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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胡家有女初长成,重逢回纥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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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年间,大唐国力鼎盛,四海内万国使节纷纷来朝,

    来大唐学习的留学生亦众多,长安成为世界最繁华和开放的国际大都市。长安的东市,是大唐工商业贸易中心,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大街上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各国商人在此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贸易活动。

    这里毗邻东宫,离大明宫也只有一坊之隔,永昌坊更是皇室贵胄和达官显贵云集的风水宝地,因此,东市里出售的商品也多为奢侈品,四方珍奇,皆聚集于市。

    众多豪宅中,有一处略显幽静的府邸,这里是集贤书院学士胡雪松的家,胡雪松居官四品,胡姓虽为小姓,但胡家世代书香门第,皆为忠义之士,也是长安的名门,这处府邸也是祖上所留。

    胡雪松年届五十,相貌端正、人品儒雅,因常在东宫中侍候,也染上了太子李亨小心谨慎的性格,行事严谨、低调。胡雪松有一子二女,第一个夫人郭氏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撒手而去,胡雪松又继娶了苏州丝商之女孙氏,诞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

    儿子胡安昌为长,在东都洛阳御史中丞卢奕手下做文职,长女胡瑞兰嫁给了李隆基的第十六个儿子永王李璘做侧王妃,永王与太子李亨虽非一母所生,李亨作为兄长自幼对李璘疼爱呵护,

    在感情上他们是最亲的兄弟,多少因为这个关系,胡雪松本人也心思缜密,胸怀韬略、忠心耿耿,太子李亨对胡雪松以长辈尊重。小女儿叫胡瑞贞,年方十五,乳名唤作真娘。这真娘天生丽质,冰肌玉肤,体态轻盈婀娜,面若桃花,比姐姐瑞兰还要貌美。孙氏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将郭氏生的一对龙凤胎视为己出,悉心教养,因此,胡安昌和胡瑞兰兄妹对继母感情颇深,对唯一的小妹真娘,视作珍宝。

    真娘自由在良好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这女娃成长为长安城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擅长歌舞和书法。

    胡雪松在集贤书院帮皇家整理典籍,但因腰椎不好,不能久坐,真娘孝顺,就代父誊写副本,很多书的副本都是出自真娘之纤纤玉手。

    早上,胡雪松吃过早餐,整好衣冠,就去书房取典籍的副本,真娘已经早起帮父亲誊写好了,看着女儿遒美娟秀的墨宝,胡雪松欣慰地颔首赞道:“笔力饱满,平和自然,又不失含蓄,

    笔势浑厚,酣畅,可谓笔酣墨饱。”

    “爹”。真娘看见父亲,甜甜一笑,“看来女儿近来写字又进步了。”

    “哈哈,真娘,你越来越像书法家王羲之的女儿了,太子殿下都夸这字写得漂亮有气势呢。”胡雪松捋了下乌黑的髭须,

    舐犊情深地赞扬爱女,真娘嫣然一笑,“爹”,撒娇道:“喝了我配的养生药,您的胡须、头发乌黑,气色也红润,您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可否别那么古董一般,女儿今天想出去走走?”

    胡雪松收敛了笑容,恢复严肃,蹙眉道:“真娘,你今年都十五了,这么大个姑娘,随便乱跑成何体统?你姐瑞兰,当年就是活蹦乱跳跑到东市挑选首饰,被永王李璘看中,不得不和翰林待诏李白的公子退婚,委曲做了永王侧室,如今又不受待见,终日顾影自怜,以泪洗面。幸好,李白乃深明大义之人,不与计较,否则,老夫更无地自容了。”胡雪松想起爱女瑞兰,轻轻叹气,娓娓嘱咐真娘:“你就在后花园和小惠一起赏花吧,荡荡秋千,锻炼下体格也好,你兄长安昌远在洛阳,顾不得家里,

    瑞兰虽嫁永王,但祸福难卜,当今皇上以前为了武惠妃,曾一怒之下一日杀掉三个儿子。现在杨国忠横行朝野,长安城四处都是他的爪牙,你若招惹了什么坏人,为父可担待不起啊。”

    真娘绕了绕散在肩上的小碎辫,嘟着嘴,不乐意地说:“爹,这大唐盛世,四海升平,哪有那么多坏人呀?”

