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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虚妄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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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日头渐斜。

    原来,露初夫人是来告知我落得这个下场的缘由。于是,我静静道:“姐姐知道?”

    薄绫深衣覆在身上,身姿婀娜,琉璃碧的光衬得肌肤如雪,露初夫人美艳不减当年,长宠不是没道理的。她轻笑如烟,“我自然知道,你若想听,我便告知妹妹。”

    “为什么父王要将母亲关在这里?”皓儿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蒙王后与我在王宫散布谣言,说你母亲是淫荡下贱的艳姬,被吴王与吴文侯玩弄十二年,媚骨生香,是人人都想尝一口的荡妇。”露初夫人娇声曼语,笑得体态发颤。

    闻言,皓儿气愤难当,怒吼:“你胡说!”

    眼见皓儿气得满脸通红,露初夫人开心得花枝乱颤,咯咯娇笑,“妹妹,你一回宫,蒙王后、云伊妹妹与我自然要煞煞你的风头,起头整治你的,便是蒙王后,我只不过从旁协助罢了。”

    “那三个晚上,我们三人分别略施小计,王上就无法宠幸你。妹妹,你想真正地得到王上的宠幸,还得问问我们。哪日我们高兴了,兴许可以让你伺候王上。”

    “我知道你在吴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理该得到王上的宠爱,不过你也知道,你已被人玩弄了那么多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荡妇,我真不知你为何还有脸回来!”声音铿锵落地,她那双美眸乍然凌厉起来,有若刀锋。

    “蒙王后说你是被穿烂的破鞋,嬴蛟说你与赵慕情缘非浅,我在枕边吹吹风,秦王再胸襟宽广,再如何怜惜你,也不会宠幸一个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荡妇。”

    “不许说母亲是荡妇,你才是荡妇。”皓儿扬声反驳,眼中闪动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凌厉。

    露初夫人不理会皓儿的叫嚣,兀自笑道:“你还不知,整个王宫都在议论你的香艳逸事,整个邯郸城都在流传艳姬的媚骨,妹妹,你在邯郸城无人不晓呢。”

    胸中怒火灼烧,双手发抖,我却不能将她如何,唯有冷静,再冷静。

    美人轻叹如风,似带轻愁,“妹妹,蒙王后是不会让你回到日照殿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在荣华殿好好终老吧。其实,我若想帮你,我们便可联手对付她,不过蒙王后手握后宫大权,加之蒙氏一族手握兵权,我也是有心无力呀。”

    我压抑得嗓音都哑了,“谢姐姐好意。”

    露初夫人道:“我言尽于此,妹妹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去,绵长的深衣裙裾迤逦而过,如一汪碧水流淌而过,让人刺目不已。

    忽然,她驻足,嫣然回眸,“对了,这荣华殿夜半凄凉,妹妹小心门户,指不定哪个夜晚就会有贼人闯入,你与儿子不明不白地被人暗杀,那就太不值了。”

    直至露初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荣华殿,我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我虚软地跌坐在草席上,突然间觉得拂在身上的风寒气逼人。

    “母亲,你怎么了?”皓儿摇晃着我的手臂,关切地问。

    “没事。”我努力地扯开唇角,轻笑。

    “母亲,父王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去的。”

    “会的。”

    然而,我悲哀地想到,秦王再也不会怜惜我了。

    每个男子都会介意自己的女人是否守身如玉,每个男子都会厌恶自己的女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即使自己的女人清白如昔,他也会因为流言飞语而颜面尽失,继而弃如敝屣。

    一国之君,比寻常男子更爱惜颜面、尊严,比寻常男子更介意女人的贞洁。

    即便秦王不介意,也会因为旁人的风言风语而脸上挂不住。

    而一开始,为什么秦王待我那么好?

    我去国千里,在吴国为质,含辛茹苦地养大皓儿,忍辱负重十二年,他知道我一介孤身女子在吴国身不由己,怜惜我为了秦国能够休养生息牺牲这么多,再者我仍然明艳照人,这才待我如初、宠爱有加。可是,蒙王后与露初夫人的讥讽嘲笑,王宫里满天飞的流言,仿佛一桶冷水,浇灭了他对我的内疚与怜惜。如此形势下,为了挽回颜面与尊严,他对我不闻不问,任凭蒙王后处置我。

    这是我的猜想,十之八九接近事实真相了吧。

    我从未对秦王抱有多大的期望,不期望他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也不期望他对我恩情并重,却没料到,他对我的恩宠如此浅薄。是我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想当然?是我看不透世间男子,还是我被蒙蔽了双眼?

