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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杀人刈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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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益想要自杀的原因有很多,燕北能想明白。诸如败给叛贼的羞愧、即将受辱的畏惧,亦或是有辱皇命的委屈……燕北都明白,无论这种想要自杀的举动出于什么理由,燕北也都能理解。

    但他不赞成。

    站在燕氏辽东的土地上,杀了燕氏的人,败于燕氏之手。燕北想要他死,他才能死……若燕北不想他死,那他就不能死!

    燕北能有今日,全赖部下效命以死拥戴,所以他始终把亲信对事情的看法放在处事的第一要务。甚至有时候为了手足部众,他可以放弃自己本来的坚持。

    就像对沮授,他既然说要饶恕汶县长吏,那他便就饶了。

    即使一开始他要让汶县血流成河。

    在燕北看来,他可以抗拒孟益于辽水以西;他也可以将孟益击败押做俘虏;这都是他的自由,但他绝不能杀死孟益。

    一个活着的将军俘虏,可以让他在击败公孙瓒后对刘虞的谈判拥有一件不小的筹码。

    而一个死掉的孟益?

    死掉的孟益非但不能成为筹码,反而会成为燕北归附幽州最大的阻力。

    自冀州一路跟随他的两万名好儿郎,在辽东一战中死伤甚重,粗略估计便有四千余埋骨异乡。若问燕北恨不恨孟益,恨不恨这些汉军?燕北恨极了,恨不得将这些活活坑杀。

    但他更担心无法归附幽州之后的事情。

    就好像他对未来的担忧一般,他不希望那种莫不见底的苍白无力感始终追随着他。

    这场战争,这些损失,归根结底是他咎由自取……他一意孤行地要救下张纯的性命,甚至不惜于孟益、公孙瓒这样的朝廷兵马为敌,这才致使这场战争。

    曾经燕北认为自己如果不做叛军就活不下去,在他作为军侯知道中山太守张纯要举兵反叛时,他真的这样认为。

    天大地大,他一介毫无声威却被整个幽州画出画像通告缉拿的流贼,不跟着张纯走还有其他的路吗?

    但是现在,他知道,如果再做叛军……不单单他,就连他所重视的兄弟燕东、所亲信的心腹部众,甚至那些追随他的冀州好儿郎,都难以活下去。

    尽管现在他们实力强悍,万余健儿可雄于辽东。

    但这种日子可能旦夕之间,或许旬月之时。只要他头上还顶着叛军的称号,眼前的威风与富贵,终究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不能再叛乱下去了。

    在收拾兵马一路北上的行军途中,燕北还在回想……那个去给刘虞送信的骑卒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已经死在路上?

    还是说,那封信为驻扎在辽西的公孙瓒所截?

    这令他焦躁。

    内心深处,燕北仍旧不愿与积威已久的公孙瓒在正面战场上对决……从前他没听说过孟益的名字,因此从来不怕孟益。但是公孙瓒不同。

    他是听着公孙瓒的名字长大的。

    公孙伯圭四个字,在幽州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在燕北心中也是如此。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甚至都远远超过冀州小山坡上远远一眼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本身。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东西,并不是短时间的际遇变换就可以改变的。

    就像那年那月那一日,饮了塞外巨马河畔风沙,带着十几个穷困粗鄙老兄弟的燕北蒙着麻布从太行山道上连滚带爬地翻落而下,不避荆棘草木只为了偷偷地用羡慕眼光对那年轻威武的将军看上一眼。

    他不信命,他从不矜持,他走到哪里便要将一脸地桀骜不驯于傲气带到哪里。

    可他还是蓬头垢面地攀上松树,折了枝桠挡着自己,羡慕都写到脸上去,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公孙将军一样啊!”

    我想变成他的样子。

    可人与人,终究生来就是不同。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光耀世间,而有些生来却只能负重前行……可最怕最怕的,那些生而为赢的人们却还铆足了力气努力,拜名士学艺、得太守赏识、作战奋勇轻命。

    削尖了脑袋要钻到天下的最顶端。

    人家生来便是普通士人,拼命努力为了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燕北生来便是人下人,拼命努力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

    同生于幽州,一个是年少成名的英雄受人敬仰;一个是年少作恶的亡命徒令人畏惧。

    公孙瓒成了燕北心里的阴影魔障。

    ‘我要打败公孙瓒。’

    ‘我必须打败公孙瓒。’

    燕北对自己说。

    如果不能打败公孙瓒,他永远都无法正视自己。

    永远,永远,都只能是走出太行八径蓬头垢面的流寇,卑微到尘土里。

    ……

    “司马,南面有一支兵马顺着官道出了密林。”

    年轻的渔阳少年高高昂着脖子,头顶着大了一号的铁胄立在刘备马前,奔跑了数百步让他有些气喘,脸上带着些许潮红指着山下南边说道:“我看到他们押着俘虏,那些士兵穿着汉军的衣服!”