    胡雪松惆怅地说:“古往今来,盛极必衰,繁华的背后暗流涌动,随时会有惊涛骇浪袭击大唐的根基。”真娘撅起樱桃般的嘴唇,

    见真娘确实想出去散散心,想到女儿平日的辛苦,胡雪松左右为难,正盘算是否允许女儿出门,只见珠帘一挑,走进一个肤如凝脂、慈眉善目的美妇人,声色俱厉地道:“真娘,万万不可,我听说安禄山父子最近来京给贵妃娘娘庆生,在长安横行霸道,看中一户人家的女孩,直接抢走,稍有不从,就将人家满门抄斩。”此人是真娘的母亲孙氏胡夫人,胡夫人三十得女,对真娘自然视作掌上明珠,她一向对真娘温言软语,鲜有如此严厉,真娘佯装吓着了,调皮地吐吐舌头,不以为然地说:“安禄山,就是突厥巫婆生的那个肥头大耳的怪物啊,还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当今圣上真是用人不察。”

    胡夫人震怒道:“大胆,竟敢点拨当今圣上,小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全当为了你姐瑞兰,我们胡家也要远离是非。”

    真娘暗自好笑,她觉得安禄山和她的出门游玩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年少的她,虽饱读诗书,却依然天真烂漫,

    怎么会想到她一生的悲剧和坎坷都起因这个突厥巫婆生的那个肥头大耳的怪物。

    胡雪松温和地对孙氏说:“夫人在家好生陪伴女儿,我要去书院了”。说着,命下人备轿伺候,乘轿离去。

    真娘先是去梅香阁刺绣,一件凤穿牡丹的披蓬还没有绣好,她一边刺绣,一边哼着小曲: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府邸外的马路上,一位骑着红色骏马、英姿勃发的回纥青年不由自主地勒马驻足,微笑着倾听美妙潺潺的歌声。

    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也很有眼色地驻足,“叶护太子,如果不快点赶路,今天上午的蹴鞠就会迟到了。”一个形容彪悍,臂膀苍劲有力,宛若苍鹰的侍卫说。

    叶护太子摆手示意噤声,众侍卫安静下来。

    这叶护太子乃纥国葛勒可汗的长子,生得剑眉星目,鼻直口方,

    气宇轩昂,是西域国罕见的美男子。他自幼在长安长大,常年在长安的太学留学,对大唐文化颇有造诣,听曲子正是他喜欢的《春江花月夜》,诗句本就音节和谐、清丽开宕,再经佳人玉口,更是缠绵悱恻,唱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纹。昨夜闲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逞家。”叶护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乡思离愁,怔在马背。

    歌声完毕,一个女声说:“真娘,你唱得真好”。

    另一个声音细细的:“真娘小姐,你昨晚给集贤书院抄书到深夜,一早又刺绣,不活动活动,手脚都麻了吧?我们去外面踢毽子,好不好?”

    “好,小惠,快去取毽子。”那声音美妙得若黄莺出谷。

    接着是众女孩们的笑声,声音美得若清谷中的泉水。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

    叶护朝那长着苍鹰般遒劲臂膀的侍卫道:“阿鹰,去看

    看墙内唱歌者是怎样女子,歌声竟如此优美、落寞。”

    阿鹰正要翻身腾飞上墙,忽见一个彩色丝线的毽子隔墙飞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叶护太子的面前,叶护太子伸手接住,扬眉朗声一笑。

    墙内的几个女孩,打开后花园的朱红侧门,从后花园中嘻嘻笑着跑过来,“好了,这下,我们可以找个理由出门去”。

    其中一个女孩,光彩照人,宛若春风里的白玉兰,她出现的一刹那,周围的空气都明亮起来。她显然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远看姿态婀娜若杨柳扶风,近观娥眉弯弯入鬓,肤如凝脂,唇若樱桃,笑妍如花,杏眼含情,清澈若贝加尔湖的水一样纯净。

    叶护太子瞧着这仙女般的姑娘,不由得心潮涌动,微笑着

    在空中抛了两下丝绦毽子。眼神如潭,凝视着女子问:“你是真娘?”