    秦王,与无情、赵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在回来之前,我已料想到“艳姬”的传言总有一日会爆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如今,我根本见不到秦王,毫无反击之力,只能蛰伏在荣华殿。

    而露初夫人为什么要告知我这些呢?她并不掩饰她与蒙王后联手的事实,据实以告,甚至警醒我蒙王后会派人暗杀我与皓儿,她究竟想做什么?

    莫非她想借刀杀人?可是我已沦落至此,还怎么杀人?或许,她相信我能够东山再起,然后与她联手剪除蒙王后?

    无论如何,我必须保护皓儿,必须静待时机。

    虽有宫人送来膳食,但不是剩菜剩饭就是馊的发霉的,有时候更过分,不是午间没送,就是晚上没送。我问送饭的宫人是不是有时候忘记送了,那宫人倒强横道:“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饮水。”

    这日,等了半个时辰,送晚食的宫人仍不见人影,大概今夜又要挨饿了。可是,我挨饿不要紧,皓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能挨饿?

    思及此,我心中的怒与恨熊熊燃起。

    “母亲,我好饿。”皓儿依在我怀里,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皓儿,乖,再等片刻,也许那宫人突然有事就迟缓了呢。”鼻子一酸,我竭力忍住眼中的泪。

    “前日就没送来晚食,母亲,那宫人为什么不送晚食给我们?”

    “因为,父王不管我们了,宫里所有的人都拜高踩低,自然给我们脸色看。”

    “母亲,我不喜欢父王。”

    我搂紧皓儿,泪水蜿蜒而下。

    过了半晌,皓儿呢喃道:“母亲,我想赵叔叔,还想师父。”他忽然直起身子,兴奋道,“母亲,我们去找赵叔叔和师父吧。”

    我捧着他清瘦、苍白的脸道:“皓儿,进宫后就出不去了。”

    皓儿“哦”了一声,再无声息,也不再喊饿了,许是担心我难过才忍着饥饿。

    次日,宫人仍然没有送来晚食,皓儿从角落里拿出两块烙饼,笑嘻嘻地递给我一块。原来,午后时分,他偷偷地溜进不远处的宫人居所,从灶房里偷了两块烙饼。

    此后,他天天去偷东西,以求温饱,直至我们不再挨饿的那一日。其实我不想让皓儿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担心他纯良的秉性由此改变,可是我无颜制止他。身为母亲,不能给予孩子基本的温饱,我能说他什么?

    每当看着皓儿清纯的笑脸,我心酸,心痛,愧疚。

    每个夜里,我都在想,回到秦宫,是不是错了?

    大殿空寂,阴影重重,我与皓儿相依为命,宁静清苦,苦中作乐。

    虽有宫人送饭,却无宫人服侍,洗衣打扫都得自己来。每日,我都要到附近的浣衣所洗衣,那些负责洗衣的宫人不知我是谁,却也不跟我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我,窃窃私语。日子长了,想来她们也听说了鸣凤夫人被蒙王后禁足在冷宫之事,那窃窃私语变成污言秽语,含沙射影变成指桑骂槐与冷嘲热讽,极尽侮辱之能事。

    前日,我被两位宫人淋了一身污水,她们在旁哈哈大笑,看我变成落汤鸡。

    今日,我洗完衣衫起身离开,突然,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手中的木盆飞出去,我直直地扑倒在地,跌得胸脯、手足疼痛,紧接着,冷水浇灌而下,淋了我一身。那些宫人嘻嘻哈哈地大笑,刺耳的笑声钻进我的耳朵,我怒火中烧,气得胸口几乎炸裂。

    我想站起来赏每人一巴掌,可是,我全身疼痛,疼得无力爬起来。

    蓦然间,笑声停止,安静得诡异。

    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褐红色的长袍,扬起头,一张冷气迫人的脸出现在前方。

    公孙玄。

    他竟然瞧见我落魄的样子!

    忍着痛,我勉力支撑着站起身,冰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宫人的脸,一瘸一拐地离开。

    出了浣衣所,公孙玄赶上来扶着我,我顿足,“放开我!”

    “你受伤了。”他嗓音温和。

    “不要你管。”我强硬道,甩开他的手。

    他再次扣住我的手臂,以适度的力道支撑着我的身子,“你受伤了,我必须管。”话音虽淡,却不容抗拒。

    在他的搀扶下,我回到荣华殿,皓儿不在殿里,不知去了哪里。我的腿上、手臂上有多处擦伤,公孙玄从殿外草丛里采了一把绿草回来,放入口中嚼烂,敷在我的伤处。

    我没有致谢,默然不语。

    他转眸四望,大殿里空无一物,荒凉得只剩下灰尘与光阴。

    “寐兮,你有何打算?”公孙玄回身问我,目光温柔而怜惜,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打算?打算在这里终老。”我凄冷一笑。

    他也不劝我,温言道:“一有良机,我就向王上求情,你与公子在此多多保重。”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对他充满了怨恨,好像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欠我的,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因此,我给予他的只有恶言恶语,“不必。”

    公孙玄握住我的肩,语重心长道:“寐兮,事已至此,只有在这里养精蓄锐,再图他计。”

    我粗鲁地拂开他的手,“哦?你想帮我?”

