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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银瓶乍破水浆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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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不,少爷。”白芍仰首看了看天色,已是昏黑的墨色,她掐指算了算,约莫到了戌时。白芍跟与兰心身后,小声劝说:“少爷,现在城门还没有关。等姨奶奶察觉少爷离开,一定会让老爷找少爷的,我们赶紧出了城门才好。”

    “我知道。”夏兰心以眼角觑视着白芍,挑起柳眉道:“天都黑了,难道我们就走着出城吗?总得雇马车吧。再说了,我们两个弱女子,走在荒郊野外,难道不怕遇上歹人?走吧,去人市挑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也好壮壮胆。”

    白芍心里不快,觉得兰心此举是给她添麻烦。这人一多,想动手脚偷出契纸可就难了。但此时卖身契尚未到手,白芍哪里敢露出歹意?只得尾随兰心的脚步,往熙熙攘攘的人市而去。

    济南是大城镇,晚间不到人定时分,集市里依旧喧闹非常。晚集连着人市,小贩的摊头、市集的檐角、车马行的栅栏外都挂着红灯笼,一盏接一盏,于风中摇摆,在雾蒙蒙的夜色中仿佛一条蜿蜒游动的长龙。

    白芍虽是丫鬟,到底从小卖入夏家,不曾在这么纷乱的巷子里走过,有些怯场。反倒是兰心,一副坦然的模样,跨入车马行,抬起头高声问价。

    白芍见状微微收起小觑之心,觉得兰心并不是她所见的那般没有城府。她哪里知道,兰心当初被拐,卖入勾栏,也在如此昏沉破败的小巷中交易,一群浮萍般的女子,站于寒风中被老鸨、欢客估价。其后,又被龟奴打骂调教,过着屈辱痛苦的日子,吃不好睡不着,整天担惊受怕,心性自然剧变。如何还会惧怕这样的场面?

    不说白芍怎生的惊疑,那厢兰心已雇下了马车,让车夫去集市外等着。自个儿转身回人市,挑拣丫鬟。兰心连跑了两家,都不满意,觉得丫鬟不是年纪太小,就是长得不安分。兰心也明白,出了家门丫头心思便活了,白芍未必对自己忠心,可如今却是离不开她。

    兰心心道,不论是整衣叠被,还是端茶送水,哪能缺了丫头?虽然出门在外不方便,但她出生便是小姐,怎么能做些下人做的事?无况,一路南下,包裹谁来背?何人为她梳发,打水梳洗?兰心知晓白芍是个聪明的,怕她出了夏府心思大了,干脆买几个丫头压压她的气焰。毕竟,刚买的丫鬟都是怕主子的。这么一来,一新一旧的丫鬟陪着自己,彼此间也可以压制。

    兰心瞅着月色,眼看便要至黄昏二刻了,离关闭城门的时辰不远了。兰心不免焦急,催促着白芍走入第三家牙行。黄婆牙行内人丁极多,牙婆露着一嘴黄牙,不停为底下的少女说些好话。

    夏兰心环顾着众人的颜面,耳畔听着牙婆的夸赞,微微点首。不想,还未等她看清丫鬟的脸面,从眼前的奴才中冲出一人,揪着她的衣袖喊道:“兰心小姐,兰心小姐救奴婢啊!”

    牙婆阅人无数,自然看清了兰心和白芍是女扮男装的丫头。不过,她开门做生意,哪里理会这样的事?只是没想到,今早送来的女子竟会是眼前少女的家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夏兰心被冲撞的吓了一跳,好容易定下心神,细观拉着她袖口的女子,却不是竹琴是谁?兰心恼怒于竹琴叫出自己的身份,怕在牙婆面前漏了底,急忙扯出自己的衣袖,喝道:“一派胡言,我们走。”

    竹琴眼看夏兰心将要带着白芍离开,想到今后不知被谁买去,过上夏府内这两年来的凄楚日子,她就恨不得立时死去。那些刻意的辱骂,和繁重的劳作,竹琴一生都不想再回忆了。可是,即便是那样活着,也总比再次卖入青楼的好啊!若是她被卖入窑子,那么别说少爷、管家,就是平民百姓,也不会娶个青楼女子当正头娘子呀!