    真娘惊愕地看着叶护,看他放肆地盯着自己,不觉两腮红晕,

    又见叶护一身回纥骑装,英俊威武,气宇轩昂,神韵中却又非常儒雅,心想:“此人定是回纥的贵族公子,泱泱大唐,乃礼仪之邦,不能在异族人面前失去礼数。”随嫣然一笑,客气地道:“多谢公子,将毽子还给我吧!”

    “既然落入我的手中,就是光明之神赠给我的信物。”

    叶护扬眉,跳下马,蛮不讲理地说。

    小惠早就看出叶护对真娘的情谊,见他是异国人,想起老爷夫人一向对自己的嘱托,忙上前阻挠,不客气地说:“公子,不要玩笑。”

    叶护瞥了眼小惠,见是个清秀却少年老成的小丫鬟,绿裙绿袄,宛若一只扑棱棱飞来的翠鸟,啄着喙儿忠心护主,不觉莞尔一笑,打趣道:“这里真是神仙府邸,连丫鬟都如此美丽可人,

    小丫鬟原是应帮小姐牵线搭桥的,你这般拼命阻挠我和你家小姐谈话,是不是吃醋了?”小翠被他一激,瞬间也红了面皮,支支吾吾地说:“你,你……”

    叶护微笑着从腰间取出一个纯金的长方带銙,这是当时回纥贵族公子的配饰,叶护将带銙郑重地递给真娘。真娘好奇,打量着叶护手中的带銙,銙的四边是卷草文,正面中央饰有生动精美的狩猎纹,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也是光明之神让我送给你的”。

    叶护微笑着柔声说。

    真娘错愕:“我为何要收你的礼物?”

    叶护笑容可掬,真诚地说,“我们做个交换,毽子我带走了,这个给你,算作补偿。”

    真娘抬头,见叶护正凝视着自己,眼底有说不出的惊喜和柔情。

    真娘不觉面若火烧,还在彷徨,侍女小惠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把接住,恨恨地瞪了眼叶护,调皮地

    说:“我替小姐收下礼物,你怎么谢我?”

    叶护爽朗一笑,说:“说出你的愿望,我可以帮你达成”。小惠一时语塞,小惠自由和真娘一起长大,每日和真娘形影不离

    ,是主仆,也是姐妹,她这辈子除了和真娘在一起,照顾好真娘,不辜负老爷夫人的恩遇和对自己的重托,就是最大的愿望了。见小惠沉默,叶护闪动着浓密的睫毛,又深情地瞟了眼真娘,真娘含羞而笑,香腮如桃。

    “后会有期”。

    叶护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真娘,见真娘娇羞不语,知她对自己有意,双手抱拳施礼告别,接着扬起缰绳,拔马而去。

    皇城的马球场,一场激烈的蹴鞠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谁先得球而击过球门者,谁为胜,先胜者得第一筹。”裁判官呼喊着,脸色在阳光下黝黑发亮。

    广平王李俶率领的大唐圣皇队和回纥太子叶护带领的葛勒

    大汗队展开竞赛。蹴鞠激烈进行,广平王虽然擅长骑射,马球也打得好,侥幸获胜叶护太子。马球运动是需要高度技巧和严格训练的,吐蕃的赛马在当时是世界一流,吐蕃球队将大唐圣皇队打得落花流水,吐蕃王子犀松德赞,彪悍地轮着粗壮的胳膊,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仿佛成了世界之王,叽里咕噜地用藏语不停地吆喝,眼睛里闪烁着傲然不可一世的光芒,能战败大唐,那是何等的荣耀?