    “我会向王上求情,王上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那你立即就去。”

    “现下时候未到。”

    我收不住唇角溢出的冷笑,转身道:“王上若非薄情寡义之人,便不会任凭蒙王后欺负我。”

    公孙玄苦口婆心道:“那些流言飞语太难听,没有哪一个男子不会介意,再过几日,王上就会想明白了,到时就会接你们回去。”

    我直直地望着他,目露寒气,“公孙玄,你要是真想帮我,就说服王上封皓儿为太子。”

    他震惊道:“此事……须从长计议,如今蒙氏一族在朝中势力庞大,盘根错节,不是说能扳倒就扳倒的。”

    热血上涌,我冲动地低吼:“那你立即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对付蒙氏一族。”

    公孙玄静静地凝视着我,片刻才无奈地转身,离开荣华殿。

    所有的愤怒与屈辱,都堆积在眼中,我潸然泪下。

    其实,我没有理由对他乱发脾气,没有道理指责他,但是适才被宫人欺负,郁结心中的怒气就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此后,宫人送来的膳食有所改善,由一位叫做芄兰的宫女送来,每日三餐,不仅吃得饱,而且花样多变,该是专人精心准备的。

    不难猜测,必定是公孙玄差人负责我与皓儿的膳食。

    如此,皓儿无须再去行窃,公孙玄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那些洗衣的宫人并没有因为公孙玄的出现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这日,我正洗着皓儿的衣物,忽然有一位宫人叫嚷着她的镯子不见了,明明搁在地上的,居然不见了,一定是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

    紧接着,又有一位宫人说看见我从那里走过,于是,丢了镯子的宫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质问我是不是偷了她的镯子。无论我怎么解释,她一口咬定是我偷了,要我交出镯子。

    “我没有拿你的镯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义正词严地辩解。

    “她看见你从那里走过,不是你还有谁?”那宫人指着另一位宫人,凶相毕露地道。

    “就是她!”

    “交出镯子!”

    众宫人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无数只手指着我,尖锐的声音灌进我的耳鼓,吵得我头疼欲裂。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密集如雨的箭镞齐齐射向我,逼得我毫无退路。

    即使我没有拿镯子,她们也会赖在我身上,想来她们是故意以此为借口羞辱我、欺负我。

    无数张红唇吐出尖酸刻薄的话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奋力挡开她们的手,努力地拨开人群逃离这个可怖之地,可是,她们不放过我,有人打我的肩膀,有人捶我的胸口,有人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推过来、再推过去,以此为乐。

    刺耳的娇笑声越来越大,无数只手就像吐着毒液的蛇咬着我,无处不在的痛……

    那凶恶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旋转,再旋转,在我眼前连成一片;嘈杂声渐退渐远,好像远处很吵,眼前却安静得可怕。我不想再看见她们,可是我不能闭上眼,不能倒下去,不能……

    周遭一片空白,我竭力睁开眼,蓦然间,一声略显稚气的怒叱从天而降。

    “住手!通通住手!”

    我看见皓儿站在不远处,满面怒容,黑白分明的眸子戾气骇人。

    闻言,宫人慢慢转身,见是年幼的皓儿,并不畏惧,反倒是看好戏的神情。

    “原来是公子皓,也不知是谁的种。”丢了镯子的宫人讥笑道。

    “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有人警告道。

    “放开我母亲!”皓儿一字一字森寒道,上前三步,手执一根树枝。

    “我们与你母亲闹着玩呢,公子莫生气。”

    皓儿从未有过这般神色,俊脸如玉,目光似刀,杀气凛凛,“你们再欺负我母亲,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众宫人欺负我们被贬沦落至此,竟也不畏惧皓儿的身份,轻浮地笑着。

    那宫人笑道:“公子如何不留情?”