    想到这些,竹琴不知哪生出的力气,快步上前拉住兰心的衣摆道:“小姐,求求你救救竹琴吧。”竹琴不知兰心为何到此,但此刻她好比溺水之人,见到唯一的浮木,如何肯放手?

    兰心哪里肯依?朝白芍使了个眼色,命她把竹琴拉开。

    白芍方要动手,竹琴低声道:“兰心小姐,你不是恨紫薇小姐吗?奴婢知道一个大秘密,是雨荷夫人告诉奴婢的。只要小姐救了奴婢,竹琴就据实以告。”

    紫薇的秘密?她有什么隐秘之事?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吗?要是她真有什么差错,待自己回府告知外公,夏府还能有紫薇的立足之地吗?若是紫薇做不成掌家人,那么外公只能提拔自己了,她又何必逃婚呢?难道,她堂堂一个夏府的掌家,外公会让一个农户配她吗?

    竹琴见兰心有些心动,赶忙补充道:“小姐,求你买下奴婢吧。要是奴婢说的不好,你转手卖了奴婢就是了。”

    兰心听了竹琴的话,暗中点头。她若是不中意竹琴,等得知了秘密,打发了她便是。而且,往日竹琴与她并未有什么冲突。每每听说竹琴挑拨夏家氏教训紫薇,兰心心里便畅快的很。此时既然想知晓竹琴话中的意思,兰心也不吝啬一点小钱。只是,兰心心恨竹琴居然用秘密要挟自己,看来却是个奸猾的奴才。或许,知道了秘密,转手卖了她才好。

    夏兰心思绪辗转间,白芍亦存着念头。在夏府的时候,白芍混在丫鬟之中,听着府内的流言,自是比兰心要了解竹琴。她知道竹琴是个有计较的,心也大。而她与竹琴是相识,两人都是不甘为奴的。要是兰心挑了竹琴,她悄悄同竹琴道明了心思,彼此配合着行事,还怕拿不回自己的卖身契?

    白芍不反对,又有牙婆在一旁劝说,兰心抬了抬眉,毫不心疼的抛出五两银子买下竹琴。牙婆满脸堆笑的送出三人,兰心、白芍夹着小脚难行的竹琴,走到偏角处,兰心急切的询问:“你说的大秘密,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竹琴怕夏兰心知道了秘密,转手把她卖了,哪里肯说?但兰心铁了心要马上听,说竹琴若不开口,她立刻让竹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竹琴踮着一双小脚,逃无法逃避无可避,只得应承兰心的话,小声道:“奴婢也是听雨荷夫人说的。她说紫薇小姐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什么?”兰心的心田猛地一提,低声喝问:“你不是胡说八道吧?紫薇不过是个私生女,哪会是皇上的女儿?”

    竹琴怕被兰心指责说谎,立即为自己圆谎,为夏雨荷辩白。“奴婢说的是真话。雨荷夫人说,当初圣上来山东游玩,不知怎么的受了伤,是雨荷夫人救下了皇上。圣上在养伤的日子里,喜欢上了雨荷夫人,雨荷夫人也钦慕皇上的文采,一来二去成就好事,有了紫薇小姐。”

    “你胡说!”兰心反驳道:“谁都知道皇上在顺天府的紫禁城里,就是出巡,也有千儿百人跟着,怎么可能受伤被夏雨荷救了?你居然胡编乱造这些谎话,让我赎你。好啊!你竟敢骗我,看我不把你买去做最低贱的活计!”