    叶护见吐蕃队个个手舞足蹈,不可一世,心想:“我若参与大唐队,定能戮力战胜吐蕃。”

    随向李俶使了个眼色,拨马进入大唐圣皇队,与广平王联手迎击吐蕃队,吐蕃队刚刚打赢了大唐,骄傲起来,却在新的一局比赛中发挥不佳,眼见吐蕃队连连失利,犀松德赞气得脸色焦黄,恼羞成怒道:“叶护,你是回纥太子,怎么算得了大唐子民?”叶护太子哈哈大笑,“我父为大唐敕封的怀仁可汗,我怎能不是大唐的子民?”

    球杖在空中挥舞,战马嘶鸣,橘红的小球忽高忽下,忽左忽右,宛若在魔法中旋转。叶护太子机智灵敏的反应能力在球赛中卓尔不群,他脸上微汗,潇洒自如地一杆将橘红的马球打进洞,姿态美得撩人。吐蕃王子骑着一匹黑色狮子聪,往来奔驰如风驰电掣,挥动球杖,所向披靡。眼看洞穿大唐圣皇队的大门,叶护危急中的加盟,力挽狂澜,蹴鞠健将苏发、敦煌王李承寀、李嗣业将军,也都是大唐圣皇队的主力,个个英武善战,风采不俗,见叶护鼎力救助,精神大振,奋力厮杀,最终大唐圣皇队以56:54战胜了吐蕃队。

    观鞠席上,众妃嫔、公主、王子、围绕在大唐天子李隆基周围

    欢腾雀跃。

    广平王李俶龙章凤目,英气逼人,叶护太子眉清目秀、潇洒威武,随行画师将一幅刚刚完成的《盛世马球图》向皇帝李隆基毕恭毕敬地献上,李隆基捋着黑色的胡须,赞不绝口,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贵妃杨玉环一边欣赏马球图,一边温柔地说:“皇长孙广平王颇有陛下的神韵和气势。”韩国夫人撇撇嘴,“是啊,毕竟是龙子龙孙,可是,这李俶虽然长得好看,倒是缺少了点陛下的神威。”李隆基哈哈大笑:“想当年,我二十四岁,还是临淄王,也是博弈吐蕃队,连连洞穿对手大门,为大唐第一次外交球赛赢得胜利,当时我父皇大喜过望”。太子李亨谨慎微微,微笑着附和说:“听说父皇年轻时鞠杖腾空飞跃,运球于空中,英姿勃发,迅如雷电,宛若蛟龙”。李隆基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当晚,广平王李俶在王府宴请叶护太子。此次来大唐前,叶护太子曾受命葛勒可汗磨延啜,此行大唐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完成向大唐的和亲。

    席间,二人一酬一酢,相谈甚欢。

    叶护太子说:“殿下,我这次来长安,是奉诏来唐皇室求婚的”。

    “那你为何没有向我皇爷爷求赐婚呢?”李俶不解地问,

    叶护先是蹙眉,想到早晨和真娘的相逢,莞尔一笑,“我想,暂缓一下,看看是否有情投意合的公主”。

    广平王微微点头,赞同地说:“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自己的王妃,还是自己亲自挑选好。”

    忽然脑海中又闪现一个女孩的名字,悠然说:“后宫待嫁的公主,只有虫娘,她是一个混血儿,深目高鼻,是皇爷爷的外国妃子曹野那姬所生。”说起虫娘,李俶感慨万千,虫娘因为是个早产儿,被皇上视作不详之物,从小就命令她只能穿道服,虫娘自幼穿着道教的羽服在宫内的道观消灾趋吉,宫中的霓裳羽衣,从来与她无缘。虫娘虽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公主名分,自幼丧母,孤苦伶仃,在掖庭宫由宫人带大。

    广平王王妃见她可怜,常邀她来王府来玩,虫娘只比广平王的儿子李适长两岁,广平王夫妇对这个混血儿小姑姑可谓是关怀备至。

    “虫娘?”

    叶护太子很惊讶。

    “长安可否有个名媛叫真娘?”