    黑瞳急剧一缩,皓儿紧紧抿唇,骤然扬手,簌簌两声,抽了那宫人两下,一下在脸颊,一下在身上。皓儿练剑已有一年,天下第一剑客无情为师,赵慕从旁教导,剑术早已纯熟,只是碍于年纪尚小,劲道不够刚猛,一套“灰飞烟灭”只有无情的三成威力,然而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却是绰绰有余,极有威慑力,树枝抽打在身上,自是疼痛难忍。

    “你——你竟敢打人!”那宫人捂着脸叫道,气愤不已。

    “只许你打我母亲,我便不能打你吗?”皓儿怒视她,目光凌厉。

    众人噎住,无言以对。

    皓儿的目光一一扫过,道:“仔细听着,再欺负我母亲,下场便与她一样。”

    话音未落,一招再出,抽向丢镯子宫人的膝盖。那宫人没有防备,疼得跪倒在地,眼睛盈泪。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吱声,微有恐惧。

    皓儿又道:“还不滚?”

    众人纷纷逃散,皓儿扶着我,痛惜道:“母亲,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皓儿有此气魄,倒让我有些惊讶,以往是我保护他,如今,他保护我。

    我欣慰道:“皓儿乖,我没事。”

    此后,浣衣所的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不过,自那日后,送膳食的宫人芄兰每日都会带走我与皓儿的衣物,洗好后再送回来,我便无须到浣衣所去洗衣了。

    莫非,这也是公孙玄的吩咐?

    我担心蒙王后会暗下杀手,夜里不敢睡得沉,白日里精神不济,只能补眠。

    一日,我午休未醒,晚食已经送到,皓儿饿了便先行用膳,却忘记以银针试毒,待我醒来一问,他才想起来要试毒。

    我见他没事,稍稍放心,然而,下一刻,皓儿便腹痛如绞,额角冒汗。

    我心神微乱,立即搭上他的手脉,果然,饭菜里被下毒了。

    解开银针袋,立即为皓儿施针,希望所中之毒不是什么难解的剧毒。

    眨眼工夫,皓儿面色苍白,唇上覆霜,中毒之象急剧加深,乃剧毒也。

    如此看来,下毒人心狠手辣,力求一击即中。

    不过,下毒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医术。剧毒虽然难解,于我来说却并非难事。

    施针控制住毒性的蔓延,待到子时,在殿后的庭苑为皓儿解毒,如此,体内的毒便清了大半,剩余的少量毒液,连续三日施针,便可彻底驱除。此次中毒,虽无性命之忧,但皓儿的身子有损,理当再服三日的汤药好好调理,无奈荣华殿没有草药,只能作罢。

    下毒之人,是蒙王后,还是二位夫人中的一个?

    幸亏皓儿没事,否则,我定要下毒人以命还命、以血偿血。

    这夜,我担心病情有变,守在皓儿床前,不敢入眠。

    夜阑人静,旷寂的大殿阴影魆魆,分外森然。

    暗夜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团黑影朝我走来,我看不清黑影的面容,他的脸模糊一片。我惊骇地后退,他忽然抓起床上的婴孩,本已睡着的皓儿被他用劲地捏着,号啕大哭,惨叫声声,几乎撕裂我的五脏六腑。

    “不要伤害我的孩儿,他还那么小,我求求你……”我苦苦哀求。

    “只要你好好侍候寡人,寡人就饶了他。”是吴王阴森的声音。

    我接过皓儿,轻声安抚着,随后安放在小床上,紧接着,吴王一把拽起我,将我丢在大床上。

    庞大的黑影笼罩下来,我没有反抗,任凭他粗暴的吻落下来,然后,手指扣上一枚银针,扬手刺入他的头颅。

    我推开吴王,正想抱起皓儿,却被人一把夺去。

    吴文侯狰狞地笑着,高举着皓儿,皓儿惊惧地啼哭,在静夜里异常响亮。

    我惊恐万状,恳求他不要摔死皓儿,可是吴文侯说我害死了吴王,必须要血债血偿。

    我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皓儿,他捏住我的下颌,“你听话,你的儿子就不会有事。”

    吴文侯命人抱走皓儿,要我在他面前脱光衣物,我不得已而为之,只剩下贴身单衣的时候,他将我推倒,猛兽似的压上来,肆意地蹂躏。

    悲愤交加,满心屈辱,我恨得咬牙切齿,将一枚银针狠狠地刺进他的头颅,然后,拿起藏在床下的匕首,凶狠地刺入他的腹部,一下又一下,将所有的恨与怒凝注在匕首上,刺入他的身体,拔起,再刺入。

    血水横流,触目惊心,就连我的脸上也沾满了他的鲜血,可是我仍不停歇,直至他的身子烂得血肉模糊。

    漫天匝地的猩红,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了我,我仰天长啸……

    猛的一个机灵,我从惊心动魄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此后数日,噩梦频频,皆是在吴国屈辱痛苦、丧失尊严的难堪记忆。