    刘备跨马于山坡,举目南望,便见确如少年所言,蜿蜿蜒蜒的官道走出军阵严明的叛军,能看到那些持矛的叛军把几百人排成长蛇裹在中间,于是问道:“国让,你能不能看清他们的旗号?”

    “兄长,我刚刚看了,是燕字旗……兄长。”名叫田豫,田国让的少年顿了顿,带着些许担心对刘备说道:“恐怕孟中郎将已经败了。”

    刘备沉沉地点头,脸色也不太好看。

    若是孟益未败,凭五百白马效死,当可护孟益自辽东杀回属国,再经由属国回到辽西不是难事……怕就怕孟益已被叛军所杀,那他们过来非但没有一点意义,还要平白使自己陷入险境。

    当他们历尽艰辛走到这里,却看到燕北的部下一路高歌,押着失去战意的汉军俘虏向北朝襄平而行。

    自中平元年起,历数叛军乱党打赢战役通常不会俘虏平叛兵马的主将,大多是直接斩了了事。若是好大喜功的贼首,反倒还会将汉军主将的首级飞马传送州府,以期能够震动天下。

    还未曾,有过将汉军主将俘虏的叛党乱将……叛军要的是令人畏惧,又不是要人爱戴。

    所以刘备根本就没想过燕北会将中郎将孟益俘虏起来。

    一介叛军,俘虏汉军主将有什么用?他的兵都打完了,难不成用来招降啊?

    但是很快,刘备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燕北是个很特别的叛将首领。

    “三位兄长,诶,你们快过来看看,那军阵里是不是有个穿着将军铠的俘虏?”年轻的田豫看得不够真切,揉着眼睛小声对刘备等人说道:“太远了,我看不清。”

    刘备翻滚着跃下坐骑,按着汉剑快步走到山坡边上,远远望去只见军阵中招展的旌旗下有一俘虏明显不同于他人。那些汉军俘虏被推搡着,但都没有受缚,只有那个穿着铁大铠的俘虏身上被五颜六色的麻布捆绑着,几个士卒拉着他向前走着。

    几人对视一眼,步行的关羽撩起衣襟轻抖长刀便已跃上骏马,拱手对刘备道:“兄长且稍待领兵马接应,关某前去冲阵!”

    言笑间,骏马人立而起,关羽扬刀在山坡上喝道:“本部义从,随某冲阵!”

    “屯将稍等!司马,豫请收百件兵器!”田豫虽然年少,却显然也是胆大之辈,此时眼见关羽欲前往冲阵非但没有惧怕,倒是一脸跃跃欲试对刘备指着远方叛军阵势说道:“那些俘虏并未被束手,豫请领义勇三十冲入,将兵刃散与他们制造混乱!为云长兄分忧!”

    “哈哈哈,有兄弟如此,何惧大敌!”刘备纵声长笑,挥手会一旁驻马的张飞道:“益德,且与我为云长掠阵!”

    刹那间,以数百人之骑卒冲数千军大阵的壮举便被分配清楚,刘备与张飞跨马,田豫飞奔将白马义从的配身短刀收起,领数十骑自山坡上兜个圈子向官道飞驰。

    而另一边,身高九尺的红面关羽擎长刀御精骑,自山坡轰踏而下,卷起十八道土龙朝着燕北阵中不闪不避地疾驰而来!

    早在刘备几人于山坡上纵声大笑时燕北便看到这些跳来跳去的白马军,只是燕北根本就不在意……那才多少人?小山坡距离千余步,走出密林他便看到了,至多六百骑一览无余。

    六百人能干什么?四千兵马都在燕二郎弹指间化作枯骨,更何况这些土鸡瓦狗了。

    接着,他便见有一小将领着几十骑人人身后捆着包裹策马奔来,这些人甲色不明,衣服甚至有浅有深打着补丁……明显就是一伙乡勇嘛。

    “不过那小子骑术不错啊!”燕北扬鞭笑着,招呼部下给强弩上弦,“用箭雨击退他们这些小毛贼!”

    但是很快,燕北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那青衣小将带三十余骑直奔俘虏而去,明显是解救俘虏,仗着精湛骑术左躲右闪,竟是连弓弩都不得沾身。临近了部下尚有十余骑,将身后包裹一抖便朝着俘虏阵中丢了过去。

    片刻间,数十件兵器便甩在地上。

    俘虏有了兵器,那还得了?

    更令燕北震惊的还在后面……斜刺里来了一将,横勇无敌势不可挡。那人身高九尺赤红脸膛,丹凤眼,卧蚕眉,唇若涂脂,五绺长髯,擎着一柄长刀左冲右突,在身后白马义从泼洒出的箭雨之下,策马撞在自己中军之上,投射过去的箭矢被他轻描淡写地撩挑而开,长刀劈斩之下竟如猛虎下山,阵中士卒无人能在长刀下阻其片刻。

    虽只一人,长刀在手便教士卒若劲风刈麦,所及之处血肉横飞,在他千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刹那间便已向他杀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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