    “真娘?”广平王和王妃都怔住了。

    思忖片刻,王妃说:“叔父永王李璘的侧王妃,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妹妹,好似叫真娘,也有十几岁了。”

    李俶道:“胡大人行事谨慎,家教甚严,他的女儿都是玉藏椟中。”

    叶护微笑,不漏声色地向广平王夫妇敬酒,冰雪聪明的王妃从叶护和煦如春风的笑意里察觉到他的心意,心中隐隐担忧。

    当晚,胡府灯火通明,梅花开得正灿烂,幽香袭人,

    温馨暖玉的梅香阁,真娘对镜而坐,小惠帮她取下金钗,轻松放下层叠的云髻,乌黑的秀发丝丝滑滑,宛若瀑布般飘然,

    一个长方带銙正躺在真娘的梳妆盒边,小惠走过来,仔细鉴赏着金銙,惊奇地说:“小姐,你看,卷草纹和狩猎纹之间有个金珠组成的鱼子地也。”

    “嗯,狩猎纹的图案是猎人骑马拉弓追射狮子,骏马前蹄腾起,马尾上翘,马头侧昂,向前急奔,骑士英武逼人,目光炯炯注视着狮子,左手举弓,右手奋力拉弓欲射,狩猎场面生动逼真,栩栩如生,小惠,你觉得这个骑士像谁呢?”

    小惠再仔细看看金銙,惊呼道:“像今天那个送给你金銙的人”。

    真娘嫣然一笑,点点头。

    小惠说:“小姐,看来这人身份不一般也,竟然随身有金銙。”

    真娘眼睛黑漆漆地,凝视金銙,不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难道是他?”真娘如梦惊醒:

    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朔风呼啸,天很阴冷,长安街头一个肥头油脑的官宦子弟,不知哪根神经作怪,正在像作弄一条狗般对待一个昆仑奴。

    这昆仑奴是个女孩,乌黑的卷发,像灰陶瓷一样的脸蛋,一双眼睛若受伤的小鹿般惊恐地看着主人。这纨绔子弟闲得无聊,一遍遍地命令昆仑奴女孩去肮脏的池塘里游泳,上岸,再下池塘游泳,再上岸,上岸以后,昆仑奴女孩精疲力竭,爬不动了,也下不了池塘,官宦子弟奸笑着一脚将昆仑奴女孩踹进池塘。

    胡雪松带着年幼的真娘去开化坊的荐福寺进香返回,路上看到昆仑奴被虐待的一幕,心生可怜,见那女孩和自己年龄相仿,

    就央求父亲去救这昆仑奴女孩。

    胡雪松无奈地摇摇头,近年来天子贪图享乐,迷恋贵妃娘娘,终日沉浸在歌舞之中,宰相杨国忠一手遮天,奸臣误国,朝纲败坏,长安城四处弥漫着奢侈腐败之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浮躁淫荡,鱼肉百姓比比皆是,不知对方来头,胡雪松一个集贤书院的学士哪敢问津?

    忽然,一个回纥小王子拨开围观的麻木人群,命令官宦子弟停止虐待昆仑奴女孩,肥头大耳的官宦子弟冷笑一声:“哦,你是常居长安的回纥小王子,嘿,你不就是个大唐的人质吗?有什么了不起,我警告你,少管闲事,否则,我对你也会不客气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王子摇摇头,那人傲慢地说:“宰相杨国忠是我姐夫。”

    小王子轻蔑地一笑,宛若那人引以为傲的姐夫不过是一条猎犬。

    他勇敢地走向前,恳请说:“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昆仑奴,你开个价,我买下来”。

    官宦子弟见遇到有来头的买主,贪欲瞬间膨胀,心想,

    有钱可赚了,龇着黄牙,大大咧咧坐地起价:“五百两银子,现在这个黑奴就归你了。”官宦子弟狮子大开口,小王子似乎没有金银概念,示意手下付清银子,让侍卫将昆仑奴女孩从池塘里拉出来,然后走进真娘,凝视着真娘乌黑的睫毛,小王子诚挚地说:“这个昆仑奴女孩,你给她起个名字,好吗?”

    真娘想了想,认真地说:“我看她肤黑,身形健美,整个人像朵黑牡丹,就起名墨玉,如何?”