    “小姐。”白芍拉了拉兰心的衣袂,轻声劝解道:“小姐,小些声,别让人听见了。奴婢觉得竹琴说的未必不是真话。”

    “怎么说?”兰心斜视着白芍疑问。

    白芍冲着竹琴笑了笑,回视兰心道:“小姐你想啊,未婚生子,那可是要沉潭的。但夏雨荷呢?好好在别院,没有吃一点苦。老爷偏心不错,但夏家族里的人不可能都听老爷的吧?为什么放过夏雨荷,放过夏紫薇?其中一定有缘故的。”

    竹琴爆出夏雨荷的秘密,要说白芍不吃惊,那是骗人。但紫薇的身世与她何干?如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兰心留下竹琴。

    夏兰心咬着红唇,微微颔首,认为白芍说的有理。竹琴见兰心半信半疑,立即接着游说:“奴婢小时候一直跟在雨荷夫人身边,她常常自言自语,说些皇上的事。兰心小姐,你算算紫薇小姐的生辰,那时候当今圣上还没有登基呢,自然极有可能微服私访啊。戏文里头不是都这么唱的吗?”

    “那又如何?”

    “那就有可能遇险啊。雨荷夫人救了皇上也未必不可能啊?”竹琴回忆起昔日夏雨荷说过的话,补充道:“兰心小姐要是不信,雨荷夫人那里还有证据。”

    兰心追问:“什么证据?”

    “一幅画,和一把扇子。”竹琴冲兰心赔笑道:“那副画是皇上亲笔画的,也是圣上题的字,还有他按上的印章。奴婢想,就算奴婢见识浅薄,雨荷夫人、夏老爷他们总不会也被骗了吧?”

    “你说外公也知道这件事?”

    “是啊。”竹琴点首回道:“雨荷夫人凡事都不避着我,她与夏老爷说话,我就在后堂内伺侯,偶然听见的。”

    看竹琴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兰心一直妒恨紫薇,恨她得夏老爷看重,怨夏老爷对紫薇偏心。她不知多少次挖苦紫薇,对方都不当她一回事。而她的陷害设计,紫薇更不曾吃亏上当。她这些年一直被紫薇压得抬不起头,只能死死咬住紫薇那见不得人的身世,心头方才好过。

    哪知,竹琴竟告诉自己,紫薇是皇上的女儿。这么一来,本是人人鄙弃的私生女,这会儿倒成了天家女了。那她还有什么比得上紫薇的?兰心想到害自己身败名裂的亲爹亲娘,再回视紫薇的身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兰心越想越是气闷,朝竹琴瞪了一眼道:“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难道让我撒播谣言,说紫薇是皇帝的女儿,是尊贵的格格,让她去京城认皇上吗?从此,把我踩在脚底下?”

    竹琴看兰心气极,哪里敢触怒她?急忙摆手道:“奴婢哪敢这么想?奴婢看雨荷夫人的意思,极有可能让小姐去京城认亲,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画轴和扇子拿走,夏紫薇就一辈子别想认爹了。”

    “好,说的好!”兰心闻言,不由得心头一亮,觉得此计可行。若竹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不仅让夏雨荷绝了想头,更让夏紫薇认不成亲爹,一生都要背负着私生女的名声活下去。

    白芍瞧着兰心的兴奋的脸色,知道她想差了。当初,兰心被救出窑子送回夏府,夏老爷怒极攻心下,废除了兰心小姐的身份。接着夏霜芝、郑同被砍头,兰心也被禁足在芝院内,济南城内的风言风语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哪会晓得,夏雨荷母女早借着当年的事平反,不仅不再是淫妇和私生女,这几年还被称道,说夏雨荷为夫守节是难得的贞洁烈妇,而她的女儿紫薇,还是乐善好施的大家闺秀。反倒是霜芝夫人,有人提及仍常常被骂成偷汉子的荡妇,兰心小姐则被说成没爹的野种。当然,这些闲话夏府里的奴才即便知晓,也没有人敢说出口的,如此一来,兰心自是一无所知。

    竹琴见兰心意动,赶忙趁热打铁道:“兰心小姐,奴婢知道别院的位置,让奴婢来引路吧?雨荷夫人放画轴、扇子的地方,奴婢也清楚。您看?”