    那十二年间所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一幕又一幕,凌辱加身,忍辱偷生,心惊胆战,本已忘得差不多,却不想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我离开吴王宫而烟消云散,只是被我刻意尘封。若有触动,那些记忆便会纷至沓来,在梦中纠缠着我,不放过我。

    我想放松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堪的日子,可是,越想放松,越是紧绷如弦。

    芄兰知晓膳食被下毒之事,有些过意不去,说往后会谨慎。

    在这看似冷清安全的荣华殿,我担心三更半夜突然闯进刺客,一剑了结皓儿与我。我担心不经意的疏忽,皓儿便会着了道,赔上性命。

    如此,我夜夜失眠,日日憔悴。

    也许,我真的错了,不该回秦,因为,回来相当于送死。

    这日早上,我站在殿门前看皓儿手执树枝练剑。

    无情所教的“灰飞烟灭”剑术略有小成,对付普通的士兵与宫中侍卫不成问题。皓儿的个子比刚学这套剑术的时候高了一截,舞起剑来潇洒流畅一如行云流水,白衣如雪,衣袂飘扬,俊逸如斯,剑气如虹,剑势如潮,绿叶簌簌震落,飘洒如雨。

    只要皓儿安然无虞,我便安心了。

    忽然,半空中飘下来一只粉红色的纸鸢,正巧落在树梢上。

    谁在放纸鸢?

    皓儿止步、收势,看向我,“母亲,何处来的纸鸢?”

    我笑道:“待会儿自然有人寻过来。”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唧唧喳喳的娇声软语,三个女孩奔过来,当中者颇为眼熟,好像是绿透公主。

    待得近了,我定睛一瞧,果真是一袭浅绿衫裙的绿透公主。她与两名侍女抬首望着挂在树梢的纸鸢,苦恼于不知如何取下它。

    “嬴皓,你会爬树吗?”绿透公主看见站在一侧的皓儿,脆生生地问。

    “自然会。”皓儿故作深沉道,不拿正眼瞧她。

    “你可以帮我取下纸鸢吗?”绿透公主巧笑着请求。

    “你求我吗?”皓儿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侧过身。

    想来皓儿讨厌露初夫人,也顺带地讨厌她的女儿绿透公主。

    绿透公主走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皓儿便爬树帮她取下纸鸢。

    拿到纸鸢,绿透公主开心地回去了。

    我问皓儿:“绿透公主对你说了什么,你才帮她取纸鸢?”

    皓儿神秘道:“这是个秘密。”

    我斜睨着他,这孩子越发鬼灵精了。

    三日后,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秘密,让皓儿差点儿丢了性命。

    绿透公主生辰,露初夫人自然大肆铺张为女儿庆生,在月出殿摆下筵席宴请秦王王后、夫人姬妾,以及其他的公子公主,当然还有朝中大臣的孩童。

    日薄西山,霞光渐收,皓儿换了一袭衣缘纹绣的白袍,匆匆赶往月出殿。

    我拉住他,嘱咐道:“皓儿,我不阻止你去,可是你万事小心,不能强出头,不能顶撞任何人,更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皓儿露齿一笑,“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暗红的天光霞影,不知为何,我的心一分分地下坠……

    半个时辰后,皓儿没有回来,我不安地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后,皓儿仍然不见人影,我失去了耐心,猜想着皓儿可能会遭遇到什么……

    一个半时辰后,我站在殿外翘首相望,终于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可是,那白色已非纯粹的白,而是染了触目惊心的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我的心,痛得我全身冰凉。我冲上前,扶住步履凌乱的皓儿,“发生了什么事?皓儿,你被人打了?”

    “不打紧……没事……”声音微弱,皓儿轻轻地笑,软软地靠在我身上。

    “皓儿……”我惊叫道。

    扶他回到内殿,颤抖着手解开染血的白衣,我倒抽冷气,震惊不已。

    背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剑伤,深入几许,血肉分明。鲜红的凝血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尤为触目。身上还有多处瘀痕,该是拳击所致。

    为什么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皓儿被谁打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诸多疑问充塞心间,惊骇转变成心痛,泪水滑落。

    为什么我不拦着皓儿?明明知道那些人都是笑里藏刀的坏人,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

    我再如何自责、心痛,也无法减轻皓儿身上的痛。

    “母亲,我不痛,别哭……”皓儿躺下来,闭着眼,轻声呢喃着。

    “皓儿,你先好好歇着。”我抹去眼角的泪,起身出去。

    皓儿不像无情,习惯了刀光剑影与皮肉之痛,再重的伤也可以自行慢慢痊愈。皓儿身娇体贵,此次是自幼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倘若没有治伤的外敷药,或是内服的草药,势必病情加重,很难挺过今晚。

    寻遍整个荣华殿,没有外敷伤药与内服草药,怎么办?