    小王子微笑说:“墨玉,这个名字起得好。”回首转向浑身湿漉漉、落汤鸡般冻得簌簌发抖的的黑皮肤女孩,一本正经地说:“以后,这位天仙一样的小姑娘就是你的主人,你可以跟她走了。”

    墨玉乌黑晶亮的眼睛忐忑不安、又满是期待地瞅着真娘。

    胡雪松走向前,鞠躬施礼道:“王子殿下,老夫家丁不旺,家里不需要那么多奴仆,您还是把她带回回纥吧,您的心意老夫心

    领了”。

    小王子蹙眉道:“不是送给你,是赏赐给这个小仙女的”。

    真娘摇摇头,推辞说:“多谢公子,您还是把她带回府吧”。

    回纥小王子自觉赏赐得有些唐突,这是在长安,不是在回纥牙帐,他在这里要遵守大唐礼仪和风俗,既然小仙女无意接受,

    又不忍心抛下昆仑奴女孩不管,只好命令侍从将这可怜的小姑娘带回府邸,然后,看着真娘,勾勾唇角笑了:“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在大唐有很多朋友,唯独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真娘大大方方地说:“你救了墨玉,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小王子凝神望着真娘,只觉得她粉嫩的小脸宛若含苞的荷花。

    胡雪松怕惹事生非,忙催真娘上轿,真娘被懵懂地拉上轿子,

    临行掀开轿帘,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望回纥小王子,摆摆手道:“谢谢你救了墨玉,好好待她。”胡雪松拉下轿帘,几个家丁抬起轿子就走。

    走了一段路,真娘又情不自禁地掀开轿帘,回纥小王子依然伫立原地,雪白的帽子,雪白的服装,整个人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青年,随行侍卫中就有个昆仑奴,此人正是墨玉,真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她的眼睛若小时候一样,深邃又感情复杂,看着回纥王子,有感激、忠诚、爱慕、也有一丝敬畏。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叶护太子?

    小惠自幼和真娘生活在一起,名为主仆,更像无话不谈的姐妹。

    瞧真娘陷入沉思,两腮红晕像牡丹花一样娇艳。

    打趣道:“小姐,我看你是和那个回纥人一见钟情了,你说,他会不会来和你约会呢?”

    真娘羞涩地说:“哎呀,你说什么呀。”

    小惠说:“回纥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以狩猎为生,小姐若嫁给她

    就要天天骑着马去狩猎了。”

    真娘笑了,“你想得倒很远,在长安生活的回纥人就很多啊。”

    小惠斜眼笑道:“好了,大不了,让老爷招个上门的女婿,反正老爷膝下只有你这么个小女儿。”

    真娘莞尔一笑:“你这丫头,我和他只不过一面之交,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你现在就想着谈婚论嫁了,噢,是不是你看上了他,急着做陪嫁呢?”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在绣楼嬉闹着,胡雪松走进来,干咳两声,两个女孩停顿下来,真娘喊了声,红着脸说:“爹,怎么进来也不打声招呼?”

    小惠忙给老爷打千作揖道:“老爷。”

    胡雪松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脸愁容,真娘问:“爹爹闷闷不乐,有何心事,说给女儿听听。”胡雪松欲语还休,终于长吁一声,无可奈何地

    说:“明天,贵妃娘娘要给他的干儿子安禄山选妃。

    太子殿下已将我儿定为选秀的良家子。”

    “啊?太子殿下不是素来与安禄山不和吗?”真娘差点晕厥过去,

    惶惶地问。

    胡雪松苦恼地叹口气,如心头肉被撕割般痛苦,一行浊泪落下来,

    痛心地说:“这是贵妃娘娘和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哪敢不从?

    若你后天进宫参加选妃,就是羊入狼口啊!”

    小惠惊恐万分,央求道:“老爷,安禄山狼子野心,世人尽知,您可要想办法救救小姐呀!”

    胡雪松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都怪我,若早点让真娘婚配个好人家,就不会有今日的灾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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