    竹琴盼兰心点头,立刻带她去别院。只要见到了夏雨荷,难不成夫人还会不管她吗?竹琴深信,只要到了雨荷身边,没有人能不经过夫人的同意,把她发卖了。如今想来,与雨荷夫人一起过的日子,才真是无忧无虑。当年是她心气儿太高了,现在她是看明白了,只在别院里挑个小厮成亲即可。竹琴想着,夏雨荷在一天,就能为她挡一日的风雨,她何必出别院受苦呢?

    “小姐,你还要买丫鬟吗?”白芍指了指天色,提醒道:“时辰可不早了,只怕城门就要关了。”

    竹琴看着白芍背上的包袱,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却已知两人的处境,愈发怂恿二人同去别院。兰心想了想,便道了声好,与白芍、竹琴出了人市,坐上雇好的马车。兰心登上车厢,命竹琴在前指路。车夫提起马鞭么喝,马儿撒开蹄子奔跑起来,没多久出了城门,在竹琴的指引下到了夏府别院。

    车夫停下马车,兰心踌躇着该不该入内。竹琴假意为兰心解忧,说由自己进去为兰心取出画扇和卷轴。可是,兰心哪里放心竹琴一个人进去?何况,她对夏雨荷有些好奇,挥手命白芍扶着她下了车,吩咐车夫原地等侯,自己一左一右带着竹琴、白芍敲响了别院的大门。

    “谁啊?这么晚了上门?”守夜的婆子拉开半扇大门,瞅着门前的兰心上下打量,半晌看不出是谁,问道:“这位小姐,你是……”

    未等婆子问完话,竹琴抢先道:“张妈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竹琴啊!”

    守门婆子转过视线,来回看了竹琴两眼,不住点头道:“是竹琴,是竹琴!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竹琴点首道:“今日回别院,是来看望夫人的。”

    守夜婆子一听,急忙再看向兰心,欣喜道:“莫不,这就是紫薇小姐吧?多年不见了,长得愈发出众了。老婆子见过小姐!”

    兰心三人心中有疑,道是那婆子如何不认得紫薇?紫薇不是常常用探望夏雨荷的借口出府吗?不过,她们并不是来问紫薇行踪的,既然守门婆子认错了人,自然是好事。兰心挥手命婆子退下,让竹琴带着她往后院而去,并叮嘱婆子不准惊动旁人。

    守门婆子得了小姐的话,自是不敢多言。

    此时已至人定时分,万籁俱寂,别苑中人都已睡下。兰心几人走了片刻,隐隐听得后院中传来的袅袅歌声。

    “这是雨荷夫人在唱歌。”竹琴对兰心解释道。

    “嘘。”白芍锁着眉心道:“别出声,小心被人听见。”

    “别担心。”竹琴笑道:“雨荷夫人老是半夜唱歌弹琴,奴婢们怕睡不好,都远远的住在偏厢,离此处远着呢!”

    兰心担心道:“院门是锁着的,我们怎么进去?而且,她还醒着,东西能拿到手吗?”

    竹琴看了看从外锁住的院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兰心面前也不好漏了底气,回道:“不要紧,正门不通,我们走偏门。”

    “有看门婆子吗?”

    “没有的。这偏门是往好听说了,其实,不过是一扇破门,遮一遮而已。别院里人少,不过两三个小厮。后院又都是女眷,没有大宅那么讲究。”竹琴说罢,三人已经走到偏门处,果然如竹琴说的那样,木门只是轻轻一推,就被推开了。

    兰心、白芍跟着竹琴步入主院,园子里空荡荡的,满园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徒感一身凄凉。三人偷偷往内张望,只见夏雨荷一人在西窗口弹着古筝,唱着山水迢迢,兰心巡视了许久,未见一个陪伺的奴婢,心下疑惑。

    三人避开西苑,借着月色,悄悄走入夏雨荷的卧室中,沿路穿过好几个空荡荡的厅堂,门扉俱上着锁。兰心、白芍感到有些违和之处,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跟着竹琴迈入卧房之中。

    竹琴熟门熟路的跨入室内,卧室里点着蜡烛,竹琴搬过圆凳踩着椅子,从衣箱之上取下一个小木箱。竹琴由白芍搀扶着下了圆凳,把箱子放于红木桌上道:“画和扇子就在里面。我以前看雨荷夫人打开箱子,把画轴和扇子取出来过。”

    “那钥匙呢?”