    惊恐而无助,第一次,我感觉到深切刻骨的慌乱。

    皓儿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即便是我死,也不能让他有事。

    清理完伤口,我守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皓儿,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伤情转变。

    面色苍白,眉目如画,皓儿睡得很安静,很乖,很乖……泪水涌出,无法抑制。

    夜阑如此漫长,夜色如此浓重,为什么黎明还未来到?

    握住皓儿的手,吓得我猛地缩回手——

    皓儿全身发烫,由外伤引起高热,倘若始终不退,便有性命之忧,无法挨过今晚。

    心慌。惊骇。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忽的,灵光一闪,我打来一盆凉水,用绸巾蘸水后拧得半干,放在皓儿的额头上,希望能够降低热度。可是,根本没有用,皓儿的手臂依然很烫,身子仍旧烫得吓人。

    一遍遍地呼唤着,皓儿不应我,安宁地睡着。

    举眸四望,满殿苍凉,暗夜无边无际,绝望铺天盖地。

    泪眼干涸,我向上苍祈祷,愿上苍保佑皓儿平安无事,只要皓儿好好的,我折寿几年都可以。

    同时,我向上苍发誓,如果皓儿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所有人,一定让那些人痛不欲生、以命偿命。

    一遍遍地唤着皓儿,一遍遍地更换绸巾,嗓子干涩,双眼亦是涩痛。

    蓦然,我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几不可闻,可是在这静得可怕的荣华殿,微小的声响也足以令人惊悸。片刻,心提到嗓子眼,我望向殿门处,烛影摇曳中,一抹黑影缓缓移动。当那抹高峻挺拔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我震惊得呆住。

    我直直地望着他,双眸酸涩,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喜怒哀乐悲。

    他缓缓走来,昏黄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深深浅浅,似是面无表情,又似隐藏着千言万语。

    他轻拍我的肩,似在安慰我。

    “无情。”一出声才知道,我的嗓子痛得厉害。

    “皓儿怎样?”无情坐下来摸着皓儿的手,大惊,“这么烫,高热不退?”

    我颔首,泪水簌簌滚落,“我不知该怎么办……我不该让皓儿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皓儿……我懂医术,可是我没有药,无情,怎么办……”

    他坐过来,伸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皓儿伤势不重,没事的,你是关心则乱。”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高热一直不退,皓儿根本挨不过今晚。

    无情伸臂轻揽着我,我无措地靠在他胸前,泪雨滂沱。

    只听他笃定道:“莫担心,我来想法子,我一定不会让皓儿有事。”

    他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满目的怜惜与爱护。

    我微觉不妥,低头举袖拭泪。

    仍是一身黑衣,仍然沉默冷冽,待我一如当初,大半年未见,无情并无改变。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我就不再那么惊慌无助,不再觉得害怕,心中安定了很多。

    “未到子时,你照顾皓儿,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无情看着我,眸光坚定。

    “你去哪里?”我心慌地问。

    “我去宫外找伤药和草药。”他按住我的肩,仿佛给予我安定的力量,“我尽快回来。”

    无情起身离去,我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万事小心,我与皓儿等着你。”

    他微微一笑,毅然转身,消失于重重暗影中。

    等待的心境万分微妙,等待的焦灼最挠人心,光阴无限地拉长,在黑暗中延长,再延长。

    这是我第一次等待无情,终于体会到那种刻骨的无助感。以往是他一直守护在我身旁,是他等候我,或许他从未期盼过我会酬他以情,正是如此,他待我的这份情,才是毫无保留的,才是弥足珍贵的。

    无情没有让我失望,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伤药和草药回来。

    我给皓儿上药,他去煎药。服药一个时辰后,皓儿的高热慢慢退了,我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皓儿的伤势稳定下来,无情也该走了。

    “夜里我再来探望皓儿,再带草药。”昏黑的大殿,稀白的天光映在他的脸上,让我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王宫守卫森严,即便你身手高强,就这样出入王宫,早晚会被发现的。”皓儿没事了,我这才想起他的安危。

    “王宫以北的守卫较为松懈,对我来说,如履平地。”无情自负道。

    “那你小心一点儿。”

    “好。”他缓缓一笑,“你不要累着,若你也病倒,就没人照顾皓儿了。”

    我淡笑,望着他轩昂的身影渐行渐远。

    公孙玄理应知晓皓儿受伤之事,翌日便让芄兰送来草药与伤药。

    外敷内服,三日后,皓儿的伤势便好了很多,可以下床走动,他却不愿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过几次,他都以困乏为由打发我,我也不想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逼他,只能稍后再问他。

    这晚,临近子时,无情还没来,我又困又乏,想着他应该不会来了,便宽衣就寝。

    正睡得香,忽然听见一声长叹,我悚然惊醒,但见窗前站着一人,月华如银,洒了他一身,在他的黑衣上抹了一层淡白的浮光。

    我坐起身,无情听闻声响,走过来,坐在床沿,“吵醒你了?”

