣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皇帝了,然而到了这刻才意识到只是自己以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一直这么沉默,她是心有成算,她像逗小孩一样看着刘彻折腾。

    他站起身,握着呈上来的奏折冷着脸正欲说话。殿外传来了黄门悠长的通报声:太皇太后到。

    人声鼎沸的大殿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为之一凛。

    窦漪房拄着珍稀阴沉木做成的拐杖,步伐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踏进殿内。

    满朝跪拜中这个干枯精瘦却又气势逼人的老太后,沉稳地走到刘彻旁边,轻言细语地说:“众卿平身吧。”

    而后一边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去,一边慈眉善目地对刘彻说:“皇帝不会怪哀家不请自来吧?”

    刘彻在袖中攥紧了拳头,咬紧的牙关一下下放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冲着刘彻的方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而后面向朝臣像是聊天似地轻松说道:“听说皇帝有一个议题,正好老身也有,武强候庄青翟!”语气到了后面,带出几分凌厉的刀锋。

    庄青翟从众臣中出列执笏恭谨道:“臣在。”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地说:“你那里不是也有一份奏折吗?呈上来叫皇帝看看。”

    “是。”庄青翟恭敬应道,自怀中取过一份奏折交由黄门侍者呈给刘彻。

    众臣都屏住了气,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唯有窦婴自太皇太后进来就颓唐地合上眼帘,在人群热闹中也不发一言。太皇太后三朝不倒,尤其是文帝后期红颜不再加之眼疾严重几欲失明,慎夫人盛宠后宫,窦漪房的地位不是没有岌岌可危过。但是,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睥睨风云就足以证明她不是单靠着宠爱走到今天的。

    自太皇太后进来,虽说温言轻语,但殿内的气氛紧地像一张快要拉破的弓一样让人紧张。所有人都明白局面已经急转直下,刘彻更明白,他从为太子时就感受到的窦太后的无形掌控至今仍在,但是他不想像父皇终其一生都这样。

    他越发挺拔了身子,展开奏折。自小养成的一目十行的功夫,叫他瞬息间就扫完了奏折。参奏的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所犯不法之事,有证有据,赵绾、王臧五六年前的把柄都抓到了。他白着脸合上奏折,沉痛地闭上双眼。

    赵绾、王臧心生不详的预感,彼此对望了一眼。

    太皇太后轻轻地偏过脸:“皇帝,这份奏折怎么样?皇帝是准备准奏呢?还是让朝臣们议一议呢?”她话音虽轻,却清楚地传遍安静的大殿,话中更是含着不能拒绝的威严。

    刘彻合上奏折,睁开眼轻喝:“未央宫卫尉李广!”眼神如电,殿下心中得意的黄老之臣几乎不敢直视其锋芒。

    佩剑重甲在身的李广从殿门前入:“臣在!”

    刘彻语调低沉却又没有回转之地地说:“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奸利之罪,革去所任,押入牢中候审!”

    众臣哗然,李广更是不解地望向赵绾、王臧,他们两个却已经摘了官帽自动向李广走去,拥上来的卫兵押着他们走下殿去。

    殿内几乎是死一样的寂静,刘彻心如死灰,他知道一起死去的还有他的新政。他转向太皇太后不怒反笑地问道:“皇祖母觉得怎么样?”

    太皇太后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中站起了身,眉眼平和话语轻柔:“很好,皇帝需记着老身眼瞎心不瞎。”

    众臣再拜:“恭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临出殿前站住,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激亢:“新垣平不就是在文帝面前装神弄鬼,又是改换年号,又是建渭阳五帝庙,弄祭祀天地的封禅大礼,结果都是骗人的一套。新垣平被先帝灭了三族。现在朝中又有人想学他吗?”

    殿内无人敢应,太皇太后话锋一转:“去岁冬十月淮南王刘安进京献上的《鸿烈》,黄老一道讲的很系统很透彻,诸臣都看看吧。”众臣称是,太皇太后又着重补了一句:“皇帝更得看看,好好学学怎么当朝理政!”

    刘彻负着手站在宣室殿上,眼神是彻骨地寒冷,脸色阴晴不定,叫人看不清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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