    “钥匙自然在雨荷夫人手里。要不,我们把它砸开吧?”竹琴提议。

    兰心颦眉道:“砸箱子,还不把人都吵醒过来?”

    白芍抿唇道:“我们出府找铁匠开吧?”

    兰心横了白芍一眼道:“万一拿错了呢?”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背后有人问道:“拿错了什么?”

    兰心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听着身后幽幽的问语,手脚发抖。还是竹琴先回过神,回身探向门边,却不是夏雨荷是谁?兰心、白芍也稍稍恢复了神色,定睛细望,夏雨荷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一身白衣倒承托的她更为出尘。

    兰心暗中道,难怪外公喜欢夏雨荷,她长得确实胜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兰心自问,紫薇成日板着脸,明明自己与夏雨荷那么像,为什么外公不喜欢自己,反倒喜欢与夏雨荷截然不同的夏紫薇呢?难道,就因为紫薇是夏雨荷的女儿?

    未等夏兰心得出答案,夏雨荷跨过门槛,迈入室内道:“你们是谁?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竹琴踩着小步子上前,哭诉道:“雨荷夫人,难道你不记得竹琴了吗?奴婢可是你从小带大的啊!”

    “竹琴?”夏雨荷双眸来回端详着竹琴,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你不是跟着紫薇去大宅了吗?如今知道回来了?”

    “是。奴婢可想夫人了。”竹琴扶着夏雨荷入座,为她介绍道:“这是小姐……”

    夏雨荷猛然起身,惊得竹琴停了话头,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端倪。然而,雨荷只是一把拉住兰心的手腕,细细凝视了她半晌,才抱住兰心道:“紫薇,我的紫薇,你可算回来了。这次,娘可说什么都不让你走了!”

    “我……”兰心刚欲挣脱夏雨荷的怀抱,说自己不是紫薇。就看到竹琴和白芍在一旁使眼色,示意她将错就错,骗到信物再说。虽说两人都不解夏雨荷为什么不认得女儿了,但是这事却对她们有利,又何必拆穿呢?竹琴确实想留在夏府别院,但是她的卖身契还在兰心手里,自然要讨好她,方好赎取契纸。

    夏兰心也不傻,立刻会了意,赶紧说了几句宽慰雨荷的话,之后装作好奇,问起爹亲的事。夏雨荷倒有谈性,拉着兰心坐下,慢慢叙说着十八年前的往事。在那一字一句中,兰心总算确定了竹琴不是信口开河。至于夏雨荷说的是真是假,要看了对方留下的信物才知道。不过,夏雨荷总不会骗亲生女儿吧?最多,就是夏雨荷自己也上了当。

    末了,兰心冲着雨荷撒娇,让她取出画轴、扇子,给自己看看亲爹留下的想念。夏雨荷不疑有他,从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小木箱,一脸痴情的摸着其中的卷轴和画扇。兰心急躁的伸出手,想夺过画卷,没想到还未碰到画轴,已被夏雨荷一巴掌打落芊芊玉手。

    兰心吓了一跳,不知是喝骂呢,还是忍气吞声。倒是打人的夏雨荷一掌拍下后,又拉起兰心的手,满面心疼的哄道:“是娘亲不好。让娘看看,有没有打伤你?不过,你也真是的,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如此毛毛躁躁的?要看,也得等娘亲拿给你啊?哪有你这样伸手就拿的,也不怕弄坏了?”