    “我去看看皓儿。”我正要下床,却被他按住。

    “皓儿没事,我刚看过皓儿。”

    “我以为今晚你不会来了。”

    无情抿唇不语,殿中昏暗,月光透窗而入,我依稀瞧见他面色有异,欲言又止。

    无风夏夜,空寂荣华,两相对视,各有心绪。

    “寐兮。”他低低唤了一声,“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带着皓儿离开邯郸,回到秦国?”

    原来他纠结的是这件事,我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离开赵慕?为什么选择回秦?

    离开赵慕,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寻一个隐秘之地避世,从此与皓儿过一种简单而快乐的逍遥日子,二是回秦,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两种选择,我犹豫过,但最终选择回秦。

    赵慕选择王位,我便是他的软肋,我的身份更大大不利于他的王位。因为,即便秦王不知我与皓儿在邯郸,公孙玄却是知道的,以公孙玄的为人与脾性,他不会放任皓儿流落在外,必定会告诉秦王我与皓儿的行踪。

    撇开赵王的威逼不说,若我坚持留在赵慕身边,依赵慕的秉性,不会放手任我回秦,而强秦也不会罢手。于此,秦赵两国大有可能因为我与皓儿再次开战,烽烟弥漫。如此一来,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艳姬便成为引发两国战火的祸国妖孽。

    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一落千丈,必须休养生息。而当秦王知道我与皓儿在邯郸,必定发兵攻赵,那不是变相地令赵国灭亡吗?

    赵慕刚刚登位为王,我绝不想赵国亡在他的手中。

    因此,我选择离开,不危及赵慕的王位,不给秦国发兵攻赵的借口。

    倘若我隐居避世,以赵慕遍布天下的密探,无论我隐居何处,假以时日,他都可以找到我。因此,避世不可行,我只能回秦。

    我与皓儿的身份归位,赵慕再如何扼腕也无可奈何,如此一来,他必定奋发图强,专心国政,富国强兵以抵抗强秦。

    赵慕放弃我,或许是权宜之计,但我也不愿再留在他身边。他纵然情深,我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我爱的人,必须一心一意地待我,他的身边不会有其他的女子,更不会有姬妾、夫人等着他宠幸。

    当初的相依相偎,只因赵慕执念多年,只因自己情不自禁,如今,是该清醒了。

    如此曲折的心念,我如何对无情说得清?

    “无情,我的身份,皓儿的身份,与赵慕的王位永远对立,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与软肋。”

    “赵慕并非无能鼠辈,你却不信他。”无情沉声道,自嘲一笑,“你真的爱赵慕?”

    “自从离开邯郸,与赵慕的一切便成为过去,我不会再将他放在心里。”这段情再无续缘的可能,我决意忘记赵慕,可是很难很难,他的音容笑貌与绝世神采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总会不经意地闪现,令我心痛如刀割。我相信,时光是举世无双的疗伤圣药,假以时日,我会完全放下这段情。

    “你的离开,对赵慕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我不止伤过他一人。”我苦笑,“或许我不该招惹任何人。”

    无情凝视着我,目光温柔,“并非你招惹人,可能是有人心甘情愿被你招惹。”

    脸颊一烫,我避开他的目光。

    静默半晌,我问:“你如何知道我回秦的?”

    眸光轻眨,他道:“虽不在你身边,你的一举一动,我自然知道。”

    而他追随我到咸阳,只因他不想让我出事,且毫无保留地喜欢我。

    这份情意,我真的不知如何偿还。

    皓儿的伤势基本痊愈,却紧闭嘴巴不告诉我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托芄兰请公孙玄来一趟,这日午后,他终于出现。

    一见到我,他便告诉了我一件事:秦王离宫巡视陵寝修筑进程,回来途中遇刺。刺客单枪匹马,武艺十分高强,剑杀数十名护卫,剑势直逼秦王。所幸有一位勇士从天而降,挡开刺客的剑锋,与刺客单打独斗,打得异常激烈。勇士与刺客的身手不相伯仲,刺客眼见行刺失败,便火速逃逸。