    兰心在一旁陪着不是,小心接过纸扇轻轻打开,其上确实是名家手笔,还有个朱红的印戳,用篆书写着两个字“弘历”。可不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名字吗?兰心双手颤抖着放下扇子,捧起画轴慢慢展开,之上画的是济南大明湖畔的风光,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图畔,还提了一首诗,诗曰:

    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

    大明湖上风光好,泰岳峰高圣泽长。

    兰心细观,见那字体苍劲有力,而画面鲜活灵动,确实不是凡品。兰心心中有了计较,她卷好画轴,把一画一扇抱在怀里,冲夏雨荷笑道:“娘亲,既然这是爹留下的东西,请待女儿回去细细观赏才好。”

    “不行!这是你爹留给我的东西,谁也不许带走!”夏雨荷和气的脸顿然一窒,凝眉竖目的瞪视着兰心道:“你不是说不走了吗?你不是说来陪我的吗?这会儿怎么就想走了?我不准你走!”

    夏雨荷乍然起身,冲向兰心,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兰心到底年轻,朝旁边一挪,避开雨荷的伸向她的手掌。

    雨荷的小脚一扭,一个踉跄,跌到在桌上。她抬起狰狞的脸庞,恶狠狠的瞪视着兰心道:“难道你和你爹一样,是来骗我的吗?你爹骗了我的爱,我只有一次次对自己说,他会回来接我,会回来看我,我才能活下来,活在这个寂寞的大明湖畔!”

    “可是,就要十八年了,他没有回来看过一次,他早就忘了我,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雨荷十指抠入掌心,流下一道道血痕,她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用指甲划着自己的血肉,看得兰心几人惊骇不已。她们想叫,又怕引起夏雨荷的注意,只能咬紧牙关,彼此交会着眼色。

    夏雨荷痴痴的笑道:“我说过,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想一辈子、盼一辈子、念一辈子,可我仍然会感激上苍,让我有一个可等,可想,可盼可念的人。否则,生命就好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可是。”夏雨荷望着兰心,双眸含泪道:“直到我等了十八年,我才明白,我用一辈子的爱,等了一个无心的人。我真想问问他,妾意如蒲草,君心若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忽然,雨荷扑向兰心,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说,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样,是来骗我的画卷和扇子的?你说!”

    夏雨荷尖锐的指甲深深抠入兰心的手腕,疼得她几乎痛哭。兰心看着一旁呆傻的白芍和竹琴,喝道:“还不快来帮忙!”兰心此刻才明白,雨荷已经疯了。怪不得院门朝外锁,偌大的宅院中好些房间都上了锁,晚上也没有陪房的丫鬟。只怕底下的人都躲着她,怕她发起疯来伤了人,亦恐她躲于屋内找不着。

    竹琴、白芍被兰心喝醒,急忙上前帮忙扯下雨荷。然而,夏雨荷力气大的惊人,三人争执了许久未脱身。而兰心,为了护着怀里的信物,哪里敢硬来?她环视着屋内的器具,看到箱子上解下的大锁,命白芍拿锁砸夏雨荷的手。

    白芍取过铜锁,狠狠砸上夏雨荷的玉手,雨荷吃疼,不由得松了手。兰心急忙逃开奔出卧室,白芍紧跟其后,兰心回头见夏雨荷将要夺门而出,赶紧回身关上房门,叫白芍拿手中的铜锁,把门扉左右的铜环扣在一起锁住。

    白芍到底是奴才,听命惯了,当下立刻按兰心的吩咐,把门锁上,也不管竹琴在房中敲着门叫骂。兰心当下松了口气,这间卧室是没有窗子的,用镂空的花门代替了窗户,如今一锁,夏雨荷力气再大,也打不开从外头锁上的门。

    屋内的雨荷抓不住兰心,回身抱住同样小脚不便走动的竹琴,凄厉的笑道:“紫薇,娘再也不放开你了。你爹走了,我不能连你都失去了。你今后,要一直陪着娘亲,永远都陪着娘亲!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竹琴此刻真是后悔莫及,她哪里晓得这些年,失去了支柱的夏雨荷,因为失望、悔恨、和寂寞,逼疯了自己。那个对着她说笑,摸着她的头赞许的夏雨荷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个为爱癫狂,拼命想抓住浮木的疯子。

    竹琴感到腿脚处一片疼痛,刚开始,以为是扭伤了。但渐渐的,才发觉不对,那痛楚飞快的向上蔓延,她的整条腿都剧烈的疼痛起来。竹琴想要推开夏雨荷察看,但无论她如何用力,不论她怎么捶打,夏雨荷就是抱住她,死不松手。

    当竹琴看到夏雨荷裙摆处燃起的火焰,才知道自己的疼痛是怎么来的。原来刚才上前帮夏兰心脱困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烛台,可是当时的情形谁也没有注意,哪里知道烛火已经沾上她的裤脚?而此刻,正要吞噬她的性命!竹琴拼命大喊:“兰心小姐,快救救我啊!快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竹琴感到死亡的恐惧,她多么期望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仍然在人市里,等着买家。是的,就算被卖入青楼,也比陪着疯子,活生生被烧死的好啊!她还没到桃李之年,她还没有成亲,她还那么年轻,她甚至还没有享受过好日子……竹琴又哭又叫,死命踢打着夏雨荷,然而夏雨荷死死缠着竹琴,无论对方说多少句,她不是紫薇,雨荷都仿佛没听见一般,搂着竹琴唱着凄美的恋歌。

    夏兰心心神未定的抱着乾隆留下的信物,方欲同白芍离开,只听房内想起竹琴凄厉的叫喊声,不由得举目而望。见房中燃起一抹艳丽的火焰,把夏雨荷、竹琴包成一团火球。兰心、白芍心骇莫名,她们手中没有铜锁的钥匙,更没有进门救人的打算,只能在雨荷的歌声中逃窜而出。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魂也消。梦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歌不成歌,调不成调,风雨潇潇愁多少,愁多少……”

    兰心、白芍惨白着脸逃出后院,可耳畔仿佛仍响着夏雨荷那悲凉的歌声。主仆两人直到出了偏门,才止住飞奔的脚步,慢慢向大门走去。渐渐的,院中的参天大树,在风中狂摆的嗦嗦之声,代替了夏雨荷凄厉的嗓音,总算使得两人平下心绪。

    夏兰心唤住白芍道:“竹琴带我们来别院的事,一定会被外公他们知道。本来没什么,不过是拿走了紫薇认父的信物,外公怎么也会看在我是他外孙女的份上不计较。可是,如今夏雨荷死了,你说,外公会放过我们吗?”

    白芍惨淡的脸庞转为青白,心急道:“她们两个的死,怎么能怪在我们头上?”

    兰心摇头道:“可门是我们锁的,东西也是我们拿走的。而且,她们两个死了,只有你我活着,你说,我们说的话,有人信吗?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即便,官老爷网开一面,听听我们的说词,但你要怎么说?夏雨荷、竹琴不是我们杀的,可我们还有见死不救的罪过啊!”

    白芍觉得自己好似上了贼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心切的追问道:“那该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兰心拍了拍手中的画卷,神色坚定道:“我想过了,我要去京城认爹。”

    “什么?”白芍惊愕道,她甚至不明白兰心的意思。

    兰心解释道:“既然紫薇不认,我就去替她认了。今后,皇上就是我的亲爹,我是皇家遗落民间的格格。你明白了吗?”

    “不行,不行!”白芍摇头道:“要是被人知道小姐你冒认皇亲,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兰心讥笑道:“怎么不行?知情的夏雨荷死了,而唯一的信物就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口咬定自己是紫薇,有谁能说我不是?”

    “难道皇上不会来济南查证吗?”白芍辩驳道。

    “只要我们说,济南老家的人因为我是私生女,都欺压着我们,逼死我娘夏雨荷,不就成了?难道,皇上会不信千里迢迢去认爹的女儿,反而相信济南城里的沆瀣一气的夏家族人?”

    “那么夏老爷呢?真正的夏紫薇呢?”

    夏兰心冷笑道:“我们彼此就一张口,这事要看皇帝信谁。我只要先讨好皇上,自然他心中就认定我是他女儿。再说,信物在我手里,他们翻得起什么风浪?你说,是我像夏雨荷呢,还是紫薇像?”

    对于兰心的疑问,白芍倒也不好硬着头皮说假话,只得点头道:“小姐像。不过……”

    “不过什么?”