    秦王大赞这位见义勇为的勇士,因他立下大功,意欲大加封赏。这位勇士却推辞秦王的封赏,言道不喜约束,只喜两袖清风与轻松自在。

    秦王极为欣赏他的武艺,非要给他一个官职,并且许诺他:倘若勇士真的无法习惯,也不勉强他,三月后即可请辞。

    不得已,勇士接受了卫尉的官职。

    我微惊,秦王当真欣赏那位勇士。卫尉一职非同小可,掌王宫诸门卫屯兵,所握实权不可小觑,王宫若是出事,卫尉极为关键。

    “绿透公主生辰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皓儿为何伤得那么重?”我紧张的是皓儿受伤之事。

    “莫急,待我慢慢说来。”公孙玄温和地安抚我。

    那晚的月出殿繁华热闹,绿透公主装扮得娇美动人,露初夫人陪在秦王身旁,风光无限。

    皓儿被安排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没人跟他玩,也没人跟他说话,就连喜欢他的秦王也从未看过他一眼。于是他闷闷不乐地离开筵席,来到殿外的湖畔,后来,绿透公主出来找他,却不知怎么搞的,绿透公主竟不慎落水,不远处的侍卫看见了,立即跃入湖中救人。

    绿透公主被救醒后,扬言是皓儿推她下水的。

    露初夫人大怒,命人抓住他。

    皓儿辩解说没有推绿透公主落湖,露初夫人却不理会他的说辞,硬要将他关押。

    侍卫也说是皓儿推绿透公主下水的,皓儿苦苦恳求秦王,秦王不信他是清白的,下令将他收押。皓儿气愤难忍,冲动之下,挣脱侍卫,企图逃离。

    露初夫人命侍卫抓住他,十余名侍卫围攻皓儿,这才伤得伤痕累累。

    公孙玄在一旁劝谏,秦王也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被侍卫活活打死,便命侍卫住手,让皓儿回来。

    公孙玄所述极为简单,饶是如此,我亦想象得到那晚的惊心动魄,怒火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我早该想到,一切都是露初夫人与绿透公主的阴谋。

    “皓儿怎么会在绿透公主的生辰宴上?”公孙玄攒眉问道。

    “是绿透公主邀请他的吧,皓儿不肯说。想不到绿透公主心肠如此歹毒。”

    “就我所知,绿透公主天真烂漫,不像心肠歹毒……”

    我寒声道:“她不歹毒,她母亲露初夫人歹毒。”

    公孙玄无语,半晌后才问道:“皓儿伤势如何?痊愈了吗?”

    我缓了面色,直直地盯着他,“大好了,公孙大人还记得当年拒婚之事吗?”

    闻言,他一怔,不敢确定我问的真是十余年前那起年少之事。

    当年,我十二岁,他二十四岁。

    我是卫国的雅漾公主,他是公孙氏长子。

    父王宠溺我,寻来寻去竟属意公孙玄。就在我十二岁的生辰宴上,父王向公孙玄父亲提起此事,公孙大人欣然应允,商定待我及笄之后便行大婚之礼。

    我年幼懵懂,沉醉于生辰宴上的火树银花与歌舞演奏,对婚姻之事没有多少期待,只觉得坐在一侧的公孙玄温文有礼,面如白玉,颇为好看,便朝他一笑。

    公孙玄起身叩拜,朗声道:“王上,公主妍秀灵慧,玄无德无才,不敢有此妄念,还望王上收回成命。”

    众人闻言,全都愣住,不敢相信公孙玄竟会拒绝王上赐婚。

    父王面色一变,恼羞成怒,“公孙玄,你好大的胆子!”

    “王上,玄素喜各地风俗民情,明日便离开楚丘,四处周游。王上厚望,玄无以为报,只愿公主觅得佳婿。”公孙玄抱拳垂首,广袖垂荡,颇为诚恳。

    “玄儿!王上赐婚乃无上荣耀,岂能……”公孙大人怒叱。

    “父王,我不要嫁给他。”我挺直胸脯,笑得甜美,“这人又老又丑,我才不要嫁给他。”

    父王宠爱地拍拍我的手,“你真的不愿嫁给他?”

    公孙玄望着我,目光轻柔,待我下文。

    我弯唇微笑,微抬下颌,“我的夫君不是世间最俊的男子,就是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我才不要文弱老丑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我知道,这只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公孙玄当众拒婚,令父王颜面尽失,我亦成为楚丘妇孺皆知的笑柄。而那个毁我清誉的男子,在翌日一早便离开楚丘,消失无踪。

    从此,我记住了他,公孙玄,记住了他给予我的耻辱。

    如今提起,重点不在于问他为什么拒婚,而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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