    “你说,紫薇会不会像皇上?”

    兰心朝白芍白了一眼道:“我们现在只有这步棋可走,后退就是死路,闯一闯还可能有生机。”

    “可是……”白芍犹豫不决,她不觉得兰心出的是个好主意。但是,确实也没有好法子躲避官府,说清今晚的命案。

    兰心睨视着白芍道:“你若是一个人担下杀人的罪名,那么,我也用不着去京城认爹的。只是,你愿不愿意呢?”

    “小姐!”白芍惊叫出声,随即在兰心的注视下低头,许久才抬起下巴点首道:“奴婢跟着小姐去京城。”

    白芍一早就察觉,兰心做事果断了。她本以为兰心的婚事,至少小姐要考虑几天,才会做出决定。没想到兰心当下,立刻逃婚。而此刻,更是出言威吓她。白芍先前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偷到卖身契。谁知,不过两个时辰,她就陷足在泥沼里,只能与兰心共进退了。

    兰心哼了一声,微微颔首道:“你给我记住。现在,我们俩个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到时候你可不要出尔反尔!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给我记明白了!”

    “是,小姐。”

    “嗯。你今后,就叫我紫薇。还有,你的名字也要改,夏家里里外外知道你名字的人太多了。叫什么呢?”兰心往大门处踱着步,不禁再度想起后院中燃烧的火焰,和门外被火焰映红的黄铜锁,在大火照耀下如金子一般灿烂。她双手一拍道:“就叫金锁好了。你好好记住自己的名字,金锁、金锁,我要你的嘴巴同锁一样紧,明白吗?”

    “是,小姐。”

    金锁跟着兰心走到大门处,在看门婆子诧异的目光下命她开门。解释说,这次来是送竹琴陪夏雨荷的,现在人送到了,自然要走了。婆子是外院的,哪里知道内园的事?无况,她哪里敢过问主子的事?口中虽然念念叨叨的,但脸上仍是笑着,开了大门。

    兰心和金锁跨出了别院,背脊已经附了一层冷汗。要说兰心不怕,那是骗人的,但是她不甘心屈于紫薇之下,她不愿同夏雨荷一样一辈子等待,最后成了疯子,死的如此凄惨。她要紧紧抓入时机,往上爬,而她怀中的画卷,就是一个契机。

    兰心对自己说,她一生遇到过被生父抛弃、被拐卖入勾栏、被生身父母陷害、被外公外婆随意婚嫁……而今,又看着夏雨荷死在眼前,一桩命案无故落在她头上,她已经无路可走,她是被逼的!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去认亲也是死,去了还能挣上一挣,甚至把紫薇踩在脚底下,有什么可迟疑的呢?

    兰心一想到原该是紫薇的父亲,成了自己的爹,心里就无比的痛快。而且,她的爹还是天下至尊的皇上,若是成功了,她便是大清的格格了。兰心的脸上浮起一丝狡狯的笑意,她撑着金锁的肩膀登上马车,冲着车夫吩咐道:“我们不去扬州了,改去顺天府。多加你一倍的车资。”

    京师可比扬州近多了,还能多得赏银,车夫也不怪兰心来迟了,让他多等。挥起马鞭,么喝着马儿驶向大道,往顺天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四四讨回帖剧场:

    八八觑视着娇滴滴的潘金莲,冷嘲道:“我没你那么饥渴,你不要用自己的做过的事,来猜测我。还有,不要姐姐妹妹叫的那么亲热,和你称姐道妹的,你自是高攀了,可我却是嫌腌臜的。”

    “你……”潘金莲手指着八八,气得浑身哆嗦,她反手揉着西门庆,撒娇道:“官人,官人!奴家不依,你看她,她居然这么说我。要不是为了官人,我会跟她说话吗?她居然嫌弃我?也不想想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潘金莲用身子蹭着西门庆,故意扯开胸部的衣襟,露出红色的抹胸,引得人一阵遐思。

    妈呀,真是个妖精。八八会不会吃亏啊?众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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